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作品名称:白芙蓉 作者:岚亮 发布时间:2020-06-16 08:10:06 字数:7366
三十四
闹鬼的事,搞得草鞋终日不得安宁。
残阳凄艳的黄昏,白芙蓉来到草鞋店。阿翠婶坐在柴仓凳上流泪,她见狗丽抱着海洋也来了,就叫狗丽即刻把海洋带走。恶鬼卷土重来,她的心碎了。草鞋佬愁眉苦脸地在不停叹气,他又吸起了土烟,只是神态没有丝毫享受的感觉。他颤颤巍巍地从烟袋撮出一抹烟丝,抖抖索索地把火镰放在打火石上“蹼嗤”了好几下,才把烟点着,鼻孔里喷出的烟有气无力地全往他眼角上飘。
白芙蓉拿出手绢把阿翠婶的眼泪抹去,她伸手弹落了许些沾在阿翠婶发上的柴叶末,握着阿翠婶的手说:“妈,你别太伤心啦!”
阿翠旧泪未干,新泪又下,摇头叹道:“鬼魂不散,这日子咋过啊!”
“大哥呢?”
“在楼上。”
“你把她叫下来,我找他有事。”
阿翠婶惊诧地瞟了白芙蓉一眼,就朝楼上“解放解放”地叫唤起来。
汪解放耷拉着一张白刷刷的脸,慢腾腾地爬下竹梯,样子犹如孤魂野鬼着实吓人。白芙蓉连呼了几声大哥他皆不理睬,一味地躬着身子拉着风箱戳在柱边用那种眼神盯着她。
白芙蓉瞧了眼阿翠婶,转头笑着对汪解放说:“大哥,给你说门亲行不行?”
汪解放像断电的灯泡突然间被接上了线,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就熄灭。总算开口说话,声音仿佛是从天上的黑云飘下来似的:“谁啊?你又不可能嫁给我。”
还知道她不会嫁给他,说明脑子还是清的,白芙蓉觉得有戏,就说:“大哥,我确实不能嫁给你,哪有弟媳嫁给亲哥的。不过这次我是跟你讲认真的,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汪解放居然把身体挺直了许多,哆嗦着说:“弟妹,你是说真的?”
白芙蓉倒了一碗金银花茶,递到汪解放的手中,说:“大哥,我怎会骗你呢,要是骗你岂不是让你的病情雪上加霜吗?我良心能安?”
汪解放眨了眨眼,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连忙说:“我愿意,我听弟妹你的。”
阿翠婶和草鞋佬听傻了,两人都走到白芙蓉身边,阿翠婶拉拉白芙蓉的衣角轻轻地说:“囡,你别开玩笑?”
白芙蓉没有理会,继续对汪解放说:“不过大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汪解放咕噜噜地把茶一饮而尽,说:“只要你帮我,别说一个,一百个条件我也愿意。”
白芙蓉笑着说:“那好,大哥你可听清楚了,我的条件是从今晚开始你就把身上的毛病改了,把自己收拾整洁了。每天早上到松树冈锻炼身体去,把自己的病养好了,你能答应吗?”
汪解放风箱暂时不拉了,大声道:“好!我听弟妹的。”
他抬眼对阿翠婶咧嘴说:“妈,给烧点热水,我要洗洗身体。”
咦,不疯了,阿翠婶惊得合不拢嘴,愣愣地看着白芙蓉。白芙蓉说:“妈,你就别愣了,明天咱俩就到月门头找田三嫂去。”
月门头的田三嫂是个能把死人讲活又能把活人讲死的媒婆,自吹是月老的亲外甥女投胎入世。两天前她到蚕场找白芙蓉做衣裳拉私房话。田三嫂已青春四十出头,长着一双桃花眼,顾盼流转妩媚动人,高凸的胸部青山幽谷错落有致引人遐想,走起路来三步一扭风情十足,一看就是一个妖娆风骚的食男女。她年轻时招了一个黑脸壮汉做上门郎,未到三年壮汉就变成了一根茅草秆,经风一吹便一命呜呼到西方告佛田,三嫂简直是一个吸血鬼。此后也不见她另寻佳偶却与四面屋的百鸟腔相好上了。
百鸟腔早年也闯过江湖见过世面,娶了个媳妇患痨病死了。他与田三嫂干柴烈火一拍即合却只做露水的夫妻野合的鸳鸯。外人只知百鸟腔身怀三门绝学:一是喝酒,无酒不活;二是犁田,以牛为生;三是山歌,逢事必歌。唯有田三嫂知晓,百鸟腔还有一门常人难以修炼的独门绝活,那就是金枪不倒,花路百变。田三嫂多次欲与他成婚,不料百鸟腔皆不领情。
百鸟腔一代枭雄,心明眼亮,田三嫂热衷床第无休无止是个妖精,自己定期出山打打游击放几枪就溜倒还可保全金身,但要长期作战消魂倒是消魂只恐老命筋会被炒成菜干。现在,百鸟腔年过五十,英雄迟暮已无当年之勇,而田三嫂正是虎狼时光,百鸟腔经不住她的摆布,近来就萌发了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念头,不好直言就推说田三嫂穿戴太土提不起兴致。于是,田三嫂就登门讨教,叫白芙蓉帮她参谋参谋,像她这样的身材该配什么样的衣料才会好看有风头。
她们聊着聊着,就讲起了草鞋店打七塔的事。
田三嫂说:“我呸个碎,汪解放犯的是花痴,别说是打七塔就是打九塔也白搭。”
白芙蓉说:“花痴能医吗?”
田三嫂说:“当然能。”
白芙蓉说:“怎么医呢?”
田三嫂“嗤”了一声说:“看你勾男人魂的,你真不懂?用女人医呗。这种事情我见多了,只要让他沾上女人的肉,不管是五花肉还是肚下拉肉立马了事。”
白芙蓉说:“真的?”
田三嫂说:“我还骗你不成?苦竹塆一个男的都狂到骑母猪了,娶了个讨饭囡就把母猪卖了。”
白芙蓉说:“那你也给我大哥介绍个呗。”
田三婶坐在裁剪的长板桌上,往地上呸了一口说:“就草鞋店那个拉风箱的,我到那里去寻不怕火烫的打铁囡。”
白芙蓉思忖了一下,便在桌上拿出一块水红色的布料,摊在田三嫂的面前说:“三嫂子,你看这块料,本来是给我自己的,我看你穿上了一定很漂亮。”
田三嫂“呀”了一声,拿起布料放在身上摆弄了一番,又对着墙上的玻璃镜映了映,转头朝白芙蓉抛着媚眼说:“真的是很漂亮,穿上这衣裳,男人看了都会流口水。你舍得?”
白芙蓉说:“只要是三嫂子喜欢,我送你啦!”
田三嫂连说:“好呀好呀!”说罢,便搔首思想起来。一会,她对白芙蓉说,“妹子,有个人选,不知合适不合适。”她贴着白芙蓉耳语一番。
白芙蓉听罢,“很合适呀,不过……”白芙蓉打住了话,也贴着田三嫂耳语了一番。
田三嫂听了就拍拍胸脯说:“这事好办,就全交给我了。”
白芙蓉说:“那我就先谢谢三嫂子了,这身衣服我一定好好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临了,田三嫂朝白芙蓉身上瞅了许久,说:“妹子,你身上的绒衫也很好看。”
三十五
次日,一条十五里长的盘山石径把白芙蓉和阿翠婶引到了月门头田三嫂的家。阿翠婶的竹篮里盛着五斤索面,白芙蓉的红布袋儿里装着一身新做的水红衣裳和一件白色的高领绒衫。一路上,阿翠婶叨叨不停,她说:“囡啊,今天我看是咱娘俩会白走一趟。”白芙蓉说:“妈,你别老是说丧气话,会坏了彩头的。”
田三嫂把她们迎进门,稍一寒暄,就先试起了衣裳,他事只字不提。她先试绒衫,拿着镜子前照后影:“啧啧啧,这绒衫一穿,我的奶咋变得这么大,腰身咋成水蛇腰了呢,嘻嘻嘻!”
她拿起衣裳一套,又影照了一番:“啧啧啧,这衣裳一着,我都认不出自个是谁了,月宫的仙女下凡了,哈哈!”
阿翠婶心情迫切,就说:“他三婶,我们今天找你有事。”
田三嫂哈哈道:“啥事这么急呀,先等会。”
田三嫂前摇后摆地自我欣赏良久才坐下说话:“阿翠婶,你找我啥事,给芙蓉妹子介绍个人吗,我立马就办。”
阿翠婶只当是田三嫂想偏了,急忙说:“不是,我是想请你这个月下大红娘给我家的老大说门亲。”
田三嫂故意就把脸色冷下来,不屑地说:“那个拉风箱的?我也想帮他,可打铁囡到哪里寻?”
阿翠婶本来信心就不足,经此一说就泄了气,但既然来了,就厚着脸皮再求求,便说:“三婶哪,我知道你神通广大门路广,你就行行好,帮帮我们草鞋店吧!”
田三嫂有意刁难,话就说得很难听:“阿翠婶,你别怪我口快得罪人,你还晓得你是草鞋店的,也就是我芙蓉妹子这种傻囡才往火坑里跳,寻常女子哪个敢呀。我看你也就省省心,等前进想娶亲了再说。”
白芙蓉见阿翠婶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想想千万别过火了,就插嘴道:“三嫂子,你向来就是一个热心肠,你就可怜可怜我们穷人家,我们不敢攀高枝,你就从那些下等人家里找找看。”
阿翠婶连忙说:“对呀,古话讲,花对花,柳对柳,蒙锤配扫帚,麻烦你从苦人家中寻寻。”
田三嫂遂说:“既然我芙蓉妹子开口,那我就想想看。”
她又故作很当真的样子忖了一会说:“有个人选,金鸡岭的黄菊花,前年老公走了,三十岁,长双布袋奶,模样还可以;不过是个哑巴,像你家老二似的,还拖着一对娒儿。”
白芙蓉说:“拖儿带女的,还是一个哑巴,条件确实差了些。”
田三嫂说:“你家的大哥条件好,你找条件好的千金小姐去。”说完,就扭头“哼”了一声。
阿翠婶看刚有些眉目,田三嫂就不高兴,急忙说:“别急别急,我明了自己的底数,我看还行。”
田三嫂又故作沉思,蓦地“哦”了声,对阿翠婶说:“我想起来了,黄菊花是要招上门郎的。”
白芙蓉说:“还要当上门郎,这咋舍得呢。”
田三嫂一听就火了,她站起拍着巴掌厉声地对白芙蓉说:“我说你这个人咋这么不识相,我今天本来是看在你的面才接手的。上门郎怎么了,总比搁在家里闹鬼好吧,我仅是这么一说,还不知人家黄菊花是否同意呢!人家的家底要比你草鞋店好十倍,你挑三拣四的,我不管了,让你闹鬼去吧!”
阿翠婶刚刚听说要倒插门,心里确是有点不舍,但听了田三嫂对白芙蓉的骂语,又感觉田三嫂说得在理,她想起儿子那张脸就心惊肉跳,不然就真是见鬼了。于是就下定了决心,她说:“囡,这事听妈的,就你大哥那条件要是此事能成,我就谢天谢地了。”她向田三嫂深鞠一躬,动容道:“三嫂哪!这事就定了,黄菊花那头就全靠你劳烦了。此事若成,我一定重谢你这个大恩人。”
半个月后,汪解放奇迹般恢复了常态。其间不乏有阿翠婶和白芙蓉的照顾和激励,白芙蓉又是给他买鸡蛋又是做衣裳的,阿翠婶很是感动。二十天后,汪解放已是气色红润,目光有神,身体也直挺了许多。田三嫂一看,抽丝鬼换成了壮年郎,就带着汪解放去金鸡岭相亲。
黄昏的时候,田三嫂独自笑眯眯地扭进草鞋店,阿翠婶看不见儿子的身影就焦急地问:“事情怎么样?”
田三婶“啧”了一声,坐在椅上吊着眉毛说:“你家老大今晚不回来了,说是要在金鸡岭先宿几天,你说事情怎么样了?”
阿翠婶仰头长吁了一口大气,用手拍着额头说:“草鞋佬,你怎么不吃烟酒呢?”
田三嫂从草鞋店走出就扭到蚕场,白芙蓉听罢也不禁哈哈大笑。田三嫂又贴着白芙蓉的耳根说:“妹子,你这身衣裳奇了,百鸟腔一看又成了长坂坡上的赵子龙,又能七进七出的英勇善战,直把我杀得落花流水的。”白芙蓉一听就脸红,就说你总是不正经,羞死人了。田三嫂说:有啥羞的,古代的皇帝为了啥,还不是为江山为美人?你跟东楼的怎么样,他一定很厉害吧,快说给嫂子听听过过耳瘾。”白芙蓉瞪着一双杏眼说:“你说啥呢,我们是兄妹,他是我哥。”田三嫂啧啧啧地说:“还我哥,外面的人都传造反了,说海洋压根就是汪卫国的种。嫂子跟你说,对付男人,不能单靠俏,而且还得妖,最好还能扭水蛇腰。”
白芙蓉受不了,就大声说:“你干嘛呢,老说这些我就不理你了!”
田三婶感到冇趣,就风摆杨柳似地扭走了。
三十六
偌大的蚕场空空如也,白芙蓉觉得自己的心也是空荡荡的,一片惆怅。按说汪解放的事情摆平了,她理应高兴,现在应该到草鞋店接受阿翠婶的热脸暖语,可她冇一点兴致。
田三嫂的话语虽然不着边际,却像一双魔手拨动了她心弦。她回到舟浦已近半年,她之所以回来,也许别人不知道,但汪卫国是心知肚明的。她很清楚,自己心地善良归善良,但境界并没有崇高到哪去,有谁能心甘情愿地在草鞋店呆一辈子,她就是冲着汪卫国回来的。她也知道,汪卫国是真心喜欢她的,也明白她的心思,有好几次汪卫国喘息着,心跳着,颤动着,几乎要喷发,要把她溶化成一缕轻烟,但每次他总是风雨未临就让自己回归平静。
在他的面前,她从来就没有矜持过,就像一只海燕,从不避讳浪似丧钟雾如飞网。她经常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用双手蒙住他的双眼,让他猜猜我是谁;把自己紧偎在他的身上,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急待的气息。她甚至明确地暗示他,用眼神,用语言,用肢体,但这个谜一样的男人总是能在惊涛中不乱,在烈火中不焚。
他总是像一个大哥,对她无微不至,对她百般呵护,像一座大山,在赋予她万紫千红的同时,却始终巍然不动。她绝不相信世间有化不开的冰山,她也绝不相信一对相知相爱的人会永远咫尺天涯,可现实又的确如此,让她心怀挚爱,却独守空房。同一幢房子,东西之间几步之远,却成了遥远的距离。夜深人静的时候,白芙蓉人在西楼心在东楼,真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有时她觉得自己很委屈,就悄悄地流泪,可越是流泪她发现自己的心就越向着他,真正的男子汉可能就是这样的吧,厚重如山,深沉如海。
汪卫国是她心中的一个魔鬼,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魔鬼,可能真正的魔鬼是自己吧。于是,她就往往为自己感到悲哀,觉得自己不够辽阔,不够永恒。没有辽阔的胸怀怎能容纳汹涌的波涛,没有长久的等待怎知真爱的珍贵。
白芙蓉经常这样一个人痴痴地出神发呆,舟浦七狗、耀康公和金斑鸠来了,她竟没知觉,直到我们又唱起那首组歌才从幽梦中醒来。
蚕场的常客除了汪卫国还另有三人,三位都是白芙蓉心中极为尊重的良师和益友。耀康公就不用说了,老摇头作为我们的美术导师,白芙蓉自然对他敬重有加,虽然这事是老摇头毛遂自荐的,每个月也只是过来做一幅画。还有一个就是梅溪中学的金斑鸠。
我们上初中的第二天,金斑鸠就来到蚕场进行家访。白芙蓉见我们的副校长兼数学老师前来家访就十分客气,便备了酒菜令汪卫国和耀康公作陪予以热情款待。席间金斑鸠左一个芙蓉右一个芙蓉的,说真难以想象白芙蓉不仅自己天生丽质兰心蕙性,而且秀外慧中德才兼备;竟然在此僻壤杏坛之外教化出七个聪慧过人诗意飘香的英俊少年,实属女中诸葛令男儿折腰须眉汗颜。
白芙蓉心中大惑,咋刚一见面这金斑鸠就莫名其妙地把她送上九天成仙女,搞得她面红耳赤十分尴尬。经细一问,才知道是舟浦七狗的缘故,便赶紧向金斑鸠作解释,金斑鸠就与耀康公结成了忘年交,两人经常到蚕场吟诗作赋对酒当歌。
想不到的是随着接触交往,金斑鸠竟然对白芙蓉产生了爱慕之情,一次趁酒兴还专为白芙蓉诵诗一首:
色不迷人人自迷,
情人眼里出西施。
有缘千里来相会,
三笑徒然当一痴。
白芙蓉听后,感慨万千,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便由耀康公转告金斑鸠自己早已心有所属,请他务必自重。耀康公择机把白芙蓉的经历和心事对金斑鸠一一作了说明,金斑鸠听后十分感动,表示今生白芙蓉虽不能成为他的伴侣,但他定会把她作为毕生的红颜知己。
为了表达自己的遗憾惋惜之情,一日他当着汪卫国的面又吟诗一首以抒胸意:
涉江采芙蓉,
兰泽多芳草。
釆之欲遗谁,
所思在远道。
还故望旧乡,
路远莫致之。
此物何足贡,
但感别经时。”
吟罢,金斑鸠拍着汪卫国的肩膀道:“卫国兄,吾在天涯,你居咫尺,芙蓉属你,珍之惜之。”金斑鸠是个谦谦君子,此后就再也没有打扰过白芙蓉,并受白芙蓉之邀兼任了我们的课外数学辅导员。
三十七
与金斑鸠同来的还有我们的班主任吴真才。吴真才跟白芙蓉说,过段时间学校要举行文艺汇演,七浦七狗作为班级的骨干分子,是登台表演的首选人物;请白芙蓉务必做好配合工作,希望家校协力联动,为班级争光添彩。
这事引起了白芙蓉的极大兴趣,她真的还把它当作是压倒一切的大事来对待,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自己在班里担任文艺委员的角色。连续几日冥思苦想,该表演什么节目好呢?朗诵?舞蹈?合唱?独唱?快板?三句半?该穿什么服装上台呢?
汪卫国说:“服装就免了吧,上去应付一下就可以了,你还当真要想拿大奖。”
白芙蓉说:“这可不行,能参加会演是大好事,必须要认真准备,得好好培养一下七狗凡事都能认真对待的好习惯。得不得奖是次要的,再说我也想露一手,让你瞧瞧我白芙蓉当年的风采。”
汪卫国说:“你就露呗。”
经过一番构思策划,白芙蓉决定排演两个表演唱,她亲自担任节目的导演和总监。连续排练了十几天,节目已基本成熟。临登台上演的前夜,白芙蓉请来金斑鸠和吴真才草排预审。
表演唱,须有人操琴伴奏。寻遍全村,只有老镜头一人会拉二胡。老镜头倒也热心,白芙蓉一开口,就没推托,提起家中那把由梧桐木、马尾巴、大蛇壳做的二胡就前来助阵。
老镜头把二胡放在左腿的膝盖头上,右手把着弓,待到白芙蓉说了声“开始”,他遂如蚱蜢一样把右腿挣了一下,便摇头晃脑,“呜呜”地拉起琴来,狗美和狗丽随之表演开唱。
“怎么样?”表演毕,白芙蓉问吴真才。
“不行不行。”吴真才连连摇头说,“唱得可以,伴奏不行。”
白芙蓉也认为不行,老镜头是土煨的,拉锯似的,曲调跑到松树冈尾去了;拉出的音色犹似黄牛娘翻坑浃,不仅难听,把狗美狗丽也带跑了。
老镜头嘿嘿道:“我也就是这三脚猫功夫了,你们另寻高人吧。”
失去伴奏,节目的质量就会大打折扣;可是,琴师到哪找?白芙蓉犯了难。
金斑鸠从老镜头手中拿过二胡,拉弓试了试,对白芙蓉说:“要不我试试。”
白芙蓉说:“你会,咋不早说。”
节目终于顺利上了场。汇演那天,白芙蓉拉着汪卫国到现场观看。学校的大操场上,彩旗飘扬,人山人海。其它节目一般般,合唱《社会主义好》啦,歌伴舞《八月桂花遍地开》啦,高中的一对男女学生表演父女俩人逛新城蛮好,她们穿着藏服边唱边舞:雪山升起红太阳,拉萨城内闪金光,翻身农奴巧梳妆,父女双双逛新城。尤其是那位男生,哎哎喔呀呀呀的有板有眼。
终于,狗美狗丽登台演出。一上台,场内就先“哇”地响起一片赞叹声。俩姐妹用红头绳扎着黑溜溜的小辫子,着一件红底细花的小对襟衣,穿一条缝有补丁的天蓝色布裤,一手拿着菜碟一手拿着小铁勺子,再现了电影的情景。她们款款地走到台上,侧身抬手张目摆了一个造型。操琴伴奏的是金斑鸠,他根据白芙蓉的意思特地穿上了一条破棉袄,配着金丝眼睛甚是滑稽,逗得台下轰然大笑。金斑鸠向台下深鞠一躬,便坐在椅子上提琴荡头开拉,他先拉起《二泉映月》,琴声相当凄凉。在幽怨的二胡声中,事先站在台背后一角的狗伟移步至舞台中央伴着琴声开口朗诵:
这是在那个苦难深重的旧社会,天上月黑星暗,地下恶狼当道,普天下的劳苦大众被地主老财压迫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看哪!一对逃荒的姐妹来了,请大家聆听她们的倾诉吧!
金斑鸠见狗伟旁白完毕,遂曲调一转拉起了歌曲的前奏,狗美狗丽便敲响碟子,她们对穷苦的生活深有体会,唱得楚楚可怜十分走心:
手拿碟儿敲起来,
小曲好唱口难开。
声声唱不尽人间的苦,
先生老总听开怀……
梅溪中学校长任尔鸣是个部队的转业干部,一脸的络腮胡子,师生间传说他早年曾经在武当山学过武艺,一手硬气功可裂石开碑,一身轻功飞檐走壁更是了得。他性情十分豪爽,加之老家就是湖北洪湖,见他的学生竟然表演起《洪湖赤卫队》的插曲,顿觉倍感亲切热血沸腾,歌声一落便起立带头喝彩,台下掌声热烈无比。我们五条小雄狗的表演唱《打靶归来》又掀起了一个高潮。我们飒爽英姿地穿着白芙蓉亲手定制的草绿色小军装,佩戴领章和帽徽,扛着江卫国做的木头枪,一上场,任校长就“唔”了一声,立正稍息看齐跑步齐步正步还未开唱任校长就又站起喝起彩来。我们的队列动作皆由汪卫国一手指导,非常标准。任校长说就凭这队列也得给我们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