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2节
作品名称:雨打风吹去 作者:廖梦君 发布时间:2020-06-18 09:27:43 字数:5194
真个是摁下葫芦浮起瓢。就在李真知刚刚整肃纪律,刹住赌博歪风之际,报社又出了一桩令他震惊的事,并且差点儿为此丢了乌纱帽。
事情总是出人意料。报社为搞活经济,充分利用人才资源,在主报之外又办了一个期刊,名曰《中外政要》。刊物由一名退休的高级编辑主笔。此人经验丰富,社交甚广,是三阳晚报当下仅有的三个高级编辑之一,李真知颇看重他的文字功底。当时就与之约定,每期篇目必经自己审阅方能发稿,主笔欣然应允。
然而,刊物办了两期后,市场并不看好,第二期还赔了本。发行人认为原因是杂志没有卖点,内容不集中,便想到要在第三期搞一个专题。发行人和主笔商量,想发一些有看头的文章,借以吸引读者,占领市场。主笔开头有点担心,怕一旦出事,不独刊物不保,他这个主笔也难以自保。发行人说,四平八稳的事人人都能做,不担点风险,刊物便无特色,也无人看,无人看便没有市场,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主笔想,也是,刊物要立下来总得有点特别之处。于是同意下期上两篇特色文章。但转而想,如何通过李真知那一关?
这个好办,发行人说,可以偷梁换柱嘛。他对主笔说如此如此。于是,主笔依样画葫芦,先将一般的文章题目给李真知审稿,在发排时却塞进了几篇抓眼球的文章。如《克林顿与莱温斯基》、《叶利钦怎样抓戈尔巴乔夫》等五篇。不用说,这些文章,读者一看标题就兴奋。
果不其然,刊物预订通知发出后,订数大增。刚印行上市,便在全国销出五十多万册。主笔喜出望外,一心想着收钱。
可就在主笔高兴之际,李真知接到市委宣传部长章里仁的电话:真知,你犯糊涂啊,不得了了。
李真知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他惊问: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还不知道?《中外政要》捅大娄子了!
李真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又问了一句:《中外政要》出娄子了?那文章标题可是自己一一审过的,娄子捅在哪?他一时摸不着头脑: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姓凡的搞了什么名堂?姓凡就是主笔老凡。
你必须赶紧追查,章里仁说,把这一期《中外政要》全部追回来,否则不好交差。
事情到了哪一步?李真知着急地问。
已经捅到中宣部了。省委宣传部下了死命令,立即回收《中外政要》杂志,将所有可能卖出的尽数归库销毁,不得有误。并立即停办《中外政要》。
这么严重?李真知仍很惊讶。
看样子你还蒙在鼓里。章里仁说,现在别说多的了,赶紧派人到各个发行点将杂志尽可能追回,不然,你这党委书记可就难保。
李真知怕的就是这一着,好不容易争来的这个头衔,如果又因导向问题出事而致乌纱帽不保,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他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连声说,好好,我马上派人去。说完放下了电话。
放下电话,立即又给主笔老凡打电话询问情况。老凡还在那里高兴,他拿起电话,轻松地喂了一声,哪一位啊?
哪一位——李真知!老凡,你好像一点事也没有,你究竟是怎么搞的?这一期刊物出事了,知道吗?宣传部打电话来,要赶紧追回所有杂志,立即封存销毁!
封存销毁?为什么?这期刊物销得挺好的,为何要销毁?老凡不解地说。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你心里明白,这期发了些什么文章?
老凡不吱声了,什么文章?不就那几篇政要的内幕吧,想不到真的如自己所料,而且来得这么快。几篇文章竟然如此大动干戈,真是没事找事!
刚有点起色的事业就被毫不留情地掐死,老凡心里极不情愿。他还在呆想,李真知那边说,省委宣传部已下令停办刊物,主管主办者必须作出深刻检查。弄不好,我这个党委书记要撤职。说完,“啪”地一声挂了话筒。
党委书记要撤职?没那么严重吧,他李真知也太小题大做了。老凡一边想一边意识到事态确乎有点严重了。
李真知于是立刻安排人与老凡一道,按全国发行点布局,分五路去追刊物。
事情的发展不以人的意为转移。李真知当时为挖掘人才潜能,搞活经济,才想出这么一招。他想,人是自己的人,刊物内容由自己把关审题,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当时自己还谨慎又谨慎,小心又小心,可别人说他过于胆小。小平同志不是说,胆子要再大一点,步子要更快一点吗?自己当时也是为了响应这个号召,解放思想,才准许办这个刊物的。而现在却又落得如此地步,连中宣部都在追查,实在是天意难料啊?他越想越感大事不好,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于是,为确保自己的乌纱帽不致丢弃,除了派人追回杂志外,又通过关系到京都活动,请求一位在中央的家乡大领导帮忙说话。
这样,祁红瑞受命与介子成、汪同一起前往北京。
安排停当后,李真知心里才稍稍宽解。然而,他是一个吃过很多亏的人,奋斗了大半辈子,快要退休了,就怕晚节不保,栽倒在办报的路上。倘如此,则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果真如此,他将悔恨终生,死不瞑目。
好不容易忙完了一天的活,回到家里,李真知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汤玮见了,安慰道: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且不要这样伤了自己。放心吧,天不毁你,你就不会有事;天要毁你,你再努力,也是没用的。我给你看过命,你这几年虽有小麻烦,但不会有大事。没有过不去的坎,晚年富足,诸事无忧。倒是你要特别注意身体,不要过度劳累。——我担心的还是你的身体。
李真知望着妻子,不相信似的,真没事吗?但愿如此。要是你有亲戚在中央就好了。
汤玮开心地一笑,那样我就不一定是现在这样,也可能不是你的妻子,什么都是另一个样子了。
李真知听着,笑了,握着汤玮的手说,有你这些话,我心里感到轻松多了。虽说现在还不知道事情的结果,但有你在身边,我总感到莫大的慰藉。
再说,祁红瑞一行连夜乘飞机抵京,通过在京的老关系秦老找到了一位中央老领导。老领导姓刘,大家都亲热地称刘老。他是家乡人,一九二七年参加革命,虽然已退下来,但在高层声望甚高。
祁红瑞他们带着家乡的特产,还有一些名贵字画,准备去拜会这位老首长。
刘老一家住在一个单独的院内。这是一幢四层楼房,红砖碧瓦见证着主人的红色历史。楼房坐北朝南,四周砌着红色的围墙。围墙上面是铁丝网。这是一个大院落。院落的中间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小径被两旁的葡萄架遮掩着。在靠近围墙之处种着许多银杏。与银杏相隔约两米是桂花树,正是农历九月初,桂花开得很旺盛,那清香随微风缓缓飘入人的鼻翼,悠悠的沁入肺腑,舒服极了。在院落靠近楼舍的一面有一条小溪,内中流着清澈的水。小溪的上面架有一座小拱桥,人从上面走过,仿如走进江南画廊。
楼房的第一层供警卫和佣人居住,还有一些杂屋。第二层是刘老的居室,与他住一起的还有两个儿子和三个小孙儿、两个外孙女儿。楼房的第三层是活动室,包括影视放映室、体育室和棋牌游乐室。第四层是观光层。上有顶盖,四面凌空,可供瞭望。两旁养有一些花草,空气清新。无论天晴还是下雨,只要需要,便可上楼喝茶、休息,看夕阳斜照,别有风味。
祁红瑞预先通过秦老打电话联系刘老,得知他对祁红瑞他们的到来很高兴。说很久没见家乡人了,很愿意听听乡音。秦老把这一消息告知祁红瑞,祁红瑞也非常高兴。于是第二天,他们一行三人由秦老带领来到了刘老家。
大门前有警卫把守。警卫看见秦老,有礼貌地点了点头。秦老跟他说了两句话,警卫马上开了门,秦老引他们进去。大家刚进客厅,立刻便有一位保姆出来迎迓。保姆说,刘老刚起床一会,叫你们在这里稍等。祁红瑞说,那可不好意思了,打扰他老人家休息。保姆说,不要紧,刘老知道你们从家乡来,特别高兴。祁红瑞四人坐下,保姆给他们一一沏上茶。
过了不到十分钟功夫,刘老下楼来了。他迈着沉稳的步履,一步一级阶梯,一面微笑,一面说,家乡有人来,家事乐开怀。好,好,好。祁红瑞见了,立马起身迎了上去,欲搀扶刘老。保姆说,他不要人搀扶的,身子骨好着呢。刘老对保姆的举动笑了笑。祁红瑞便放下搀扶的手,赞道:真不简单!一面问保姆,有八十岁了吧?保姆说,八十九啦。祁红瑞与介子成点点头,表示异样的惊奇。介子成说,好身体,八十九还这么好精神。我发现,很多健在的老革命都很长寿。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现象。
汪同说,是的,有的已经九十好几了,依然健旺。有什么秘诀吗,刘老?汪同扶刘老坐在一把大沙发上,顺便问。
刘老说,没什么秘诀,粗茶淡饭,心放宽一点,不计较嘛。
介子成和联系人秦老连连点头,这是真理,粗茶淡饭易于消化吸收,无毒。心放宽则心平气和,不去计较得失,自然有益身心。
刘老说,对,得失得失,有得有失。得的多了失的也多,所以不要贪多务得,那样不好。老天爷赐给人类富有,是因为人类劳动得多,不劳动就不富有。非分的不要拿,拿来也不安,何必呢?所以,所以……现在有些人的心态不对,总想多拿。我们过雪山草地时多苦,什么都没有吃。不也挺过来了?现在幸福啊,什么都有,可是我总想着小时候家乡的那种熏鱼,又香又甜,还有一股鲜味,现在到哪里都找不到。
祁红瑞一听,马上说,刘老,我们一定帮您找到,托人带来。
介子成马上说,我们派人送来,或者我亲自来。刘老望了一眼这个中年人,高兴地笑了:行吗?
行!介子成坚定地说,一定行。我回去就办这个事。
刘老点了点头说:只怕没有那个味了。
坐在身旁的秦老说,可不是?现在环境变了,条件好了,你的口味也不一样了啊。刘老朝他点了点头:有道理。那时候饿啊,什么东西都好吃。停了一会,刘老说,所以啊,人是怕富有。
说完,好长一段时间沉默。
这话让祁红瑞觉得不解,难道富有也有错吗?她暂且不去细究。便向刘老提出了此行的主题。
刘老,我们这次来,一是专程来看望您,带来了一些家乡的特产,其中就包括一些家乡的干鱼。只是不知合不合您老的口味。
刘老一听,立马兴奋起来,是吗?让我看一看。于是,汪同把干鱼包拆开,捧到刘老面前。刘老细细地端详,用手捏了捏。又放到鼻前闻了闻,然后说,有那么一点味,只是没那么香。我记得小时候我娘做的特别香,老远闻着就想吃,放在火上烤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捏着吃。
秦老说,还是饿的缘故吧。什么都不如饿了好吃。
这话倒道出了真意,刘老赞同说,是这个理。然后转身对祁红瑞说,谢谢你们!除了这个还有其他任务吧?
老人家很清醒,介子成表示出了惊奇。祁红瑞马上说,是的,刘老,我们三阳晚报出了点麻烦,要请您关照,为我们说句话。
麻烦?什么麻烦?刘老不以为然地问。
我们三阳晚报办了一个刊物,叫《中外政要》。
什么刊物?刘老似乎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叫《中外政要》。最近一期发的几篇文章惹了祸。
办刊物要注意导向,舆论不要出偏差。不过也没那么严重,我就不信一家刊物的几篇文章能翻天!啊,老秦,你说是不是?他转过头来朝秦老说,秦老连连点头。
有些人总把事情搞得很严重。我就不信这个邪,老子打江山的时候从来没把秀才放在眼里。不是有句话叫“岂有文章倾社稷”吗?是不是?
祁红瑞他们连连点头。
现在情况怎样了?还没处分吧?刘老问。
还没有,听说要处分我们的总编辑。其实这也不关我们总编辑的事,是这家刊物的主笔没把好关。但刊物由我们主管主办,自然就追到了总编辑的头上。
你们有什么想法?刘老问。
处分刊物肯定是少不了的,我们也能接受。但处分我们老总就有点接受不了。我们希望不要处分我们的总编辑。
这个要求不高,没问题。刘老说着,叫了保姆一声。保姆过来,俯在刘老身边说,您有什么吩咐?
你去叫小陈来。
小陈是刘老的秘书。不一会,小陈下楼来了,看上去三十多岁年纪。他朝祁红瑞等微笑一下,俯在刘老身边说,您有什么吩咐?
你去给宣传部长的秘书打个电话,告诉他三阳晚报刊物的事情不要追究他们的老总,处理刊物就可以了。打击面不宜太宽嘛。
小陈点头说,我马上打电话。秘书应着,上楼去了。
祁红瑞见状,高兴不已,连说,谢谢谢谢,太感谢您了,刘老!有您这个安排,我们这次来就放心了。
刘老说,没关系,回去告诉你们总编辑,不要太紧张,以后办事小心点,叫下属们认真点,少出差错。
汪同插话道,您说得对极了,就是下属办事不认真,连带害了总编辑。刘老看了汪同一眼,问道,你在报社干什么?
负责广告部工作。汪同说,谦逊地笑了笑。
噢,这广告现在是太多了,中央电视台也这样。有的广告不实在,说假话,这不好。钱是赚不尽的,说假话就不好了。
是的,现在假冒伪劣产品太多,把市场搞混乱了。
刘老点了点头:都是钱惹的祸!
秦老插话道:都只想着钱,歌星搞钱,唱一首歌出场费就要八十万,太不要脸!政府应该制止这种行为。
是啊,我上次在会上提了。老百姓干一辈子也拿不到那么多钱,他们一首歌怎么那么值钱?没有这样的道理。可有人说,现在是市场经济,别人愿意出,明星唱歌才有人看。我现在是搞不懂,离我们的想法太远了。
这时候,保姆来到刘老身边,附在刘老耳边说,您该休息了,今天讲了好多了。又对祁红瑞说,医生说了,刘老一次不能讲太多话。祁红瑞马上说,谢谢您了,刘老!能不能请您一起合个影?刘老说,好!于是保姆将刘老扶起,祁红瑞他们站在刘老两旁。介子成拿出照相机,祁红瑞说,你站进来,请小姑娘为我们摁一下快门。于是介子成把相机给了保姆,五个人站成一排,刘老笑得很开心,大家都笑了。
快门摁下了这一开心的瞬间。
告别刘老,祁红瑞他们回到住所,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给李真知打电话,让他放心。李真知听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