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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作品名称:白芙蓉      作者:岚亮      发布时间:2020-06-16 10:04:40      字数:9016

  四十三
  
  这一年,为了狗美狗丽读高中的事,草鞋店内部发生了意见分歧。阿翠婶和草鞋佬的意见高度统一。按草鞋佬的话讲,囡儿家种的,最终还不是找个男人嫁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才是正道,书读得再多顶屁用。阿翠婶说,我不是心煞,就咱们草鞋店这个破鸡窝还想飞出来金凤凰?当初冇把她俩溺死就已是万幸,赶紧嫁给好人家就心安了,还读什么高中。
  狗美狗丽就围着白芙蓉哭。白芙蓉听了,立即就找阿翠婶。阿翠婶还冇说话,想不到一向都不发言的草鞋佬却首先开了腔。草鞋佬正在打草鞋,他把叼在嘴上的稻草秆,分成两股拿到膝盖头上往里一夹,合拢双手在掌心一搓,稻草秆就成了一条小辫子,然后他把小辩子插到草鞋垫上串好,用木梆“嘭嘭嘭”地敲紧,里间还不时地添入一些粗布条。听到白芙蓉一提双生囡读高中的事,他就把草鞋垫从腿上搁到地上,不假思索地说:“囡,狗美俩姐妹的事,我看就算了,让她们在家里帮你妈干点活,早点找个人家嫁了便是。”
  白芙蓉说:“爸,原来是你的主意,我就知道妈是不会这么糊涂的。”
  草鞋佬瞄了一下阿翠婶,阿翠婶接嘴道:“囡,这也是妈的意思,这些年双生囡把你拖累苦了,她们书读的再高也就是站锅灶头的命,初中毕业也就行了,再怎么闹腾也成不了武则天。”
  白芙蓉说:“妈,你向来做事都不糊涂,怎么这次你就想不通了呢?读不读高中,对俩姐妹就是天大的事,这样做岂不是断送了她俩的前途?”
  阿翠婶说:“囡,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到头还不是洗碗生儿的料,能识几个字就行了。”
  白芙蓉说:“妈,话可千万不能这么说,这样对狗美狗丽太不公平了。她们的学习成绩这么好,你可不能做花未开就砍树的事,咱草鞋店还指望她俩翻篇呢,你就忍心让她们也像我们一样受苦啊。”
  阿翠婶颤声说:“哪个父母不想儿女好啊,只是咱家的确供不起啊。”
  白芙蓉说:“妈,这个你就放心,狗美狗丽我来养,我来供。”
  阿翠婶说:“你真是前世欠草鞋店的债,什么事都得让你来操心受累。”
  好不容易把家里摆平,但漏屋偏遇连阴雨,俩姐妹读高中的事最终还是泡了汤。上面规定,读高中是要分指标的,上面分配给舟浦大队高中就读的名额一共四名,而舟浦应届初中的毕业生却有十个,其中狗海属带帽下达占了一个,余下三个让谁去读?耀宗公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冇一个愿意放弃的;冇办法只能听天由命,用抓阄的方式来决定。㧓阄的程序很公正,大队干部和学生家长全部集中到蚕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场操作,即时公开结果。耀宗公拿出一副崭新的扑克牌,当众启封打开,抽出红桃一至红桃九,第一轮先抽抓阄的顺序。顺序抽好了,又从牌壳里拿出六张梅花牌,另加红桃方块黑桃三张老K,谁抓到老K谁就上。
  第一个是狗美先抓,狗美拥抱了一下白芙蓉,做了一个深呼吸,遂闭上眼睛从耀宗公手中抽出一张;放在掌心慢慢地打开,一看就泪水哗哗,一头扎进白芙蓉的怀里痛哭流涕。她的运气不好,抽了一张梅花五,万花筒般的高中之梦就这样破灭,她嚷嚷着要把自己的手砍了。
  第二个轮到狗军,他阿爸老镜头亲自上阵。老镜头今晚特意穿上了一身新装,戴上一副木架眼镜,可能是为了讨彩。他先不动手,一直给耀宗公使眼色。他见耀宗公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最上面的那张牌上,便上摸摸下摸摸地回旋了一番,最后咬着牙像赵九仙那样喝了声“呔”,才把最上面的那张牌抽出。老镜头不急于打开,把扑克牌放在双手的掌心不停地哈气搓动,做了好一阵法,又蹲下身子成弓步,深呼一口猛地大喝一声“有了”,才亮出牌面。狗军一看,是梅花三,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第三个抓阄的是四面屋的天实叔,他叼着烟筒头漫不经心地随便抽了一张。对他来说,中不中根本就无所谓,反正女儿已经跟梅溪一个修手表的长发后生订了婚,明年开春就要摆喜酒,他连瞧都不瞧就把牌扔到桌上。大家定目一看,居然是张方块K!平时这方块皇后也见不得有多大魅力,此刻却格外引起人们的敬慕,蚕场顿时一片惊呼,天实叔直摇头,冇办法,这就是运气。
  剩下最后两张牌的时候,我们舟浦七狗已淘汰了五人,幸运之神皆与我们擦肩而过,我们这群平时上山可伏猛虎,入海可擒蛟龙,才气横溢的少年全变成了泪人。白芙蓉的衣襟已被我们的泪水湿透,她自己的眼睛也泪水模糊了。她为我们感到无比的惋惜,可又是那么的无奈。还剩下两个人,余下一张红桃皇后,狗丽紧张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她说:“嫂子,我的手气不好,你帮我抓吧。”
  白芙蓉说:“你的顺序号是九,是最后一个留盘的,成败得失,就取决于染布店的光柳了。”
  汪光柳读书很迟,现在已经十九岁,家里早就给她订下娃娃亲,正催着她结婚,可她死活不同意,非要先读书不可。前几日还跟家里闹翻了,脖子都用绳子吊上了梁。最后她的爸妈退一步,如果阄抓上了,就先上学,反之马上出嫁。汪光柳未抓阄就先落泪,“扑咚”一声跪在耀宗公的跟前,吓得耀宗公一大跳。
  耀宗公说:“你个傻囡跪我干嘛,你抓呀!”
  光柳哭哭啼啼地说:“耀宗公,你代我抽一张吧!”
  耀宗公愣了一下说:“这可不行,自己的命得自己定,抽到你,狗丽会认为是我帮你;抽到狗丽,你会认为我是在帮狗丽,快抽!”
  汪光柳这才站起,把头扭到背后,随手在耀宗公手里抽出一张扔到空中,那张纸牌像一朵飘零的花慢慢地落到地下,狗丽的眼前一片黑暗,天呀!竟然是富贵灿烂的红桃皇后。
  
  四十四
  
  开学的前一日,我们聚集在蚕场商议对策。大家的心情十分沉重,现实太残酷了,接下去我们该何去何从啊!我们都是梅溪初中最优秀的学子,心怀鸿鹄之志,渴望知识,渴望奋斗,命运却是如此的不堪,我们很迷茫。
  白芙蓉也很伤心,整个暑期,为了让我们上高中,她四处烧香拜佛求爷爷告奶奶的,均无结果。金斑鸠说他可以带一个,白芙蓉想带走一个其他五人怎么办?还不如不带。但是她不服,她得搏一搏。她环顾一下六神无主的众人,毅然道:“大家都不要哭,命运不会同情眼泪,路是靠自己闯出来的。”
  老镜头跺着脚说:“无路可走啊,怎么闯哪!”
  白芙蓉说:“读书冇错,也冇罪,软的不行,咱就来硬的。”
  老摇头问道:“怎么个硬法呢?”
  白芙蓉决然说:“明天七狗自带凳子,坐到教室里旁听去。”
  老镜头犹豫道:“这不成耍赖啦!”
  白芙蓉瞄了老镜头一眼说:“亏你还是男子汉,都说无毒不丈夫,我们是为了读书,往大道理上讲也是为了国家建设培养人才,就算耍赖又怎么啦,我看咱们就耍一回。”
  开学那一天,梅溪中学高一(1)班的班主任朱老师一进入教室,发现教室后面多坐了六位同学,就会心一笑冇多说什么,只管上课。他是我们小学班主任郑老师的爱人,刚从东江大学中文系进修回校,白芙蓉事先通过郑老师已跟他打过招呼。嗨!高中就是好,朱老师的粉笔字写得犹如印刷般漂亮,他上课不按书本顺序,先把高一下册毛主席的诗词《念奴娇.昆仑》作为第一节。他朗声吟道:“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朱老师字正腔圆,声音浑厚,磁性十足,句句声情并茂,让人浮想联翩,我们舟浦七狗一下子就迷上了他。下午,金斑鸠上数学课,他就当作是冇看见,一上课就画图开讲。
  一天相安无事,大家都松了口气。想不到第二天上午,白芙蓉连灶台上的碗筷都还未收拾好,我们就扛着凳子哭丧着脸回来,任校长还令汪卫国到学校去一趟。白芙蓉急忙问发生了啥事,狗美说我们被人赶回来了。早自修一下课,朱老师就叫我们到操场集合,说是校长有请。任校长沉着脸,背着手,金刚般地站在台阶上。看我们空手而来,便先给我们整起了队列,任校长雷打般喝道:“你们几个全体都有了,立正!向后转!目标教室,任务——拿着凳子到此集合,跑步走!”
  待我们拿着凳子回到原地站好队,任校长又喊起口令,声音宏亮得震耳欲聋,喊完“向前看”之后,他来回踱了几步,厉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这几个小鬼。你们是吃了熊胆还是豹子胆,拿学校当啥呀!居然不请自来,眼中还有没有组织,讲不讲纪律!你们给我听好啦,马上给我回去等候处理,顺便叫那个当过侦察班长的汪卫国到学校来一趟。现在听我的口令,全体向后转!目标——你们自己的家,齐步走!”
  狗丽说,这任校长太厉害了,比志愿军的师长都还威风。声音似炸雷,眼里闪着电,我们一看就怂了,只好撤回来。
  白芙蓉听罢,就马上唤来汪卫国赶到学校。任校长举家住在学校大垂柳旁的矮屋里,见他们来了,便双手叉着腰,站在垂柳下朝汪卫国训话:“我从军二十多年,见过五湖四海各种捣蛋的兵,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是谁借给你的胆?当我学校是客栈旅馆?不经请示未经批准就把人给我挤进来,你小子是给我玩闪击莫斯科,还是突袭珍珠港,还当过班长,你这个兵我看是白当了。”
  汪卫国被搞得一头雾水,不知所然。白芙蓉一听任校长认为是汪卫国在背后搞鬼,便连忙向任校长解释检讨,说这全是她的主意,见不得这六个未来的人才痛失学业,请任校长切莫见怪。
  任校长有点不相信地瞅了她几眼,冷笑道:“嗬,看你长得像小白茹似的,怎么也会玩这种蝴蝶迷的把戏。”
  他见白芙蓉长得清纯可爱惹人喜,竟有此胆量就故意逗逗她,又摆起脸孔说:“我告你说,你的错误犯大了,这叫严重干扰学校的教育教学秩序,你们面临的结果是,同学们全部滚蛋,你到公安局坐几天!”
  白芙蓉果然被吓到,她“咚”地一声跪在地上,乞求道:“任校长,你千万行行好,我去坐几天就坐几天,但千万不能把他们赶走,他们实在太可怜了,你也是看着他们成长的呀!”
  任校长其实也很欣赏我们舟浦七狗,那次会演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得知我们冇机会上高中也觉得太可惜。昨天特地赶到县局去协调,局里装朦胧不表态,他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让我们进来再说。一回来听说我们擅自就已经硬挤进来了,这还了得,他最反感的就是无组织无纪律,所以就心里有火。他原以为是汪卫国在作怪,想不到竟是一个小女子所为,倒令他刮目相看,再逗她就过分了。任校长让白芙蓉起来,说其实他对这几个学生也很是喜爱,但总得讲组织纪律,不过让他们就此辍学也实在可惜,明天就让他们继续来吧,只要上头盯得不紧,这事就当是过了。任校长的这一决定非同小可,不然,几年以后,梅溪中学就失去了一批天之骄子。
  
  四十五
  
  我们升到高二的时候,时间已到了公元一九七七年。十月间的一天晚上,我们照常在蚕场自学。我们的学习小组已雷打不动地坚持了三年多,每个人都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不过此时我们比以往更加专注努力。
  朱老师在班上透露,国家很可能会恢复高考制度,说这是一扇沉尘封了十几年的闸门,一旦打开,莘莘学子们将会迎来五彩缤纷的时代,就可以凭借自己的才华,去追逐梦想,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他要求全体同学,从现在起就要拿出凿壁借光,头悬梁锥刺股的劲头努力学习,争取来年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实现人生理想,为母校争光。但正式文件未出台之前,这些都是传说,很多人都处在怀疑之中不当一回事,但白芙蓉就信以为真。她说这是历史发展之必然,决不能犹豫观望,机会总是会选择有准备的人,大家必须铭记朱老师的教诲,只争朝夕不可懈怠。
  “好消息,重大新闻,大家先停一下。”
  大家正在做作业,白芙蓉突然跑过来,很兴奋地喊道。她的手上拿着一张十月二十一日版的《人民日报》,第一版上果真发布了国家恢复高考的消息,蚕场顿时沸腾了起来。大家欢呼庆祝了一会,白芙蓉又显露出了她的担忧。她说,其他人她都不担心,就是担心狗亮和狗军两人的数学。金斑鸠跟她讲过,这两个学生在数学方面简直就是榆木脑袋,冇一点数学思维。为此,她特地交代说:“接下去,大家要多帮助狗亮和狗军,特别是狗伟和狗丽,你俩数学好,要对他们多多指导,争取把他们的数学补上去。”
  时间过得犹如白驹过隙,转眼我们就高中毕业。我们非常荣幸,在正值风华正茂书生意气的大好年华,如愿地进入了梦想的考场。
  考试一结束,白芙蓉和耀康公就招拢大家,重点询问作文考得如何。我们说,比耀康公预想的要简单,冇考人文素养和治国方略,是将一篇《速度问题是一个政治问题》的文章缩写成一篇五六百字的短文,不难。
  耀康公说:“咋这么命题呢?我半年的心血,看来是付之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狗丽说:“我缩写是缩写,但中间加了一段质量问题也是政治问题的论述,不知跑题了冇?”
  耀康公问:“你是怎么写的?”
  狗丽说:“我主要的意思是写速度固然是政治问题,但质量亦是如此。没有质量的速度往往适得其反,而质量才是真正有效的速度。”
  耀康公想了一下说:“道理冇错,就看怎么改了。”
  狗丽一听,心里就忐忑了,眼泪汪汪地对白芙蓉说:“嫂子,我完了,肯定跑题了。”
  白芙蓉安慰狗丽说:“你先别难过,结果还不是未出来了吗。”
  狗丽哭着说:“我肯定是跑题了,都怪我自己,总想拿高分,现在估计是连大学都考不上了。”
  她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写偏,后悔得扑在桌子上“哇哇”地痛哭起来。
  狗美和狗丽为了高考几乎都拼掉了老命。备考期间,她们每天都坚持到深夜一点,早上五时就起床。白芙蓉看了心疼说,你们这样怎么能行,身体会垮掉的。狗美说,我们算啥,朱老师讲了,上次高考,梅溪的一个老知青为了全力以赴,都把自己的头剃成了一个秃子,每日仅睡两小时,结果如愿以偿圆了大学梦,我们俩姐妹,就是为了婶子你,也得拼一回。
  到了成绩揭晓的那一日,白芙蓉和我们一起到县城看红榜。我们朝榜上连看了三遍,高兴得直想蹿上天,摘下彩云给白芙蓉披上当哈达。我们不负众望,考上啦!狗丽她们的名字都出现在非常靠前的位置。遗憾的是狗亮和狗军落榜,两个人皆因数学失利,一个考了九分,一个考了十一分。白芙蓉很难过,狗军他俩却想得很开,反过来劝慰白芙蓉说:“嫂子,你千万不要为我们担心,反正我们是要去当兵的。”
  不久,原来非常热闹的蚕场,随着我们舟浦七狗的各奔东西就冷清了下来。狗美狗丽被东江大学录取,狗海选择了海洋大学,狗伟也如愿进入东港师院,狗平则考取了中央美院,狗军狗亮双双报名入伍参军。
  我们人走了,但心仍然冇走。我们约定,每个月每个人都要给白芙蓉写一封书信,向她汇报大学的生活和一些新鲜事。此后,发生在白芙蓉身上的事,都不是我们亲闻目睹了,但我们时刻在关注着她,与她保持密切的联系。白芙蓉是我们心中的一棵树,她无私地把绿荫奉献给了我们,自己却饱受委屈和风雨。我们时常问自己,在茫茫的人海里,如果冇遇上白芙蓉,我们的人生该会是何去何从呢?
  
  四十六
  
  我们走后,白芙蓉就像被挖走了心肝五脏,终日空落落的。她说,她与我们是同一窠的鸟,现在我们都飞走了,剩下她一个人独守空巢,真的是度日如年,日子过得像白云峰上的白雾,轻飘飘的冇一点感觉;更加令她难过的是过去三四年了,汪卫国的心态仍然还未调整过来。他变得比以前更冷峻更忧郁了,而且是极少开口说话,就是与白芙蓉在一起的时候,也只是一味的聆听,缄口不言。偶尔开口,声调还有一点娘娘腔。
  白芙蓉感到很奇怪,就问汪卫国:“你的声音咋的啦,怎么说话像女人?”
  汪卫国搪塞道:“可能跟你接触多了,被感染了呗。”
  白芙蓉说:“这怎么可能呢,看来你是病了,我得陪你去看看。”
  汪卫国说:“我自己去就行。”
  汪卫国这次很听话,专门到东港的大医院去了一趟。回来后,他跟白芙蓉讲,身体一切都正常,就是心理有点问题,医生说还得调整。但多了一个以前从未涉及的话题,他对白芙蓉说,我得去赚钱,要赚很多很多的钱。白芙蓉问他怎么突然想到要赚大钱了,他沉默不答,他就是一个谜。白芙蓉来信告诉我们,你们的卫国哥变了,亮丽的彩虹从天上掉到地上,成为了一匹印花的绸缎,失了仙气多了俗气。
  一日,汪卫国带着一个戴着金项链和金戒指的彪形大汉忽临蚕场。那男人在粗壮的胳膊上纹刺着一个金黄色的金钩,双手提着几瓶江西特粬和几条牡丹牌香烟,一进门就对白芙蓉叫嫂子。
  汪卫国介绍说:“这位是金总,是我的结拜兄弟和难友,现在生意做得很红火,今天特地来看我。”
  白芙蓉一听,肚里立即就明白,此人就是汪卫国曾跟她说起的狱友金钩了。见他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白芙蓉知道这肯定不是只好鸟,但碍于面子,也只好强装笑脸相迎。烧好酒菜,三人坐下喝酒。金钩的酒量很好,一上来就与汪卫国干碗,他用舌头不停地舔着嘴角,让白芙蓉想起了正在吐信的草花蛇。
  两碗酒下肚,金钩的眼睛开始朝白芙蓉身上溜转,脚下似正在踏着快节奏的风琴般不停地在抖动。他翘着嘴巴非常熟练地先吐出一个烟圈,紧接着又笔直地喷出一股烟从烟圈中穿过,无限感慨地说:“大哥,我一直纳闷你老是不出山,原来是家中养着这么一个美娇娘,你真是美人在抱乐不思蜀啊!”
  汪卫国说:“兄弟,你就别取笑大哥了。”
  金钩说:“我怎敢取笑你呢,你和嫂子就是吕布娶貂婵,英雄配美人。大哥,兄弟我不瞒你说,环肥燕瘦的美女兄弟也见识过不少,但像嫂子这么漂亮的还真是第一个见到。兄弟要说你一句,你可千万别委屈了嫂子,得出山赚钱。”
  汪卫国苦笑着说:“钱谁不想赚,可总得有门路呀。”
  金钩说:“你真想赚?”
  汪卫国说:“我又不傻,会嫌弃钱?就是冇门路。”
  金钩“嗨”了一声,拍着胸脯说:“你想赚钱跟兄弟说呀,我其他的不敢吹,就是赚钱门路广,只要大哥能瞧得起兄弟我,我保你不出一年就变成万元户!”
  汪卫国听了,就端起一碗酒:“兄弟够义气,大哥得敬你一碗!”
  三瓶江西特粬全报销了,几个戴墨镜纹青龙白虎的青年人,骑着三轮摩托车载走了三步一退的金钩。金钩被推上车斗后,还扁着口嘴,歪过脖子朝白芙蓉打了几个响指。几天以后,汪卫国难得哼着小曲来到白芙蓉跟前,从兜里掏出一把人民币甩在桌子上,居然也像金钩那样给她弹了一个响指,得意地说:“妺子,哥发财了。”
  白芙蓉数了数,不多不少三千块。这财神爷也来得太快了吧,就对汪卫国说:“哥,我看你这几天冇离开村子一步,这钱是从哪来的,天上不会凭空掉馅饼,你得把它给我讲清楚。”
  汪卫国开始不愿讲,只说这钱是他所掏的第一桶金,你替我收着便是。他越不讲,白芙蓉就越不踏实,经再三追问,汪卫国才说出原委。这些钱是金钩送给汪卫国的。金钩看准了白云岭上的那些古枫,要把那些古枫统统买下砍了炼枫树油,汪卫国只需从中配合一下,就可得五千元的回报,这三千块先作预付金。
  白芙蓉听了,大惊失色,这钱来得果然是既烫手又不义。她连忙把钱交还给汪卫国,很严肃地跟他说:“哥,这事我坚决不同意。那些枫树都是咱舟浦的先人们辛辛苦苦种植起来的,先人的想法就是要给后人造福乘凉。这些枫树长了多少年才长成这么大呀,你现在把它砍了,先人们在泉下有知会怎么想?世上那有这样的道理,我看你是疯了,我哪怕是饿死,也不能让你去干这种昧良心缺德的事,你马上把钱退回去,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哥!”
  白芙蓉说罢,就坐在一旁很生气地哭泣。
  汪卫国被她说得无地自容,想想确实也是这个理,自己差点就成了黑了心肠的舟浦罪人,便说:“别生气了,我退回就是。”
  白芙蓉说:“你以后想干啥事,得事先与我商量。”
  汪卫国说:“知道了,你就别哭了。”
  
  四十七
  
  汪卫国迷途知返,白芙蓉也就放下心来。她以为此事就会这样过去,想不到金钩不肯罢休,白云岭的古枫迎来了灭顶之灾。
  金钩见汪卫国打起退堂鼓,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竟与秧地鸭勾搭上了。两个一丘之貉狼狈为奸的东西一拍即合,秧地鸭东奔西蹿四处游说甚是卖力,逼着村里要跟金钩签订卖树合同。白芙蓉也奋起抗争,召集村里一批有识之士极力阻拦,双方处于僵持状态。
  金钩和秧地鸭见局面沉迷,便在私下排起死阵,耍起了黑道手段。一日,两辆“小四轮”突突突地驶进了舟浦,金钩召集一批剃怪头着奇装、纹骷髅绣猛兽的泼皮打手,张牙舞爪地到白云岭摆下了正面强攻的阵仗。数十名手持铁棍马刀的喽啰,犹如恶虎饿狼,在石拱桥上阵兵列阵。他们不停地把啤酒瓶“呯呯呯”的砸得如手榴弹爆炸,不断地摇晃着寒光闪闪的马刀放出狠话,叫嚣谁敢阻拦就让谁胸膛见血手脚残废。
  耀康公硬起头皮走上桥,还未开口,金钩就朝他喝道:“老老头,你嫌自个命太长了吗?!”
  耀康公簌簌道:“古话讲,人在作,天在看。青年人,听老夫一言,收手吧!”
  金钩说:“你个老不死?妈啦个巴的,我告诉你,你最好是从哪个棺材爬出就滚回哪个棺材里去,小心神装不成,成野鬼。”
  耀康公气得泽身打起颤,说:“你怎么骂人!”
  “骂你咋的了!”金钩嚎道,随之朝桥边手一挥。
  桥边立刻跳上了一个染着红发剪着孔雀头的赤发鬼,还随手牵来一头“哞哞”叫的小羊羔。赤毛鬼像猫头鹰一样朝耀宗公耵了几眼,仰天狂笑几声后,遂在众目睽睽之下抡起大马刀,如同刽子手般朝着羊脖一刀劈下,羊头顿时落地,鲜红的羊血似喷火般往四处飞溅。耀宗公一看就大惊失色,赶忙走下桥去。
  赤发鬼用手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羊血,又把沾血的手指放在嘴上舔舔,嘴巴遂成了血盆大口。赤发鬼拎起滴血的羊头,冷笑着朝众人荡了荡,就将仍躺在地上抽搐的羊身一脚踢飞到桥下。赤发鬼歪了歪头,脖子上一阵“咯吱”响,他张开血盆大口狼号道:“哪个不要命的,站出来!有种,就过来陪你大爷玩玩!”
  耀康公和老镜头一班人皆被吓得心惊肉跳,头皮发麻,不敢越雷池一步。白云岭上,眼看砍树的人就要抡起伐木的大斧,白芙蓉举着一块木板挺身而出。木板上写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护树虽死犹生,毁树遗臭万年。”
  金钩站叉腰立在岭脚一看就暴跳如雷,他像一条疯狗冲上桥,龇着獠牙叫道:“白芙蓉,我是看在汪卫国的脸面才让你几分,你一个小娘们老是跟我作对,小心我撕了你!”
  白芙蓉把木板放下来,掠了一把被风吹乱的黑发,从容地说:“金钩兄弟,看在你和我哥私交一场,我再奉劝你一句。你留点良心积点德,放过这些古树,保全舟浦风水,否则会遭报应的。”
  金钩像被抽了一鞭,屏气一把掠过赤发鬼手中的马刀,蹿着狂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婊子,我今天要是不把你废了,我就……”
  他正欲口出狂言,突见汪卫国率一大群手持扁担柴刀的舟浦后生匆匆赶到,便收住了话。妈拉个巴,足有百把号人,个个如鹰似豹的都是拚命三郎石秀,局势大大的不妙。
  汪卫国把白芙蓉拉到身后,脸上涨满血色,仿佛火山即刻就要爆发,眼神比金钩手上的马刀还要锋利,他十分冷酷地说:“金钩兄弟,你怎么骂我都行,但你实不该污辱我妹子。今天就凭你一句婊子,咱俩已再无关系。这件事我妹子比我明理,她做得对,你走吧!不然,咱们兄弟只能是刀棍相见了。我告诉你实话,想到舟浦来耍狠,你就是再拉上几百人也白搭。”
  石鼓台和三进屋的一班光字辈后生在喊叫:“卫国哥,跟这班流氓有什么好客气的,先把他们的狗腿留下再说!”
  一个扛长铳的后生,舞着已经点燃的香叫道:“卫国哥,你就开句口,先让这班狗生的吃我一铳!”
  金钩了解舟浦后生的厉害,看看再纠缠下去可能真的会偷鸡不成倒蚀把米,就强忍怒气,故装姿态,抱拳对汪卫国说:“那好,我就给大哥一个面子,这树我不要了。”
  事后,耀康公感叹:“巾帼不让须眉,舟浦奇女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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