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偷来人生>第四十三章 木已成舟

第四十三章 木已成舟

作品名称:偷来人生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20-06-29 22:17:59      字数:5851

  这个“新家”的房子结构布局很特别。之所以说很特别,是因为,明明是一个单元,却分里外两家。不仅他们家如此,他们所在的这栋楼,每个单元都是一体四户,也就是一个门洞两户,其具体分布情况为,进门是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尽头则是另外一家。在此基础上面,走道南面是两个大房间,靠里面的一间是主卧室,外面的那一间摆一张大床,摆一张大桌,既是起居,又是客厅;走道北面是三个相同的长2米2、宽1米4的小间,因为中间是固定好的卫生间,所以两边的两小间,一个用作厨房,另一个则放进去一张分上下两层的单人床,床的上面堆放各种杂物,下面铺上床单,就成了一间小卧室。姑夫岳炳年在这里的那三天,由黄继武陪着睡外面的那张大床,姑夫走了之后,黄继武便正式在这里“安营扎寨”了。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他的这间小卧室是没有门,更没有锁的,而对面那间主卧室,除了黄德明或者钱正萍在家,平常都是房门紧锁的。
  送走姑夫的第二天,黄德明和钱正萍都去单位上班了。黄静怡出门玩去了。家里只剩下大姐黄雅莉、钱正萍的“细末代”黄建阳和黄凯莉四个人了。黄继武收拾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想着马上要开学了,就将大姐黄雅莉读过的初中二年级的课文,一起拿到他的“小卧室”,开始一篇一篇预习起来。
  他这里看书正看得入神,就听外面房间突然传来大姐黄雅莉的一声惨叫,他正诧异和纠结要不要过去看一下的时候,就听黄建阳大声喊叫哥你过来。听得这一声喊,他便放下书本,向外面那间房子走去。到那里一看,大姐黄雅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黄建阳骑在她身上正作跃马扬鞭之状,黄凯莉则坐在床上观看。见黄继武到来,黄建阳咧嘴笑道:“你看这个大姐,真是没有用,三下两下,就趴倒不动了。”
  黄继武满脸狐疑地望着眼前的场景,有点不明所以。
  黄建阳对黄继武说:“还是你来给我当大马骑吧。”
  黄继武这下全明白了。大姐黄雅莉之所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原来是给黄建阳骑马骑的。在范家塘的时候,从来都是别人给他黄继武当马骑,现在黄建阳居然要他当马让他骑,真是亏他想得出。黄继武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怎么,你不愿意?”
  黄继武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你给我回来!”
  很显然,黄建阳觉得自己的权威被冒犯了。在这个家里,他是小皇帝,他说的话,就是“圣旨”;他想要做什么,从来没有人敢于对他说不。
  黄继武回过身来问:“你还有嗲——”说到这个“嗲”字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这里不是范家塘,在这里说话要尽量说普通话,于是他立刻纠正自己的错误,改用普通话问黄建阳:“你还有什么事体吗”?
  “我要你给我当马骑。”
  黄继武再次十分坚决地摇摇头。
  “你不会说话吗?你是哑巴吗?”
  无论在范家塘,还是在庄家塘中心学校,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黄继武有些生气,有些窝火,他想发作,但当他想起离开常州之前,那么多亲人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尤其是吴红梅老师对他说的那番话以及自己向吴红梅老师所作的保证,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克制。
  黄继武沉默,这时候,一直趴在床上观看的黄凯莉突然开始为她弟弟帮腔:“是啊,大姐都能给阳阳当马骑,你为什么就不能?你比哪个特殊一些啊?”
  “这是嗲道理?豆(大)姐能,我就一定能吗?”
  黄继武听了黄凯莉的话,有点生气,一着急,常州话又脱口而出。
  黄凯莉生在合肥,长在合肥,只会讲一口标准的“江淮普通话”,只不过黄德明与钱正萍经常在家说常州话,因此她虽然不会讲,但毕竟长期耳濡目染,所以大部分的常州话,她都能听得懂,黄继武此刻的“洋经滨”普通话,恰好让她当成了笑柄,同时也成了她攻击的一个由头:“哪个跟你爹啊妈的,连‘豆’‘大’都说不清楚,真是可笑,真是丢人现眼。”
  黄继武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想给予回击,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尤其是想到包括吴红梅老师在内的所有亲人的告诫与嘱咐,他还是忍住了,嘴里嘟囔道:“对不起,我不想跟你吵相骂。”
  “你不想跟我吵相骂,是吗?可我好想好想跟你吵架哎。阳阳你听见没有?他不想跟我吵架。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
  黄继武虽然聪明,但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更想不明白,一个跟他同父异母、并且才只有7岁的女小佬(女孩子),居然会在没招她没惹她的情况下,说出当初比范晓明和范焕林骂他野种还更恶毒,还更带侮辱性,而且更伤人的话语来。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也不能原谅的,他感觉自己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今天你必须给我说说清楚,我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什么东西?”
  “你是什么东西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这还用明知故问吗?”
  “你再说一遍!”
  黄继武瞪大了眼珠,握起了自己的小拳头。
  “哟嗬哟嗬!我好怕怕哦。”
  黄凯莉一边说“我好怕怕哦”,却一边快速跳下床,示威性地冲到黄继武面前:“我再说一遍怎么啦?我再说一遍,你是不是想动手打我?还是想一口吃了我呀?来呀,动手呀,打呀!你敢动手试试?”
  这时候,黄继武已经怒火中烧,他的愤怒已经无以复加,不可遏制,他已经将包括吴红梅老师在内的所有亲人的告诫与嘱咐,统统都抛到了脑后。想当初面对范家塘五大三粗的范晓明和范焕林侮辱的时候,他都毫不畏惧,都敢以命相拼,一个黄毛丫头,又岂在话下?他咬牙切齿地冲黄凯莉挥起了拳头。
  眼看着黄继武的拳头就要落下来的关键时刻,黄雅莉迅速起身来到了他们中间,她先叫黄凯莉住口,接着叫黄继武回他的房间去看他的书。黄继武长这么大,从未受过如此奚落和侮辱,就这样离开,他实在心有不甘,可是,一旦冷静下来,姑夫临别“不许惹事”的告诫,包括吴红梅老师在内的所有亲人的告诫与嘱咐,这时候又重新在他脑海闪现。所以,即使再委屈,他也只能强迫自己克制和忍耐。
  不许惹事和不能惹事,这既是亲人的告诫与嘱咐,也是自己平平安安的保障,好冲动,同时却又特别多愁善感的黄继武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只能选择离开。
  但黄凯莉却仍然不依不饶,她用合肥话诅咒道:“龙兴。”
  合肥话“龙兴”,是恶心的意思,但黄继武听不懂,他只有翻白眼,不予理睬。
  一旁的黄建阳见黄继武真的要离开,却立刻叫了起来:“你往哪里跑?你还没有让我当马骑呢。”
  黄继武冷哼一声:“你休想。”
  黄凯莉几步冲到黄继武面前:“我看你今天敢走!”
  “你究竟想做嗲?”
  “我不想做爹也不想做妈,我就是要你乖乖地给阳阳当马骑。”
  “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就是欺人太甚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黄继武气得咬牙切齿。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动手呀,打呀,你打一个试试呀。”
  “你以为我不敢?”
  “那你打一个试试?”
  黄继武眼睛冒火,他已经实在忍无可忍。他准备豁出去了。
  眼看着真要打起来,黄雅莉急得一边用合肥话大叫:“你们这是‘讲搞的’?都不想好了是不是?都给我把嘴巴闭上!”一边将黄凯莉拉到旁边。
  “讲搞的”,合肥话,设问句:怎么搞的?
  黄凯莉色厉内荏,她在她大姐的拖拽之下,边走边道:“我一板觉给你耸屁的了!”
  黄继武听不懂“我一板觉给你耸屁的了!”是一句极具挑衅性的“我一脚把你揣死”的意思,自然也就没有理会,一场风波就这样终于宣告平息。
  本来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谁知道到了晚上,黄德明和钱正萍下班到家之后,黄凯莉却恶人先告状,说黄继武今天欺负她和弟弟黄建阳。黄继武是因为在常州老家“劣迹斑斑”,迫不得已才送来合肥的。所以黄德明听了黄凯莉的“诉状”,自然信以为真,当即把黄继武叫到面前,厉声喝问道:“说,为什么要欺负弟弟妹妹?”
  黄继武白天本来就憋着一肚子委屈,此刻又遭到那个他叫父亲的人的训斥,他的眼眶立刻噙满了屈辱痛苦的泪花。
  “好好的你欺负弟弟妹妹你还有理了是不是?”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
  “错了就是错了,错了还不肯承认错了,我看你真是无法无天了。”
  “我没有错,你让我承认什么呀?”
  “气死我了。凯莉去把那把木尺拿来。我今天非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黄凯莉将那把木尺交到黄德明手上的时候,钱正萍冲过来,一边夺下黄德明手中的木尺,一边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舞刀弄枪的干什么?雅莉你来说说,今天究竟怎么回事?”
  黄雅莉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黄德明斜睨着黄雅莉:“这么说,是我冤枉他了?”
  黄雅莉点点头。
  黄建阳却斜刺里突然冲出来大叫道:“他今天就是欺负我了——”
  钱正萍听她的“细末代”这么一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更是绷得像一块切菜用的砧板,她当即问黄建阳:“你说,你哥哥究竟是怎么欺负你的?”
  黄建阳实话实说:“我让他给我当马骑,他就是不让。”
  这种“欺负”让任何人听起来都会感觉哭笑不得,钱正萍也难免忍俊不禁,她抿嘴一笑之后,很快调整面部表情,先是佯嗔她的细末代,紧接着则是转过头来,在给了黄继武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之后,突然话锋一转道:“怎么说,你也比建阳大,是他的哥哥,你为嗲就不能‘让’着他一点呢?”
  这时候,黄继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一边哭,一边跑向他的小卧室。这个长2米2、宽1米4的地方,空间虽然很狭小,而且没有门,基本无遮无拦,但它起码可以安放黄继武的身躯,可以让他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心灵栖息地。
  来合肥,来这个新家,总共才不过五天,这一切的一切,才刚刚开始,就已经遭受这样的屈辱,今后会怎么样?今后还会遭受多少的屈辱和痛苦磨难?黄继武简直不敢想象,他越想越迷茫,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害怕。他想放声大哭,他想借此控诉自己所处的这种生活环境,并且发泄自己的不满。可是,他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忍住了。他不是不想放声大哭,而是不敢。从离开范家塘、离开常州的那一刻开始,他小小的心灵其实已经隐隐约约地感知自己正式踏上了他的人生苦旅,他已经没有一点退路。从今往后,他唯一能够抱有天真而又侥幸之想的,就是在这种痛苦屈辱的煎熬之中快快长大,快快长出一对能够展翅飞翔的翅膀。那时候,他就可以从此远走高飞,他就可以从此彻彻底底地脱离这片苦海……
  所以,现在,此刻,他只能用轻轻的、小声的啜泣,来减轻和缓释内心的疼痛,来抚慰和弥合心灵被撕裂的伤口。
  因为他正在用这种原始而又本能的方式给自己舔舐创伤,所以,当黄静怡和黄雅莉分别先后来叫他出去吃晚饭的时候,他却给她们来了一个“充耳不闻”,以至于最后钱正萍来到了他的面前。在黄继武的记忆当中,钱正萍好像从未——或者最起码说很少板着面孔跟他说话,恰恰相反,她对他几乎总是一副笑脸。黄继武曾经对此百思不解,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奥妙?他只清楚一点,那就是每次见到她笑嘻嘻的模样,他心里那种与生俱来的抵触和排斥情绪,就会立刻减少许多。
  “小武你还‘勒高’‘惹气’得?”
  钱正萍此刻说的是标标准准的常州话,“勒高”,在这里;“惹气”,则是生气的意思。整句话合起来是问:小武你还在生气呢?最后那个“得”字纯粹只是一个语气助词。
  从那天走下绿皮列车、跨上公共汽车、传进耳朵里面的尽是叽里呱啦听不懂的合肥话开始直到现在,黄继武始终都有那种走进异域他乡、令他心生畏惧的陌生感和恐惧感。今天,那个比他小7岁、却敢明目张胆欺负他的黄毛丫头,说的就是他听不懂、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话语。所以此刻听钱正萍对自己说地地道道的常州话,虽然对她产生不了亲近感,但那浓浓的乡音,却像一贴粘合剂,让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开始用仰望的姿势,泪眼朦胧地面对这个他心里十分忌惮的女人。
  “达古都说小武‘冇清头’,我觉着覅是咯。我觉着偶古小武蛮有‘清头’咯。不过呢,今朝的事体虽然是你爸爸错怪了你,但随便‘难老’说,达终归是你爸爸。你要是生达的气,那就是你的不对了,晓得伐?”
  “难老”,怎么样的意思。“随便‘难老’说”,意思就是随便怎么说。
  钱正萍的意思很明确,随便怎么说,他终归是你的爸爸,你就不应该生他的气。
  这叫什么逻辑?这又是什么道理?
  但跟眼前的这个人能讲道理吗?能有道理可讲吗?
  黄继武只能机械性、程序化地点点头。
  钱正萍见自己的说服教育工作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非常满意,也非常开心,她再次笑嘻嘻道:“我就说嘛,偶古小武最有‘清头’咧。难老,现在就跟着姆妈一块过去吃夜饭好伐啦?”
  对于钱正萍的这个要求,黄继武不敢拒绝,也无法拒绝,因为他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咕噜直叫唤了。
  跟着钱正萍来到外面那间大房间的时候,黄继武以为这下应该一切都风平浪静了,谁知道,他刚端起饭碗,黄凯莉竟然“噗”地吐了一口吐沫。黄德明见状,不由大为恼火。他将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砰砰砰”连敲三下之后,责问黄凯莉:“你这是在干什么?”
  黄凯莉头一仰,眼一翻:“干什么?干革命。”
  黄德明向黄凯莉瞪起眼珠子:“你敢再说一遍?”
  毕竟只是7岁的女孩子,父亲的眼珠子一瞪,黄凯莉多少有些发憷,有些畏惧,她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就不吭声了。可是5岁的黄建阳却不吃这一套,他先是跟黄德明一样,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砰砰砰”连敲三下,紧接着就用起哄、刺激和挑逗的口吻,鹦鹉学舌般对黄凯莉说:“你敢再说一遍吗?”
  黄凯莉再次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哈哈,黄凯莉你还是怕了吧?不敢说了吧?”
  “怕?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可怕的?我有什么不敢的?”
  “那你就把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造反有理,革命无罪。”
  黄建阳立刻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并且再次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砰砰砰”连敲三下,然后连连叫好:“好好好,我喜欢。”
  经过“小皇帝”这么一刺激,一叫好,黄凯莉的胆子就重新壮大了起来。她先偷偷瞄了黄德明一眼,见他正在低头吃饭,注意力似乎已经不在她身上,她的胆子又壮大了几分。等到黄建阳再次向她发出刺激和挑逗的话语时,她便开始变得跃跃欲试变得无所顾忌了。
  黄建阳说:“对了,黄凯莉你刚才怎么说来的?”
  黄凯莉立刻回答:“干革命啊。”
  黄建阳说:“那你最想革谁的命?”
  黄凯莉接着回答:“谁跟我们过不去,我们就革谁的命。”
  黄建阳说:“你真的不怕吗?”
  黄凯莉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坐在黄凯莉旁边的黄静怡用胳膊肘轻轻捅了一下黄凯莉,同时朝黄德明方向努努嘴,意思是你说话小心点。但黄凯莉却不仅给了她一个满不在乎的表情,而且还故意站起来,冲着黄继武的方向,肆无忌惮地放了一个响屁。
  “小皇帝”在饭桌上胡言乱语,肆意妄为,黄德明敢怒不敢言,现在黄凯莉又跟着起哄,跟着一唱一和,气得他脸色发绿,就想来一个杀鸡儆猴:
  “我看你黄凯莉是越来越放肆了。”
  “对不起,我没有放肆,我只是放了一个屁而已。”
  黄凯莉在挑战黄德明做父亲的权威,这让他简直怒不可遏,他吼叫——不,应该说是咆哮起来:“你妈啦个巴子!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啊?”
  钱正萍对黄德明皱起眉头:“有理不在声高。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呀?扯那么大嗓门干什么?小凯莉你也是的,没大没小,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是不是?好了好了,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大家都不准再啰嗦了。”
  一场闹剧,就这样被钱正萍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制止住了。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