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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新的篇章

作品名称:偷来人生      作者:谢卫      发布时间:2020-06-28 21:15:11      字数:4327

  1973年的春节刚过,黄继武就在他姑夫岳炳年的陪伴护送下,踏上了开往合肥的列车。在此之前,也就是黄继武从南京回来之后,爷爷黄传清就已经在心里做出了这个决定。那天孙子的班主任吴红梅老师,以及金佰钰老师在他寄女女罗嘉娣家对他所说的那番话,他虽然都言犹在耳,但他毕竟已经是一个60多岁的人了,在生产队已经属于半劳力了,只能勉强维持自己的生计了。如果再这样舍不得孙子,再想把他留在身边的话,他真的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可是,一想到儿子黄德明的处境,还有孙子今后如何与那个钱正萍相处等等之类的问题,他又有一些犹豫不决了。考虑再三,他觉着还是先找人商量商量再说。于是他先找到他的寄女女罗嘉娣,对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罗嘉娣听了之后,立即摇头说:“寄爹这个万万不可。你想想,不说德明那里现在已经有了四个小佬(孩子),就凭小继武是郝怀玉所生这一点,她钱正萍会好好待他?我再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像寄娘(邹凤英)这样的女人,这个世界上能找出几个来?”
  告别罗嘉娣之后,黄传清就直奔八九里开外他的亲女儿黄德芳家。他还没有将自己的想法、以及罗嘉娣的那番话全部说完,黄德芳就立刻抢过话头说:“嗲人生嗲养,从古到今,天经地义。她罗嘉娣站着说话不腰疼。留在身边,嗲人来养?她来养啊?她养得起吗?”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两个字:送走。”
  “可是,嘉娣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听她搭B欠的(瞎说八道),道理?道理几铜钿(钱)一斤?你也不想想你自己,你还有几个六十岁好活?”
  虽然女儿的话听起来特别刺耳,但黄传清想想这些年为了孙子所受的种种屈辱,想想那天晚上给他妹子下跪磕头的心理感受,他最后还是咬咬牙,狠狠心,做出了那个最终决定。
  于是,黄传清回到家里,就把这个最终决定告诉了妹子黄传琴。
  黄传琴听完她阿哥的决定之后的第一反应是:“阿哥你这是在跟我赌气吧?”
  黄传清摇摇头:“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怎么不会这样想?不错,我对你的孙子管得是太紧了一点,也太严厉了一点,可我那样做,也是为他好。俗话说得好:小佬不打不成器。但你想过没有,钱正萍跟郝怀玉是冤家对头,继武是郝怀玉生的,她钱正萍能不把他当眼中钉,肉中刺吗?”
  黄传清苦笑笑。这些话还用你说,我又何尝不晓得这个道理?问题是,倘若把他继续留在身边,首先我一个老头子负担不起;其次,孙子是这种犟脾气,你又非坚持“小佬不打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孝子”,这次他逃出去,最后还晓得自己跑回来,哪天真把他打冇(没有)了,那时候再噢佬(后悔),可就真的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所以,与其那样,还不如趁早把他送走算了。
  想到这里,黄传清长叹了一口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人一命,就这样定了吧。”
  黄传清的意思其实很明确,虽然说将孙子送走完全是迫不得已,虽然说为了孙子,这些年他受尽了屈辱。但无论怎么说,他都并不记恨他这个妹子。他觉着人生天地间,第一要紧的,就是做人要凭良心。不讲良心,那还能算人吗?那简直猪狗不如。他妹子拿着退休工资,到哪不能享福?她之所以回黄家,其出发点还容怀疑吗?她当然是想为她阿哥减轻负担。说句地道话,这么多年了,就算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所以,等到把孙子送走以后,她是走是留,就完全随她的意了。
  黄传琴听她阿哥叹气,却会错了他的意。以为他之所以这么说,多少都有点埋怨她的意思在里面,只是不好随便说出口罢了。因此,她本来想对他说,吵归吵,闹归闹,哈尼古永远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黄继武既是你的亲孙子,同时也是我的亲侄孙。虽然说我平常对他是严了点,也狠了点,但说到底,我和他的身上毕竟都流淌着黄姓的血,是血脉相连的血缘之亲。而那个钱正萍,像有一句老话说的,那可是“隔重肚皮隔重山”啊。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已经到了嘴边,她最终却还是咽了回去。
  “既然你主意已定,那就先试试再说吧。对了,眼看着快到年底了,这学期的天数也已经所剩无几了,你不会马上就把他送走吧?”
  “这个当然不会。”
  于是就这样决定了,等这一学期结束,等儿子黄德明那里一切都准备好了,然后一过年,就让女婿岳炳年送孙子去合肥,具体的日期定在农历的大年初八。八发八发,这是一个吉祥如意的数字。
  他们这一天是在早上8点半钟上的车,经过将近9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到下午5点40左右,这趟由上海开往合肥的列车,才终于到达了终点站。
  因为事前已经通过电报联系好,所以姑夫岳炳年和黄继武一出站,就见到了前来迎接他们的黄德明。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黄德明对他姐夫岳炳年说,他和钱正萍今天都特意请了假,在家做好了准备,现在就等他们到家了。说着话,黄德明就提起地上的行李,带着他们一起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这一年,黄继武14岁,上初中二年级。
  在此之前,常州城黄继武经常去。红梅公园,工人文化宫,南大街包括天宁寺,他都去过,并且因为熟悉的缘故,他每次去这些地方,都是迈开双腿,一脚一脚走着去的。可是,去年到南京就不行了,南京城他太陌生,如果不搭乘公共汽车,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到达长江大桥,那时候,他站在南京车站前面的大广场上,甚至连东南西北都已经分不清楚了。
  现在,他跟姑夫岳炳年乘坐9个多小时的火车之后,来到了这个叫合肥的城市,虽然身旁有姑夫岳炳年,还有姑夫让他叫父亲的那个人,但他心里的那份陌生感觉,那种分不清楚东西南北的迷迷茫茫,却让他心神恍惚,让他胆战心惊。他觉得他从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是他,而是变成了一个任人摆布的牵线木偶。尤其是在跟着那个姑夫岳炳年让他叫父亲的人,一起登上公共汽车之后,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那一刻,他心里清楚,公共汽车将会很快把他带到那个叫作“家”的地方,那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新的“家”。从此以后,他要在那个“家”里生活,他要在这个城市上学读书,要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员了。照理说,他应该感到兴奋和激动,他应该对这里的一切充满无限向往才对。可是他没有。他除了对这个城市感到陌生和害怕——稍稍带着一些好奇之外,其它什么感觉都没有。这种心理状态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甚至觉得有点不大对头。他原本是一个极其喜欢标新立异,喜欢接受新事物,也极具探索和挑战精神的人,怎么到了这个叫合肥的城市,倒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变得畏首畏尾,变得胆小、甚至害怕起来了呢?一个人初到一个新的地方,新的环境,有陌生感,这很正常。但要是平白无故的,就变得畏首畏尾,变得胆小、甚至害怕,这就有点不正常了。害怕什么呢?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却又是一个朦朦胧胧,一个说不清与道不明。
  公共汽车在黄继武胡思乱想的过程之中,已经很快把他跟他的姑夫,还有那个姑夫让他叫父亲的人,“搭到”他们要下的那一站。他机械、被动而又迅速地跟随他们一起下了车。紧接着,他又像一个牵线木偶似的,跟随他们、尤其姑夫岳炳年让他叫父亲的那个人,穿过一个十字路口,然后沿着宽阔的马路向前行走,然后就走进了前面那个好大好大的大院子里面。
  黄继武一边走,一边抬头仰望前后左右林立的高楼,这是他第一次亲自走进这么大的一个大院子。大院子里面是一栋紧挨着一栋的高楼,他抬头数了一下,又放眼四顾了一下,结果发现,每一栋楼的层高都不一样,有的是四层,有的是五层,还有的是六层。在这些高楼之间是盲肠一样盘根错节的马路,马路两边栽了许多(他后来才叫上名的)梧桐树。在他心里,他感觉这盲肠一样盘根错节的马路与鳞次栉比的高楼,像扑朔迷离的网格,又像深不可测的迷宫。他突然就产生一种被这些林立的高楼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莫非,他的那个新“家”,真的就在这里面?他从此就要天天跟这个大院子朝夕相处了?自己怎么总有一种做梦似的、非常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这时候,不知道从谁家厨房飘来了一股油炸带鱼的香味,让他的心儿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振。这种香味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致命诱惑。他狠狠地往肚子里咽了一下口水。他喜欢吃鱼,尤以红烧带鱼为他最爱。范家塘的“河”多,鱼也多,鲫鱼啦,鲤鱼啦,青混啦,草混啦等等等等,要吃什么有什么,唯独没有带鱼,那是必须到城里的菜市场才能够买到的海产品,是“稀罕物”——这还在其次,最最关键的还在于,吃其它的鱼,稍有不慎,就容易被鱼刺卡住喉咙,而吃带鱼却基本上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他一开始以为只有自己喜欢吃带鱼,直到后来才知道,其实小孩子都因为怕被鱼刺卡住喉咙,所以都喜欢吃带鱼这个事实。
  正当他沉浸在带鱼带给他无穷遐想的时候,那个姑夫岳炳年让他叫父亲的人,已经把他们带到了他从此天天从那里进进出出的楼梯口,并且笑着对他们说“到家了。”而随着他的这句话,那扇大门,也从里面向外打开了。黄继武事后知道,给他们开门的,是他日后天天叫大姐的黄雅莉。读过这部小说《序篇•孽缘(上、下)》的读者,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黄继武当时却根本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所以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长时间。按照他的理解,“蛮娘”即继母,即后妈。既然是“后妈”,就应该像他亲娘邹凤英一样,是“后来”的。既然是“后来”的,这大姐又是怎么回事呢?直到十几年之后他去戚墅堰,经过大海捞针般的打探寻找,最后终于找到他舅婆(外婆),这个问题才终于找到了答案——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这里统统搁过不提。
  紧跟在黄雅莉身后的,则是黄继武日后必须天天叫妈的钱正萍了,不,这时候她已经抢到了黄雅莉的前面。只见她满面笑容地一边从岳炳年手中接过行李,一边亲亲热热地用常州话跟他们打招呼。她先是跟岳炳年寒暄,说她早就对黄德明提起过,老爷子嘎大年纪的人了,哪能还让他操嘎许多心?姐夫你说是不是?跟岳炳年寒暄告一段落之后,她又立刻转身,一边满脸堆着笑容,一边摸着黄继武的头说:“‘热脚’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功夫,小武都长‘嘎’大了。”
  “热脚”,日子。前面的几个“嘎”字,则是“这样”,“这么”的意思,最后一句话“长‘嘎’大了”,实际上就是说长这么大了。
  那时候,黄继武心里其实已经明白,站在他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坐在火车上的时候,姑夫岳炳年不知道跟他叮咛过多少遍,到了那个新家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一定要记得喊妈。在此之前,因为都知道他有一个不喜欢“叫人”的臭毛病,并且就为了这一点,姑婆都不知道打过他多少次。姑婆打他的理由非常简单也非常明确:“舌头打个滚,叫人不蚀本。从古到今,是大还大,是小还小,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你不管见了嗲人,都跟没有见到似的。晓得情况的,说你哪来这种臭毛病?不晓得情况的,人家只会怪你缺少家教。”所以临行前,无论爷爷姑婆包括罗嘉娣八八吴红梅老师等等,都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别的人,你不叫也就罢了,但‘那个人’,你一定要叫,而且要叫得响亮,叫得自然,叫得亲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黄继武见了这个人,别说“叫得响亮,叫得自然,叫得亲切”了,他觉得连张开嘴巴都十分别扭,十分困难,甚至——感觉十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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