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神女无心（2）

　　此言一出，梅良辰猛地转过身，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
　　乔雨林一向淡然的脸上现出了几分愕然之色，乔夫人勃然大怒，突然站了起来，脚下不稳，差点摔倒。乔雨林赶紧用大袖稳住她的身子。
　　乔夫人怒气冲冲道：“你再给我说一遍。”
　　梅纤雨面不改色，道：“我要以梅家女儿的身份嫁到乔家。”
　　乔夫人一腔怒火控制不住，扬起龙头杖要揍她。梅雪亭慌忙挡在女儿身前，乔雨林和梅子谦一左一右死死地拽住乔夫人，道：“你别发脾气，孩子应该有她的道理，听她把心里话都讲清楚。”
　　梅子谦劝道：“是啊姨母，怎么着也不能打人。”
　　“有什么可讲的，”乔夫人的声音都变了，道，“胳膊肘往外拐，我乔家的女儿，非要当仇家的女儿，你气死我才甘心不成？”
　　梅纤雨早被萧微打皮了，根本不惧她怒火冲天，只是怕她气坏了身子，赶紧道：“您别动怒，气大伤肝，我可承担不起把老娘气死的罪名啊。”
　　乔雨林扶着乔夫人坐好，道：“好了好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咱们听一听，若无道理再收拾她不迟。”
　　新一轮的争辩就此开始了。
　　梅纤雨道：“有句话说的好，亲娘没有养娘大，养育之恩大于天，你们不否认吧？”
　　乔夫人道：“我和你爹当年是迫不得已把你送出去，梅君则以为你死了，玉龙城险些灭门，我和你爹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
　　梅纤雨道：“我承认当时那种形势您和父亲没有更好的办法，但阿爹疼我护我十六年，这是事实。嫁到乔家，我可以对您和父亲尽孝了，慢慢地弥补，那我阿爹呢，辛辛苦苦那么多年，能舍的不能舍的他全都舍弃了，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养一个闺女不成？”
　　乔夫人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梅雪亭一眼，道：“待他一命归西之后，你记得每年清明扫扫墓，给他坟头薅薅草就是了。一笔笔旧账我已经不清算，还想怎么着？”
　　不管有理没理，乔夫人说出的话总是能把人呛得心口发堵，梅雪亭苦笑几声，道：“乔夫人说得是，我不强求别的了。”
　　梅纤雨道：“父亲，母亲，我以梅家女儿的身份出嫁，咱们两家的恩恩怨怨到此为止吧。”
　　乔夫人道：“我和你爹虽然心中有恨，但梅君则不动手，我们是不会清算当年恩怨的。”
　　梅纤雨道：“有巫医会从中作梗，梅君则现在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说不定正打算着再次以替天行道为借口去为难乔家。两个家族杀来杀去，你们让我阿爹怎么办，让我四哥怎么办？最痛苦最受煎熬的是他们。”
　　梅雪亭与梅子谦对视一眼，皆是心头黯然。
　　若是真有那一天，父子二人会选择道义，可是背叛了家族，于他们而言也是心中的一道伤。
　　梅雪亭对此更是深有体会，十六年来那个被列祖列宗指责斥骂的恶梦，他不希望降临到梅子谦的梦中。
　　还有梅良辰和梅致远，都是心存正义之人，梅雪亭不希望两个孩子步他的后尘。
　　梅纤雨道：“我的身世虽然尚未公布出去，但心头起疑的人不在少数。只要父亲母亲不承认，我仍然是阿爹的女儿。我会让梅君则将我入梅家的族谱，正式以梅家女儿的身份与乔家联姻，我就是要让他明白，不管十六年前发生了什么，阿爹对我的抚养之恩已将这笔仇怨全部抹杀，让他打消疑虑，别再鬼鬼祟祟地行小人之举。”
　　乔夫人颤声道：“你要入梅家族谱？”
　　这个决定于梅纤雨而言，也是艰难的，郑重道：“父亲母亲的生育之恩是恩情，阿爹的抚养之恩也是恩情，手心手背都是肉，孩儿这样做，两头都顾全，有什么错吗？”
　　“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乔夫人暴喝一声，气的眼前一阵阵发黑，缓了好久，慢慢顺过一口气，道：“我生的好女儿，连仇家都要顾全，你真了不起啊！”
　　乔雨林甚是冷静，仔细考虑了半天，倒是理解梅纤雨的心情。
　　她与梅雪亭父女情深，爱屋及乌，对云霄宫难免有些不一样的感情。她这种做法，是希望玉龙城和云霄宫都得以保全。
　　不过她的想法未免天真了一些，劝道：“小雨，好心未必有好的收场，要看你将一片好心给予了谁。我了解梅君则，眼中钉肉中刺一定会除之而后快，不管你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孩儿已经和他交锋数次，也了解他，知道这么做未必会有好的收场。”
　　“既然知道，你何必执迷不悟？”
　　“人生于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与阿爹有父女之情，与大哥三哥有兄妹之情，与四哥相依相伴十六年，情义更是深厚。我想尽我的努力去化解这场恩怨，况且……”
　　梅纤雨还有一个小心思。
　　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要以代嫁女儿的身份回到梅家，静观其变，如果梅君则死性不改阴狠刻毒，她就设法扶持梅致远上位。
　　那位大哥虽然机敏，可惜心肠太过柔软，没有一个狠人协助，他无法将梅君则从一宫之主的宝座上拉下来。
　　梅致远掌控了云霄宫，与乔家化解恩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乔雨林道：“况且什么？”
　　梅纤雨嘿嘿一乐，搂住梅雪亭的胳膊，道：“我现在舍不得阿爹，我不想走，我还要阿爹给我备嫁妆呢。”
　　梅雪亭满心欢喜，亦是满心的忧虑，摸摸她的头，道：“小雨有这份心意，阿爹特别高兴。不过你母亲说得对，你是乔家的血脉，跟他们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梅纤雨的态度十分坚决，道，“等此间事一了，阿爹带我回云霄宫吧，让我风风光光地出嫁。”
　　乔夫人道：“我理解你心疼子谦，不想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梅致远和梅良辰算什么，你……你和他们也有兄妹之情，你巴不得气死我。”
　　梅纤雨委屈地道：“人心是肉长的，两位哥哥待我好，我当然心疼他们了。”
　　梅良辰咬牙瞄着她，心想：“我看你根本没长心，杀人不见血。”
　　梅纤雨一手支着下巴，道：“我还在三哥怀里睡过觉呢，三哥……”
　　“你说什么？”乔夫人大声吼了一句，用龙头杖在她腿上打了几下，气急败坏道，“你一个姑娘家，知不知道注意分寸，还有你……”
　　她转向梅良辰，目中杀气凛冽。
　　梅纤雨慌忙抓住龙头杖，道：“听我把话说完，我当时受了伤昏迷不醒，三哥把我送回去的，这也算救命之恩呢。”
　　乔雨林哭笑不得，道：“小妹别这么急。”
　　又向梅纤雨道：“你说话注意点分寸，确实容易造成误会。”
　　乔夫人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道：“我一定会把你娘带回去的，你忍心抛下她，尽管滚到梅家去。”
　　梅纤雨原本也没打算把萧微带回云霄宫，道：“有您照顾阿娘，我是很放心的。等我嫁过去了，咱们一家都团聚了。”
　　乔夫人心头堵得厉害，大声问梅子谦：“你呢？”
　　梅君则当初要杀他们全家灭口的，父亲和妹妹此番回去已是陷入险境，不过他二人有能力自保，无需太过担心，母亲疯了，一个看顾不周就会追悔莫及。
　　跟着姨母去玉龙城，不失为妥善的办法。梅子谦想尽力修补母子之间的裂痕，好好照顾她，道：“我跟您走。”
　　乔夫人心头火消了一点，道：“这还差不多。”
　　梅纤雨道：“还有一件事，让我阿爹阿娘成婚呗。”
　　梅雪亭与萧微是假夫妻，从未告诉过梅纤雨，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梅纤雨道：“不用脑子也能猜出来。”
　　乔夫人刚刚消散的一点火气重新燃起，而且烧的更旺了，呵斥道：“你脑子有什么毛病，你娘恨死他了，你凭什么撮合他们两个？”
　　梅纤雨道：“阿娘对阿爹是有感情的，从前不敢面对而已。”
　　乔夫人重重拍着地面，怒道：“梅雪亭，你有胆子趁人之危，我把你剁了喂狗。”
　　梅雪亭不由得面红耳赤。
　　适才他真的动心了，娶萧微为妻，是他从未变过的夙愿，多希望乔夫人能成全他一片痴心。
　　“趁人之危”四个字让他悚然惊醒，羞愧不已。
　　梅纤雨道：“怎能这样说呢，如果阿娘对阿爹没感情，我也不会提出来。阿娘……”
　　“别说了，”乔夫人厉声呵斥道，“阿微对他的恨也是真真切切的，让你娘嫁给仇人，我看你才得了失心疯。”
　　梅纤雨道：“您得为我四哥考虑啊。”
　　乔夫人猛然惊醒，萧微不嫁给梅雪亭，梅子谦就一直是私生子啊。
　　权衡片刻，左右为难。她不想委屈了梅子谦，也不想委屈了亲妹妹。
　　梅子谦反而看的淡了，道：“我怎么样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阿娘的心意。待姨母为她调理些时日，或许能清醒一些。到时候咱们问问她的想法。”
　　乔夫人关切地道：“谦儿，你真的没事？”
　　梅子谦笑着摇头，道：“我现在就面对着一个岔路口，身为人子，我希望阿爹夙愿成真，希望自己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但强扭的瓜不甜，得尊重我娘的选择。”
　　梅雪亭呆了一瞬，感觉梅子谦真的长大了，成熟了。
　　那个怨天怨地、悲伤自苦、嫉妒恼火的孩子仿佛成了一个很久远的影子。
　　乔夫人用龙头杖点着梅纤雨的鼻子，冷飕飕问道：“你呢，铁了心要姓梅？”
　　梅纤雨眼皮下垂，看着龙头杖。
　　她能感觉到亲娘已经忍耐到极限，手上再稍稍用点力，不把她鼻子戳扁了才怪。呵呵笑道：“您先把这个挪开呗。”
　　乔夫人道：“回答，别跟我笑嘻嘻的。”
　　梅纤雨豁出去了，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这么决定了。”
　　乔夫人双手直颤，忍了又忍，移开龙头杖，在梅纤雨肩头狠狠戳了一下。随后慢慢站起身，一瘸一拐离开了药王殿。
　　几名玉龙城弟子过去扶她，乔夫人挥了挥手，稍稍停顿一下，独自一人往僻静处走去。
　　乔雨林道：“小雨，为父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
　　梅纤雨斩钉截铁地道：“绝不更改！”
　　乔雨林笑了一下，有三分失落，三分赞赏，三分苦涩，还有一分，是对梅雪亭一丝丝的嫉妒。
　　“雪亭兄，你教导的孩子真是不错，主意正，有担当。”
　　“行了，你拐着弯儿地夸自己，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乔雨林道：“为父尊重你的决定，你母亲一时转不过弯来，我去劝劝她。待她消了气，你再好好哄一哄。”
　　梅纤雨吐了吐舌头，道：“母亲好厉害。”
　　乔雨林一听，心中又酸又痛，道：“火蝎草上毒刺那么多，仍然避免不了被采摘入药的命运。但雪山之巅的火蝎草，经过朔风冰雪的摧残，毒刺更为尖利，没人敢碰，如果有的选择，谁不愿意做温室中的一朵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