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神女无心（3）

　　梅纤雨打定了主意，要入梅家族谱，以梅家女儿的身份与乔氏联姻。
　　乔雨林心中虽然酸涩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和赞赏。
　　有一个小秘密，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一生无子，是他藏于心中的遗憾。尤其看到梅雪亭的儿子玉树临风，修为高绝，这份遗憾之情更深更重。
　　梅纤雨的言行举止完全不逊于男儿，霎时间让他改观，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感觉曾经的自己未免有些狭隘，有子无子并不重要，孩子人品好，有担当，敢想敢言，敢作敢为，顾全大局，才是最重要的。
　　乔夫人则伤心不已，十六年来，她一次次妥协，放弃向梅家寻仇，饶了梅雪亭的性命，亲妹妹被梅良辰逼疯，看在梅子谦的面子上，连同那个臭小子一并饶过了。
　　就算欠了梅雪亭的恩情，早已经还清，她的女儿却不愿认祖归宗，要入梅家族谱，这和认贼作父有何区别？
　　当年代替梅纤雨死去的那个孩子，为了乔家而死的忠心侍女，当年被屠杀的亡者英灵，岂不是死不瞑目？
　　她气急败坏地将所思所想诉之于口，咬着牙道：“这孩子怎么如此糊涂。”
　　乔雨林淡淡一笑，叹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小雨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来报答所有人的恩情。”
　　乔夫人道：“咱们不欠梅家的。”
　　乔雨林柔声道：“小雨不这样想，乃是人之常情。雪亭兄视她如亲生女儿，小雨视他如生父，咱们的出现，并不能改变这一点。你别急，我不是说她对咱们没有感情，小雨讲的很明白，她要嫁的是肯为乔家出生入死的人，别人家的女儿在这个年纪，除了撒娇还会什么？对婚姻谋取利益之举深恶痛绝，痛恨父母拿她们当棋子。可咱们的雨儿从未这样想过，这孩子很多事情都看得清楚，明白咱们的艰难不易身不由己，明白陌寒的尴尬地位，站在咱们的角度为玉龙城全盘考虑，实属难得。”
　　乔夫人的态度软化了几分，道：“明知小雨这辈子不会动男女之情，我仍然感觉亏欠了她，还好她是个明白人。”
　　乔雨林又道：“雪亭与阿微都是敬畏生命的人，多年来言传身教，小雨肯定会受到影响。又与阿微行医多年，她心中是存了一份仁心的。希望两家的大仇就此结束，不要遗祸无穷，这也是咱们两个多年的心愿。冤冤相报何时了，能结束是最好的。”
　　乔夫人哼了一声，道：“那是你的心愿。”
　　乔雨林笑道：“我还不了解你吗，嘴毒心软，玉龙城难得有如今的繁荣稳定，你也不希望再起风波。小雨此举，能打消梅君则的疑虑最好，梅君则若死性不改，起码小雨为梅家尽了一份心力，将来如何，谁也无法确定，但她无愧于心，这是没有疑问的。”
　　乔夫人用龙头杖在他脚上戳了一下，道：“你闺女不认你，要跟着仇家的姓氏，你还笑得出来？不知你是心大还是个傻瓜。”
　　乔雨林用大袖拥住她，道：“血浓于水，管她是姓李姓张还是姓梅，她永远都是我的骨肉，何必计较呢。”
　　乔夫人心头闷得厉害，道：“一想到当年的死难者，我就觉得对不起他们。”
　　乔雨林脸上闪过一丝寒气，道：“当年梅君则带去的人几乎全军覆没，看在雪亭的面子上，梅君则不犯我，我就饶了他。至于罗慎钦，卑鄙小人一个，我从来没打算过让他好好活着。”
　　乔夫人猛然想起罗慎钦，心头畅快了几分，道：“恶有恶报，小雨无意之间报了一点仇，命两条巨蟒把他两条臂膀卸了下去。”
　　“不止呢，”乔雨林道，“雪亭兄跟我说过，小雨给罗慎钦父女下了剧毒，也在无意之中，给咱们安插了两颗重要棋子。”
　　乔夫人不解，道：“你的意思是……”
　　乔雨林道：“梅君则若胆敢做些什么，就别怪我借刀杀人！让他死无全尸！”
　　他们夫妻一番沟通之后，对梅纤雨的决定再无异议。
　　最郁闷的人，只剩下一个梅良辰。
　　他对梅纤雨的心思，可谓是有一个极为曲折的转变。最初恨屋及乌，对她满心的厌恶，发现这个女孩儿的善良大度，全身心的接纳，情动而不自知，懵懵懂懂。发现自己真实心意之后的慌乱惊恐，想逃避又想接近，直到发现梅纤雨的身世，那份狂喜之情，被他深藏于心。
　　梅家乔家有深仇大恨，众人被困于孤城之中，前途渺茫，生死难料，他一时激愤，闯下大祸，种种原因，让他不得不认真审视这份感情，他害怕给梅纤雨造成心理负担。
　　如今才发现，他根本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人家梅纤雨对他根本没有男女之情。
　　她已经是乔陌寒的未婚妻，并且欣然接受了这桩婚事。
　　还有比这更令人郁闷的吗？
　　他梅良辰竟然有今天，栽在一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手里。
　　梅纤雨发现了他的异样，追在身后不停地问：“三哥，你怎么了？发现我不是亲妹妹就摆臭脸？我又没让你准备嫁妆，你破不了财。”
　　梅良辰阴沉着脸，冷声道：“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梅纤雨道：“你这人也太心胸狭隘了，以血缘关系论亲疏。哦……我明白了，你心里委屈，阿爹为了保护我不回来见你，换做是我也生气，要不你打我两巴掌？”
　　梅良辰转过身，恶狠狠道：“你走开。”
　　梅纤雨扯着他的袖子晃了几下，笑道：“要不这样吧，等回了云霄宫，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你喜欢桑葚酒，我给你酿。你喜欢吃鱼，我亲自下河去捞，你喜欢清蒸的还是油炸的？我给你做满满一大桌。三哥，你笑一个呗，你笑起来可好看啦！”
　　梅良辰道：“不笑。”
　　梅纤雨决定用苦肉计，撸起袖子，露出一道伤疤，道：“瞧瞧，你砍了我一剑，我去钓鱼把伤口挣开了，三哥，我心疼你，你怎么不心疼我啊？笑不出来，那你哭一个呗。”
　　梅良辰被那道伤疤刺激的眼疼心也疼，彻底爆发了，攥住她手腕狠狠一推，吼道：“你给我走开！”
　　梅纤雨撞在一根柱子上，疼得龇牙咧嘴，也火了，大声道：“你脑子有病，三岁孩子吗？要我低声下气哄你，我走我走，不再碍着你。”
　　眨眼之间，梅纤雨跑的无影无踪。梅良辰心中一阵绞痛，抓着胸口，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
　　待他直起腰，看到父亲满脸哀伤，缓步向他走来。
　　梅雪亭轻轻摁住他的肩，温声道：“良辰，放下吧。”
　　梅良辰道：“孩儿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梅雪亭道：“为父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梅良辰胸口如被大锤狠狠地撞了一下。
　　父亲就是前车之鉴，一生为情所困，为情痴狂，铸成难以挽回的大错。
　　梅纤雨已是别人的未婚妻，继续留恋有什么用。
　　梅雪亭道：“方如诲和雨林兄很像，隐隐有点文前辈的影子。”
　　梅良辰道：“您什么意思？”
　　梅雪亭道：“温文尔雅，不骄不躁，身上都有一种书卷气，乔夫人和阿微姐妹两个看人的眼光出奇的一致。听说乔陌寒也是这样，不像江湖人，更像出自书香门第的公子，小雨中意他的可能性更高。为父铸成大错之后才明白，喜欢一个人不是占有，而是成全。良辰，现在放手还不晚，不要越陷越深。”
　　梅良辰心中一片寒凉之意，手脚冰的吓人，颤声道：“小雨会喜欢乔陌寒？”
　　梅雪亭道：“血缘有着神奇的力量，她的外婆，两位母亲都喜欢儒雅的读书人，你看乔雨林，修为冠绝古今，却无一丝杀伐之气，正是这一点吸引了乔夫人。小雨也会被这类人吸引，不足为奇。她若能喜欢你早就喜欢了，你看看她，根本不开窍，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事到如今，我们只能祝福她，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白头到老。”
　　梅良辰强忍心痛，道：“孩儿明白了。”
　　从这以后，梅良辰发生了明显的转变，不爱说话，更不爱笑了，对梅纤雨更是冷若冰霜，能躲就躲，躲不过就挖苦讥讽。
　　梅纤雨虽然脸皮厚，很多事嘻嘻哈哈笑两声就过去了。但她的脸皮也没厚到可以被人肆意蹂躏自尊心豁出去不要的程度。几次下来，彻底恼火，对梅良辰采取敬而远之的程度，在梅子谦面前大骂梅家老三是个神经病。
　　梅子谦道：“你不是许诺过，不去招惹他，不跟我抢三哥吗？”
　　梅纤雨一拍脑袋，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又与梅良辰一起守卫药王庙同生共死过，早把这一茬抛到脑后了，道：“是我不遵守诺言，活该被他骂，你别骂我啊，我不是故意的。”
　　梅子谦早已看淡了，笑道：“刚才逗你的，看你和三哥整天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我挺难受的，要不我出面当一回和事老？”
　　“别，千万别出面，”梅纤雨一边挥手一边摇头，道，“小女子一诺千金驷马难追，我说过的话我承认，不守诺言我成什么人了。更何况他天天跟我酸鼻子酸脸的，我努力去讨好，根本无济于事。他当我不存在，我也当他不存在好了，反正全盘计划需要的是大哥又不是他。”
　　梅子谦奇道：“什么全盘计划，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天机不可泄露，”梅纤雨拍拍他的头，用哄孩子的语气道：“我没安坏心，你无需担忧，只管好好照顾娘。”
　　梅子谦难掩心头的酸涩，轻轻抱了她一下，道：“我家小五这么快就要嫁人了，我感觉像做梦一样。”
　　梅纤雨嘻嘻嘿嘿道：“故事的发展不按套路来啊。”
　　“什么套路？”
　　“好多戏本子上讲的都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故事，咱俩相伴了十六年，你没看上我，我也没看上你，挺好笑的。”
　　梅子谦呸了一声，道：“等你大婚当天我就去抢亲，敢不敢跟我跑？”
　　梅纤雨笑的前仰后合，道：“借你两个胆子也不敢去抢亲。”
　　“只要你说一句‘敢跑’，我就有胆子去抢亲。”
　　“吹牛吧你，不害臊。”
　　“看看你总是张牙舞爪的，谁喜欢你谁脑子有病。我告诉你啊，男人喜欢温柔如水的姑娘。”
　　“温柔个头，你等着吧，乔陌寒敢不听话，我天天让他跪搓板儿。”
　　“哎呀我的娘，你真吓人。我发现我有大智慧，就是没看上你。”
　　兄妹两个在药王殿斗嘴斗上了瘾，打打闹闹，哈哈大笑。
　　梅良辰在殿外帮着医者联盟的人晒雪灵芝，听到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心中刺痛，闷闷的不舒服，立即走出药王庙，透了几口气。
　　笑声渐渐止歇，他的心情渐渐恢复平静，正待折返回去，忽闻长街尽头传来马蹄得得之声，颇为急促。
　　循声望去，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不由得热泪盈眶，迎上前去，激动地道：“大哥。”
　　来人正是梅致远，整个人瘦了一圈，甚是憔悴，见到弟弟，双目登时一亮，翻身下马，与他紧紧拥抱，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大哥担心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