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这谷是我们罗家桥的

　　深夜，人们昏昏欲睡的时候，罗家桥的雇贫农们被陈二妹和赵小玉叫到祠堂来。大家从偏门走进去，穿过头门的甬道来到点着一盏一晃一晃的马灯和灯笼的祠堂大厅里。人们站在灰尘气味阴森森的大厅里，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感到有点神秘和奇怪，怎么半夜里开会？工作组倒是常在这里开会，但是他们只在厢房里开小会，可从来没在大厅里开过大会。而且进来的人，大部份都是罗家桥的农会会员，也有一些不是会员的，大家不知道要开什么会。
　　“震明，你知道有啥要紧事情，这么晚了叫我到祠堂里来开会？听陈二妹说是开农会会员大会，农会主任张贵法他们怎么没有来？”一个农会会员问在一旁的一个会员说。
　　“是啊，主任没有来，还有鲍彩凤，张小根，方小土，丁阿毛他们这班委员也都没有来呀？”
　　“陈二妹说是我们罗家桥农会开会，罗家桥什么时候自己成立了农会？我也莫名其妙。”
　　人们抽烟，小心咳嗽，低声交谈，寒风飕飕地在黑黑的明堂中旋转，冷得大家勾头缩颈，束手跺脚的，都有点不耐烦。
　　不久，外面又响起一阵喧闹声和脚步声，在大门口的人们又张出去看，只见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人来。
　　“陈二妹来了！”有人小声说，“还有一个是谁？”
　　一会偏门黑影一闪，那一高一矮两个人走了进来。矮的是陈二妹，高的是他外甥赵小玉，大家顿时安静下来。连七上八下的咳嗽声也收殓了一些，
　　陈二妹把门关上，然后他走到大门前面。
　　“人都到齐了嘛？”矮子二妹踮起脚来瞟了一眼问大家。
　　“大部分都来了吧。”有人说。
　　“那好，人差不多了我们就开会。”陈二妹站在石阶上对大家说，“各位农会会员们，罗家桥的各位雇贫农兄弟们，今晚我们罗家桥农民临时召开一个紧急碰头会，有一件紧急事情想和大家商量一下。现在先请村农会付主任赵小玉同志对大家讲。小玉，你过来讲呐！”他把位置让给站在后面的赵小玉。赵小玉走上来。
　　大厅里聚集着的二三十个人响起一阵嗡嗡声。
　　赵小玉是什么人？有人知道，有人还不大知道。赵小玉也从来没在大厅广众中说过话，他有点紧张，幸好是夜里，他硬被他舅舅推上来，这时他只得大着胆子对大家说：“各位乡亲们，我不会说话。我舅舅叫我对大家讲几句，我就讲几句。我这里只告诉大家一个消息。大家听说了，我们这里有的会员也去参加乡斗霸大会了，罗震山这次斗出三万斤谷，这次斗霸大会上，罗震山斗出最多，明天乡农会就要派船来载。这谷子载出去了，恐怕我们就分不到了，我和我舅是有点想不通，不知道你们有啥意见没有？”
　　这时响起一阵议论声：“我们村里的谷怎么都叫人家拿走呢？”
　　“这斗争谷照例应该让我们先分，让我们多分一点的。”
　　“都叫外村人拿走，这太没道理了！”
　　这时陈二妹又走到赵小玉前面又进一步鼓动大这家说：“刚刚农会赵主任对大家说了，情况就是这样，芦苇漕人做事太不公道！张祥荣、张贵法独断专横，什么事情都是他们芦苇漕人说了算，我和赵小玉也都是村农会委员，小玉还是付主任呢，可是我们都没有说话的权利。罗震山当乡长说他贪污，要他拿出三万斤谷来。这斗争谷怎么分配，我们不知道。但我听说明天由他们芦苇漕人拿去他们一个村里分掉，就没有我们罗家桥人的份，这是芦苇漕人想把这三万斤谷子自己独吞呀！他们做事太不公道了！明天他们敢来拿，我们就和他们干！他们这样做不符合共产党的政策，他张祥荣一手遮天就不行！”
　　大家立时骚动起来：“他娘的，芦苇漕人也太霸道啦！”
　　“他们欺侮我们村里没人！”
　　“他们靠张祥荣排头！”
　　“张祥荣当工作组长办事不公！”
　　“张贵法算什么东西！”
　　“婊子儿！他们不分给我们，我们就不许他们来拿！”
　　“明天他们摇谷船到来不让他们靠弄来！”
　　陈二妹接着又插上说：“是啊，让他们拿去我们就落空了，三万斤谷子哪，要是就我们村里分，我们二三十个贫雇农，每个人可以分到一千多斤。可以发个小财了，若都让他们拿去还有我们的份嘛？就是有份，分给我们的也只他们分剩的一点点零头了。”
　　“陈作头，那你就不要让他们拿去嘛！”一个年轻的会员说。
　　“可我一个人那能阻拦得住他们！”陈二妹说。
　　“那我们大家都来！”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大家都走弄来阻拦，不许他们来拿！”
　　“单是阻拦还不行，张祥荣张贵法郭后发他们来一定会带了许多农会会员和民兵来，他们要强拿，我们怎么办？”陈二妹进一步鼓动。
　　“那就和他们拚过！”
　　“我们不怕张祥荣，张贵法！”
　　“我们和他们打过！”
　　“那好，那姆的，”陈二妹说，“你们现在就跟我去弄点家伙来，青柴棍，牛拦档，锒铛，稻叉都可以！做一些准备，明天早晨他们摇船来拿谷，我们不让他们靠拢河埠头！”
　　“好好！”“走走！”人们跟着陈二妹走出去。几个年长的叹一口气也跟着走了。
　　
　　第二天，乡农会组织各村农会干部和民兵摇了六只农船到罗家桥来取斗争谷了。取得反霸大会重大胜利的农民们都高兴得不得了。他们一早起来只吃了点汤饭，有的连什么也没吃过，便兴匆匆地摇着农船来罗家桥装载斗争谷。船舱里叠着从村里借来的箩筐和麻袋，以及抬谷箩头的扛棒和扁担。他们坐在船上的麻袋上和舱栏上说说笑笑兴高采烈。靠共产党和农会这会子有粮食过年了，大家比当年参加三月礼拜会还高兴。把船摇得哗哗地响，摇得浪花向两边河塘边泼。把小鱼小虾都惊吓得在河塘边乱跳。
　　摇到罗家大屋来的共是六只船，乡农会主任郭后发付主任张贵法张小根乘在第一只船上，这条船和第二条船上乘坐的大部份是芦苇漕人和郭家弄人，第三只以后的船都是史吕家，康家漕人和姚家渡人。乡工作组的同志也来了几个，他们一方面是来共享贫雇农们第一次来拿胜利果实的喜悦之情；二来看看罗震山会不会让农会会员们顺利地拿走斗争谷，是不是有阻碍？祥荣和小王等坐在最后一条船上。
　　六条农船排着一字长队仿佛一条长龙，水声哗哗，船上都坐着十几个人，震动了沿河各村的人来看。
　　当第一条船穿过罗家桥小桥时，站在船头上的张贵法见罗家河埠头边站着许多人，他怔了一下。
　　“嗳呀，他们还来迎接我们哪！怎么河埠头站着那么多人？”摇船的祥海嘻笑着说。
　　“罗家桥人来看热闹的吧？。”贵法疑惑地望着前边河埠头上的人说。
　　“不对！老张！”站在船后艄的乡农会主任郭后发说，“前头那个矮矮的人在向他们指手划脚，好像是罗震山家的作头矮子二妹，莫在搞啥名堂？”
　　“嗯，就是矮子二妹！他想做什么？”张贵法说。
　　突然站在贵法后面的祥海惊叫说：“贵法哥，你看他们手里都好像拿着什么家伙。”
　　“嗯，好像是杠棍。”张贵法看出来了，“莫不是罗家桥农会的人帮助我们来抬谷的？”
　　“你想得好事！罗家桥没有那么好的人！”郭后发说。
　　“是不像。你看他们指手划脚的还好像很气愤的样子。”民兵队长张小根说。
　　船越摇越近，也越看得清楚，河边站着的大部份是后生，他们手里都拄着扛棍、扁担、青柴棍、牛拦档，有的甚至还拿着稻草叉和鱼叉，而且一个个捋袖握拳都向他们哇啦着呼喊着。
　　船摇向着罗家桥河埠头越来越近，终于听清了他们激烈的骂声和喝叫声。
　　“不许你们靠岸！”矮子二妹说。
　　“赶快摇回去！”其他人也大叫。
　　“芦苇漕人滚蛋！”
　　“郭家弄人滚蛋！”
　　“这斗争谷是我们罗家桥人的！不是你们的！”
　　“贵法白眼，你敢死上来就要你好看！”
　　大家心里一惊，张贵法对陈二妹说：“你又耍什么花招？敢这么阻拦农会的人来拿斗争谷？你至今还包庇黑无常！小根，摇过去！他娘的我早就说过他是替黑无常说话的。矮子二妹，今天我们是以乡农会名义来拿斗争谷的，不是我个人来的，你还想以前对我一个做五个月那样的欺侮我们！”
　　“你为芦苇漕人，我为罗家桥人，张贵法，今天我就不准你们的船靠岸！你敢上来我就叫你好看！”
　　贵法气得大叫：“小根，摇上去，莫去理他！”
　　小根便加大力气摇过去，船继续哗哗地破浪前进。接着第二条第三条船也都从桥洞里钻出来。
　　罗家河边的人在陈二妹的鼓动下喊的更激烈更响亮了。有人跳着伸着拳头警告。有人挥着手大喊，一个个都提棍挥棒，严阵以待。同时高呼：“把他们的船推开！”
　　“不要让他们靠拢来！不要让他们靠拢来！”
　　船里的人，看见这情形，也自动拿起准备抬谷用的扛棒以作应对。船快到岸边时，张贵法他们也冲着他们大喊：“你们这是干什么？”
　　“为啥不让我们靠岸？”
　　“你们莫听矮子二妹的话，莫上他的当！”
　　回答他们的是一连串七嘴八舌的咒骂声并挥着手里的家伙威吓他们：“我们不听谁的，是自己来的。你们赶快摇回去！这斗争谷是我们罗家桥的！”
　　“你们想得好！自己穷得响叮当，专门看想人家的东西！”
　　“贵法白眼还不快快滚回去！这里没有人听你的！”
　　“你们敢上来就砸断你的狗腿！”
　　他们一面凶狠地骂着，一面把棍棒、青柴棍向渐渐靠岸的船上的人猛捅猛砸猛推，还用石子扔他们，把当年三月礼拜会上打群架姿势又拿出来了，千方百计不让船靠岸。
　　但是今日的芦苇漕和郭家弄雇贫农们也不是好欺侮的了。他们经过一段时期的解放军工作组的培养和反霸斗争的锻炼，二来如今有了农会、乡工作组做他们的靠山。他们感到理直气壮，心明眼亮。这些来拿斗争谷的人都是各村的农会干部和民兵，有些还参加过当年抗日战争的老党员、老自卫员何惧一些地痞流氓和受蒙蔽的乌合之众？当下他们见这阵势不但不怯，反而使他们义愤填膺，勇气百倍，一个个摩拳擦掌，持棒应战。
　　船到岸边，张贵法从船头拾起缆头绳大吼一声：“闪开！”第一个冲上岸去，接着民兵队长张小根和祥海等民兵们一个个冲上去，用扛棒抵挡他们的扛棒和各种各样的家伙，河埠头立刻冲开一个缺口。这时岸上的人在矮子二妹的带领下便把第一条船上上来的人团团围了起来，和他们打了起来。起初一条船的五六个人打不过他们，有好几个差点被他们推到河里去，身上挨了他们好多棍，但随着第二条船第三条船的人上来，船上的人越打越多，岸上的罗家桥人就渐渐怯下阵去，后来他们边打边退渐渐抵挡不住。退到屋弄中去了。农会的人看这情形也准备收场。
　　这时突然从祠堂后面的横弄里有人冲出来大喊：“顶住！顶住！把芦苇漕人赶下去！把张贵法，张小根打下去——”大家一看竟是赵小玉。随着这一声吼叫，从赵小玉背后又窜出来十多个手拿青柴棍、稻草叉、斩草籽的大砍刀和镗叉等一伙暴徒冲过来，向农会会员和民兵们猛打猛砍猛剌，当场就有十几个人被他们打倒剌倒，贵法大叫：“赵小玉！你是农会副主任，你怎么也跟着陈二妹走呀！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呀！”
　　“那姆的张贵法！今天和你势不两立！”赵小玉赶着他的娄罗们气势汹汹地向农会会员们冲来，一个凶狠的温岭后生提起笔尖的稻草叉向贵法猛一掷，贵法的左腿挨了一稻叉，鲜血顺着被稻叉剌穿的破裤子和和大腿直流。郭后发头上也被一个暴徒狠命拷了一棍，几乎昏倒。幸被后面赶上来的两个民兵扶住才没倒下去。小根和祥海等民兵们也都受了伤，农会干部们和民兵们一时只得边打边退，边救护受伤的同志边向岸边船上退去。这期间又有好几个人受了伤，好几个人被打下河去，有几个赶着上升桥的村农会主任方小土猛追，刚才已经撤退回去的罗家桥人，乘势又都赶回来，他们乘这机会想把这些上来拿谷的农会会员都打死杀绝。形势十分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