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胡子

　　万八角说完就下去了，弘子说，万八角是一个说真话的人，他说出来的事情让我们震惊，竟然结了七次婚，离了六次婚，真的是可以上吉尼斯大全了。为什么结婚离婚有如此多的次数呢，皆因他的婚姻观，他不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甚至还不相信这世上有爱情，也不是个迁就过日子的人，他认为两口子过日子，合则过，不合则离，要干脆，不要拖泥带水。
　　下面换人了，有请胡子，胡子——
　　胡子从容地走了上来，他是个中等个头的人，一脸的络腮胡，只见他在唇部、下颏、两颊以及鬓角部分长出了很多毛发。我们俗称为大胡子，视觉上胡须从腮帮一直延伸到下巴，实际上又叫络腮胡。
　　他说，我不是白面书生啊，我有一脸络腮胡，漂亮的络腮胡，什么男人最帅，是白面书生还是络腮胡男人？这要问女生，她们的观点最公允。胡子说到这里就指名道姓说，林小诗你说说，是白面书生帅气还是络腮胡帅气？
　　林小诗娇羞地站起来说，以我们女人的观点看，当然是有胡子的男人帅气，胡须代表思虑成熟，这样的男人一般是稳重的男人。
　　胡子说，林小诗回答正确，打满分！在师范学院读书的时候，我也谈过恋爱，你们猜猜，我和谁谈了恋爱？告诉你们吧，她就是胡小丽。我和胡小丽谈了两年之久，你们没一个人知道，我今天要是不说，这件事就会烂到泥巴里去。
　　不是我们保密工作做得好，是因为我们二人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就是不太爱说话，我说话少，她说得更少。说话少的人总是难于引起人们注意的，人们的注意力都被那些叽叽喳喳的人吸引去了。
　　当然是我主动向胡小丽求爱的，胡小丽当时就问我为什么给她写信求爱？我说，因为你沉静可爱，你把叽叽喳喳的时间用于听话，用于分析，你在分析说话者，你在分析他的话，你办事一定稳重。胡小丽说，这与爱情有关吗，这是爱情的条件吗？我回答说，在我就是，别人就不知道啦。
　　我们只通了两封信就不写信了，因为她答应做我女朋友，又天天在一个班上听课，有什么可写的。但是，我们有约定，那就是每天傍晚要去湖边那棵大柳树下约会，说说悄悄话，下雨天除外。每周都要去南湖划划船，要把船划到芦苇荡去歇息。
　　每天约会时，我对胡小丽说，南湖就是面大镜子，你就是南湖岸边的一株柳树，柔韧的柳条就是你飘逸的头发，南湖显出你的倒影，明暗清晰，我就是南湖里一条小鱼，在你的影子里游来游去。
　　这样的话说一两次还好，胡小丽也愿意听，次数说多了，胡小丽就不愿意听了，她说，胡子你再要是说现话我就要吐了，我不想弄脏南湖的水。
　　当南湖水平静得镜子一样时，我们就蹲在湖边看着湖里面的影子，我说，小丽你真美，小小的脸庞，一个挺高的鼻子，两个鼻孔圆得不能再圆了。这样的面孔是不会老去的，永远永远都是娇嫩的。胡小丽说，你糊鬼啊，只要是人，总有一天会老去的，将来我老了，你还会爱我吗，还会说我美吗？
　　我没有回答胡小丽的话，因为我不知道我的将来会怎么样。
　　读书的第三年中秋节，我们划着船来到芦苇荡，把船湾好后，我们抱膝对坐着，她坐在甲板那头，脚放在船舱里，我坐在隔舱板上，脚也放在船舱里，我们的脚尖抵着脚尖。
　　胡小丽说，胡子，你会不会唱《沙家浜》郭建光那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我说会呀，于是，就唱了起来：
　　
　　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
　　全凭着劳动人民一双手，画出了锦绣江南鱼米乡。
　　祖国的好山河寸土不让，岂容日寇逞凶狂!
　　战斗负伤离战场，养伤来在沙家浜。
　　半月来思念战友与首长，也不知转移在何方。
　　军民们准备反“扫荡”，何日里奋臂挥刀斩豺狼?!
　　伤员门日夜盼望身健壮...
　　
　　胡小丽说，我看过一则资料，第一句唱词原本是“芦花白早稻黄岸柳成行”，后来才改成“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你认为哪一句更好？
　　我说，我更欣赏修改前那一句，准确一些。
　　这时候的芦苇荡正是芦花盛开时节，芦花是顶生花，呈穗状，雪白一湖，湖风一吹，就有花梢掉进湖水里。
　　我说，胡小丽，你像芦花，雪白雪白。胡小丽说，我不喜欢芦花，芦花不好看。我说，那你喜欢什么？胡小丽说，我喜欢自己，其余的，都不喜欢。我说，你喜欢我吗？她说我不知道，或许有一点吧。
　　这时候，我坐了过去，坐到胡小丽身边，我说我想吻你，可以吗？胡小丽没回答我，只望着我笑。我说，你望着我笑，那就是允许啦，我吻你啦，你别恼啊。
　　我侧着身子，用手把胡小丽的脑壳别过来，捧着，然后就吻了起来，我吻着她的脸颊，吻着她的额，吻着她的眉眼，吻着她的鼻翼，然后就把嘴巴挪到了她的嘴唇上，她紧闭着嘴唇，没有张开，她的头在摆动，有点逃避的意思，我却不想挪开，就用嘴去撬开她的嘴唇。她突然坚定起来，张开了嘴，我们就狂吻起来。我们时而把对方的上唇含在嘴里，时而把对方的下唇含在嘴里，咋吧得惊天动地，湖面安静，只有芦花落水的微音，我们的吻声就显得震撼。
　　这样侧身相吻是很费力气的，于是就站到了船舱里。这是一只小船，一胯就可以踩住船的两帮，我们顾得了嘴巴快活却忘记了脚下，四只脚在船舱里乱蹬，结果就把这只小船给蹬翻了，两个人都落到了湖里。我的水性好，不然也是不敢划船出来的。我一手夹着胡小丽，一手抓着翻过来的小船，让胡小丽的双手扶着船边。
　　八月的湖水经过太阳的照射，一点也不冷。等我们重新上船后，互相看着对方，才发现我们都成了落汤鸡。我说，我们还是背对着背把衣服脱下来绞干水吧，这样容易干些。说完我就背对着胡小丽站着，胡小丽说，不准耍赖啊，别转过头来啊。我估摸着胡小丽也把头转过去了，便迅速脱衣服绞水，再穿上衣服。我悄悄地看了胡小丽胴体一眼，她的身体比芦花还白，那两瓣橘子也不是红的，胡小丽咳嗽一声，吓得我赶紧老实起来。当然，胡小丽并不知道我偷看了她，今天我要是不说，她还是不知道。
　　回去的时候，胡小丽对我说，我们还是不适宜做男女朋友，只能做一般朋友。我问为什么，她说，原以为你是个很稳重的人，其实也不是，今天要是你不会水，我们就都会浸死在湖水里的。我反驳她说，恰恰相反，今天的行为正好说明我是个稳重的人，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因为我会水，即使落水了也会平安的，这就是我的稳重。
　　胡小丽是个说话算数的女孩子，以后我们就没有来往了，遇见了也还是打招呼，我心里有点失魂落魄的感觉，只是不强烈，心里想，也许她真的不是我的菜，不然，失恋了为什么不心绞痛呢？
　　座位上的胡小丽听到这里就坐不住了，她跑到台子上，从弘子手里拿过话筒说，大家不要相信胡子的话，他简直在胡说八道，我那时根本就不认识他，也不知道班里有个人叫胡子，谁和他谈恋爱啊，他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还杜撰出什么一周去一次芦苇荡，还有什么接吻呀，落水呀，裸体绞衣呀，尽在翻花。我去窜刀，三九寒天我也去呀，芦苇荡在哪里啊，胡子是不是在梦里到过啊，一派胡言。要不是今天他自己跑到这里来说他叫胡子，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弘子忙去拿过话筒，劝着胡小丽说，胡子姑妄说之，你就姑妄听之，下去吧，下去吧！
　　胡小丽只好下去了，胡子继续说，大家都听到了，胡小丽在否认我和她的过去，不要紧，女人腼腆，爱面子，我们男人不要脸，信与不信在于你们各位的判断，不信，就当我翻花。
　　我现在在一所职业大学教书，职业大学，人们统称高职，这样的大学在我国并不受到重视，但是，在德国就不同了，大家知道，德国人做出来的东西最为精致紧密，是全世界最好的东西，为什么呢，原因很多，比如传统，比如追求完美的精神，但是有一点不能忽视，那就是他们的职业教育搞得好，培养了大量的精确的工程师。
　　我老婆也是这所大学的老师，我们就是在这里认识的，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我们走过了二十几年岁月，还算好，如今还有吸引力，没想到过要离婚。
　　我老婆名叫“爱兀”，但是，我往往把她的名字写作“爱物”，“物质”的“物”。
　　我们第一次正式约谈是在一家面馆里，坐好后，我们谈了几分钟，我去买了一碗面条吃起来，那家面馆的面条做的很好吃，我一看爱兀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说，你为什么不吃啊，来这里就为专门看着我吃？她说，你只买了一碗面条呀。我说，我们还是AA制吧，AA制好。爱兀一听我说要AA制就兴奋起来，她说，你想的真是周到，AA制好，AA制就是好。
　　那天，我们二人吃过面条后就商谈了一下今后在一起如何实行AA制的问题，这个“今后”仅指我们恋爱阶段，那就是吃饭AA制，看电影也自己买自己的票，或者一起买票，自己出自己一份钱，逛公园买门票也是自己买自己的门票。
　　谈好这些大政方针后，我对爱兀说，我们这样做，别人知道了会不会说我啊？爱兀说，关别人嘛事，这是我们的私事。我说，别人会说我抠门的，或者说我小气的。爱兀说，不，这是契约精神，只要我们是商量好了的，那就是行得通的。
　　后来，我们果然这样，约到饭馆里去吃饭，她买她的饭菜，我买我的饭菜，吃多少买多少，我们不想着买少了没面子、小气。爱兀笑着说，AA制真的好，不浪费，不虚荣。
　　也有老师亲眼看见我们AA制的，事后对我说，你这人也是，请女朋友吃一餐饭，还要她自己付钱，你这是刮鼻屎当夜饭。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我请她吃饭，是我们约定一起吃饭。
　　结婚后，我们仍坚持契约精神，坚持AA制。买房子，一人出一半钱；装修房子，一人出一半钱，买家具，也是一人出一半钱。两个人组织了一个家，合在一起的事太多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总不能买一点东西就斗一次钱吧，后来，我们发明了记账制度，那就是买东西一起去买，回家后就记账，一个星期算一次账，看用了多少钱，然后均摊。
　　我老婆是个很大度的人，从来就不说我是个男人应该多摊一点钱，她吃起东西来也从不谦虚，不因为自己是个女人就少吃一点东西，保持苗条美。我总希望她少吃点，让我多吃点，就一旁启发她说，某女子为了使自己体型不变，一直坚持少食少餐，我老婆就笑着说，你别耍小心眼啦，我不会上当的，我都是你的女人啦，还要美吗？
　　后来，我们就有了孩子，麻烦事一大堆，要买的东西更多了，衣服呀，牛奶呀，零食呀，玩具呀，步行工具呀，带着孩子游玩的开销呀，不光是天天要记账，甚至时时要记账。我们总是互相提醒对方，你记账了吗？我们家里没有会计，我们二人都是会计，谁买东西谁记账，账簿就摆在桌子上，用红黑两种墨水书写，老婆爱俏，就用红墨水，我呢，有点黑心，就用黑墨水。再说，我们的字体也不相同，谁用的钱是一目了然的。
　　去年，我儿子大学毕业，他要写毕业论文，准备以我家记账经济作为蓝本拟一个题目，他问我拟个什么样的题目为好，我想了下说，就叫《论家庭记账制度》，或者《论家庭AA制》，儿子比较了一下，便采用了后一个题目，他说这个题目洋气一点。
　　儿子问我说，你爱妈妈吗？我说，当然爱呀，要不怎么会有你呢，怎么会过到现在还在一起呢。儿子又问他妈妈，你爱爸爸吗？他妈妈回答说，当然是爱呀，你爸爸最大的优点就是倡导公平，从不鄙视我们妇女，无论是做事还是出钱出力，都一视同仁。
　　儿子说，你们这种爱情没有地球精神，地球人都不这样的，买一幢房子一人出一半钱我可以理解，买一包盐也一人出一半钱我就不理解了，我将来想做个婚姻专家，专门研究你们的婚姻。
　　我老婆爱兀就对我们的儿子说，我反对你做婚姻专家，或者反对你的主业从事婚姻研究。儿子问为什么，我老婆爱兀说，你知道李银河吗？她就是全国著名的婚姻专家，专门研究婚姻的，研究来研究去，竟然把自己的婚姻研究垮了，和她老公离婚了，你知道她老公是谁吗？
　　我儿子说，妈妈你就是八卦，李银河的老公是著名作家王小波，他们爱的死去活来，哪里离婚哟，明明是王小波早逝，他在1997年45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我老婆爱兀说，即使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不同意你去从事什么婚姻研究，这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去做的事情。
　　我儿子这时候变得异常聪明，他说，这样吧，你和爸爸在AA制精神指导下举行投票表决，如果是一人赞成一人反对，那我就去研究婚姻啦。我老婆说，那就是个平手呀，为什么你还去研究呢？我儿子说，还有我一票呀，我肯定是赞成自己去研究婚姻问题的呀。
　　你们看看，我老婆一到关键时刻，她的脑壳就短路。后来的结局大家是可以猜到的，那就是我儿子去研究婚姻问题了，因为我投了赞成票，我这一票是关键一票，我要是不支持，我儿子就没戏了。
　　大家可能会问，我为什么要支持儿子研究婚姻问题呢？因为我觉得我和爱兀的婚姻就是一个范本，儿子研究父母亲的婚姻是多么的方便啊，他通过考察父母亲的婚姻状况，写成专著，把我们这个婚姻范本推向全国，国家将会减少多少麻烦啊，打架的将会减少，离婚的将会减少，和谐家庭会越来越多。
　　一天，儿子找到我说，爸爸，我想采访一下您，您方便吗？
　　我说，只要儿子有要求，老爸随时方便。
　　儿子说，老爸，请您讲讲，您和老妈的婚姻属于哪种类型？
　　我想了想就说，应该属于哪种没有矛盾的幸福型，或者极少有矛盾的幸福型。
　　儿子说，这是一件怪事啊，夫妻没矛盾的极少，为什么你们夫妻就没矛盾呢，有什么秘诀吗？
　　我说，没什么秘诀，要说经验，那就是唯一的，在家庭内部，经济上实行AA制，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便宜，许多人家的家庭矛盾实际上就是经济矛盾。
　　儿子说，这样好是好，却有缺憾。
　　我问儿子是什么缺憾，儿子说，缺少人性，婚姻是讲人性的，一段婚姻如果没有人性，那就与公禽母禽结合在一起无异。
　　我不知道我和儿子谁对谁错，儿子说过后，我没接话说下去却是事实。你们也帮我想想吧，我和儿子的话谁对谁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