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吴雨霏
作品名称:同学会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06-15 08:40:22 字数:5041
成欣说完就下去了,弘子说,我们当年在南湖师范学院读书时,文学理论课和文学课还学的不够啊,成欣今天代替老师又给我们上课啦,他举了两个例子,那是他在师范学院读书时写的小说,一是《雷火》,他说,一个小说家面对的应该是自己的内心世界,而不是外部世界,这个话题肯定是有争论的。成欣说,他把自己撕开给大家看,因为这是他自己经历的一件事,他写小说从不虚构的,一般是写实。二是《上门郎》,这篇小说是用意识流手法写出来的,这是他的一个尝试,不知道成功与否,反正我没读过,即使读过也忘了。听话听音,其实这篇小说针对的就是外部世界,它提出了一个问题:是谁把主人公弄成了这个样子?
弘子继续总结说,我不知道成欣现在写得怎么样了,他是不是还在写作,现在还有人读小说么,或者说,现在还有人读书吗?成欣师范学院毕业后,来到一家税务局工作,从科员做到工会主席,他说自己二十几年来一直是个多余人,不过,他观察社会,发现这个社会有一条铁律,那就是“偷”和“逃”大行其道,比如说,一个男人有了情人,他就是在偷女人,然后就是规避妻子的监督,这就是“逃”,成欣的这个发现应该去申请“非遗”的。成欣还说生活比小说精彩多了,他以自己亲身经历为例,讲述自己同局长去洗浴中心快活,局长要开发票报销的事,心得是:跟领导做九十九件好事不如跟领导做一件坏事。
好啦,我们要换人啦,下面有请吴雨霏,吴雨霏——
吴雨霏笑意盈盈走到了台子上,她说,我叫吴雨霏,梧桐雨的雨,雨雪霏霏的霏。我这个名字太美了啊,可惜的是我这个人长得不是太美,你们可要把话听清楚啊,我不是说我不美,我是说我不太美,也就是说,美还是美。你们更不要认为我长得丑啊,要是这么认为,那就大错特错了,将来你会上绞刑架被绞死的。
吴雨霏这么一说,大家就在下面笑得一塌糊涂,她用诅咒框定人们的思维,听众只能按照她的轨迹走,不得越雷池半步。我看着台子上的这个吴雨霏,觉得她有点智慧,比一般的男人强。
吴雨霏继续说,根据我的名字,你们可以发挥一下想象,我是什么时候生的?一个下雨天!下雨天很多啊,一年四季都有下雨天的,可是,只要你读过《诗经》就会知道“雨雪霏霏”这句话的,这是说的冬天。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细雨夹着雪花在天空中飘洒,牛毛一样的雨,很粘人很粘人,稀疏的雪花在空中飘着,落地就化了,这是一种多美的意境啊,在这样的日子里,我降生了。
你们真的以为是这样的吗?不是啊!我娘生我的时候,天上下着雨雪是不假,可是,我娘并不是在家里候产啊,她正在水库工地上挑土,细雨把地面打湿了,走路一滑一滑的,我娘摔跤了,就把我给摔出来了,我一出世就张着大嘴巴吮吸着天上的雨雪,我娘掐断脐带,脱下一件破衣裳抱着我赶紧往工棚里走。其实,我的名字应该叫“库生”,而不应该叫“雨霏”的,“库生”实在,“雨霏”诗意。
我常常想,人这个东西太奇妙了,听父母亲一辈人讲,饥饿年代,人都饿得肚皮贴背脊了,他们还怎么造出人来了?不知有人统计过没有,那几年的出生率是多少,是平常年份的几分之几,肯定是少了,但是,肯定是有出生的,我们这些在座的几乎都是那个年代出生的。我还可以推出一个结论,饥饿年代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在挨饿,而是有一部分人没挨饿,或者没怎么挨饿,不然,他们怎么会有力气造人呢?
我们大多是饥饿年代出生的,到我们进入南湖师范学院读书时,大家想想,我们饿了多少日子,大饿的日子两三年,小饿的日子上十年。现在的人不知道挨饿是怎么一回事,要说什么事最难受,我的体会还是挨饿最难受。有一年,我大哥好像是13岁吧,他在一架推子边发现了一堆谷壳,大家想想,谷壳能吃吗?就是三岁小孩也知道不能吃的。可是,我大哥发现那堆谷壳后简直喜得要疯了,他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小心翼翼地把谷壳捧到衣服里,然后找到一个磨子,一个人就把这谷壳给磨碎了。要把谷壳磨碎并不容易,磨一遍是不够的,我大哥磨了两遍才达到目的,然后喜滋滋提了回家,和了一点水就谷壳粉粑粑煎着吃,一共做了三个粑粑,刚要煎熟,我爷就过来,他凭着自己的力气大,就把这谷壳粑粑抢了过去,一个人吃起来。大哥气得捉住我爷的衣服就捶打他,说我爷不讲道理,是他发现谷壳的,是他磨碎谷壳的,是他煎熟谷壳粉粑粑的,为什么要抢去独吞。我爷说,我是爷,你是崽,你应该孝敬爷的。大哥央求我爷给他一个粑粑尝尝,我爷还是不肯,大哥就抱着我爷打他捶他骂他,倒在地上打滚,我爷一点也不让步,把那三块谷壳粑粑给吃完了,然后摸着肚子打着隔。
我爷以为他胜利了,我哥以为他失败了。其实,老天不是这样裁判的,过了一个下午,老天开始惩罚我爷了,他的肚子开始胀痛,要去上厕所却屙不出来,不去上厕所感觉到就要屙到裤子里,于是,我爷提着裤子从卧室里到厕所里两头跑了一夜,把他折腾得只剩一口气了,开口就骂大哥,说是大哥害了他,大哥用被子蒙住头直笑,说“活该”!
极端饥饿状态下的人还叫人吗,爷不顾爷,崽不顾崽,崽不知要敬爷,爷不知要爱崽,它无情地撕开亲人温情脉脉的面纱,将人性恶暴露得淋漓尽致。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脸红耳热,那是我的亲爷和亲哥啊!
我真正吃饱饭的日子是从师范学院读书开始的,每个人三两米饭,男生可能少了点,会加餐,我们女生就够了,甚至有时候还会只吃二两米饭。师范食堂里的饭好不好吃呢?一点也不好吃,猪潲一样,米淘洗得不干净,蒸出来的饭,上面有水气,底层也是化的,没办法呀,眯眼吞毛虫。实在吃不下去,就往潲桶里倒,尽管墙上写着“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字样,我们还是浪费着。有一次,走在回寝室的路上,胡小丽就对我说,雨霏呀,我有个疑问,厨房为什么不把我们的饭蒸得好吃点,他们是有私心。我问是什么私心,胡小丽说,我们不吃,他们就可以将剩饭拿去喂猪,猪长大了就是他们的,他们可以餐餐吃肉。胡小丽的这个发现让我大吃一惊,就好像牛顿发现了牛顿定理一样。
我再给大家说点爱情故事,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一块粘人糖,你粘住我,我粘住你,然后就是你讨厌我,我讨厌你。很多人以为爱情是多么高深的东西,其实不是,没谈过爱的人,没经受过真爱情的人,以为爱情是个稀罕物,是个好东西,其实都不是。
如果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么,一千个人就有一千种关于爱情看法,这很正常。有的人喜欢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你依我偎的,把男人的钱拿到自己荷包里。我不是这样,我的观点是,我们互相喜欢了,那么,他愿意娶我;我劳累了,他愿意帮我;我困惑了,他愿意为我解惑;我情绪不好,他愿意顺着我;我冻着了,他愿意脱衣温暖我,总之一句话,我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在我的眼前,就这么简单。爱情不能当饭吃,饭要餐餐吃,爱情不可能时时有。
记得读书的时候,胡子给我写信说他爱我,我说,你爱我什么?他说,我爱你的头发,你的发很香;我爱你的鼻子,你的鼻子很挺;我爱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很清;我爱你的嘴巴,你的嘴巴很甜;我爱你的身子,你的身子很俏;我爱你的大腿,你的大腿很修长。我说,你这孩子尽说假话。他说,这不是假话,全是真话。我说,我自己知道啊,我明明个头不高,怎么会有修长的大腿呢?我明明发育还不健全,怎么会身子很俏呢?可见,你是个说假话的人。
老虎也给我写信求爱,他说,吴雨霏,我是真的很爱你很爱你,你要是不爱我你就想想我的名字,我叫老虎,我会吃了你的,我吃你的时候还不会吐骨头,我要把你吃到肚子里去,你以为这是残酷,其实不是,这就是爱你的具体表现。你将来嫁给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我要让你做天下最幸福的女人,我可以保证,只要你嫁给了我,我就从此绝不看任何女人一眼,若是看了,你就来抠掉我的眼睛。我说,你也是个大孩子啊,一点也不懂事,眼睛原本就是用来看事的,女人也是会入眼的,再说,你看与不看谁说了算?再说,我也是个善良的人,怎么会抠掉你的眼珠子呢?
靳亦给我写求爱信说,你年纪比我大,应该是我姐姐吧,姐弟恋好啊,我最欣赏姐弟恋啦,这样的话,姐姐就是姐姐,他会关心弟弟的是不是,将来我们成为一家人了,我要是饿了就会有人做饭给我吃,我要是冻了就会有人买衣给我穿,我要是受气了就会有人给我解释劝我莫生气是不是,总之,家里的重担都是你来挑,你会关心我的,我会依靠你的。我给他回信说,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啊,等你长大了我们再谈。
说实在话,读书的时候,我就不打算在同学中找对象,因为读书的时候看不出一个人本质来,也看不出一个人能力来,做学生的一般都很单纯,他所接触的就是老师、同学和书本,他行走的就是教室、食堂和寝室,他看到的天地就是校园,社会上的一切人和事皆与他无缘。
我现在的老公是个副乡长,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他就是我们乡里一名极为普通干部,那时候,根本看不出来他会做一个副乡长。我这样说,不是说他的官有多大,而是说,他根本不是一块官料,进不了官场的。他的性格优柔寡断,不果决。有一次,一对夫妻打架,女的骂男的,男的打女的。他正好在场,不知道要劝谁,就这个批评一通,那个批评一通,结果都不服气,说他多管闲事。两夫妻骂得更凶了,打得更狠了。我老公还是劝着双方,劝着劝着,那夫妻两个一起朝着我老公开炮了,说他在挑拨离间,搬弄他们夫妻间是非。
回到家里后,老公把这件事告诉我听,我就说,那对夫妻二人都有错,但是,你要比较,那男的错的更大一些,因为他在打人,打人是会伤人的,要是打成了轻伤,那就是犯罪行为,你还可以选择报警,把他揪到派出所去说话。
老公听了我的话就说,哦,可以这样啊?
副乡长是个多大的官,现在应该是个副科级干部吧,放在过去,应该就是个从九品小官,古往今来,都是官场最微不足道的官,而且,这官职往往是个荣誉职位,没作用的。为什么这样说呢?第一,在每一级干部队伍里,一般就是一把手说了算,正长说了算,副的只有听喝的份。第二,因为副的没有实权,设多少个都是摆设,无所谓的,那么,就把那些资格老的干部授一个副职。我老公的副乡长职位我估计就是这样来的,至于其他副乡长是如何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老公经常胯下夹一辆摩托车满世界飙,我说,你悠着点儿啊,又不是乡长,还把自己忙得乡长一样。老公就说,我要是乡长就好了,我们乡长从不骑摩托车的,他是坐小车的。我说,你还知道区别呀,那还不努力呀,等你换小车了,我也跟着你风光风光。老公说,老婆你不要以为坐小车就好,只有在家里不坐车最好,安全有保障,你看一年多少人死于车祸,大多是坐小车的,其中必有大官贵人。我说,你只怕是读《狂人日记》把自己读愚蠢了吧,还用上了精神胜利法。
老公一本正经地说,我没读过《狂人日记》,但是,我手边就有个实例。我们邻乡有个书记要调到邻县去当副县长,自然是高兴。一天,一家五口人开着小车去岳父家里报喜,岳父一听这么好的消息,就买来了一千元钱的鞭炮在地坪里燃放,又把族长老叫到家里来摆酒庆贺。下午回家,行驶在高速路上,车也不是开的太快,大约在100码的样子,突然爆胎,书记开的车,他的车技只是一般般,没掌握稳爆胎后的方向盘,于是,小车立即撞上了高速路中间的护栏杆,护栏杆切断了车身,里面五个人有四个被切成两截,只有书记的父亲还活着,他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家人遭到这样的惨况,老父亲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于是,埋掉一家人后,他选择了吊颈而死。
我问老公把这件事说给我听有什么意思?老公说,我是叫你随遇而安,不要眼羡别人,有些事情看起来是好事,但是极可能变为坏事,那个书记就是一例。我说,你这是狡辩,难道你骑摩托车就没危险吗?难道所有开小车的人都会是那个结局吗?开车的人有无危险,很多时候在于自己,特别与自己的车技车德有关。
老公对于自己还能不能进步很是关心,他对我说,我今年48岁了,这个年纪还很年轻啊,如果我是个中委,绝对是最年轻的干部,将来就是个大有希望的人,我说可惜你不是个中委。老公说,那你说说,我还能进步吗,我说,你只会退步的。老公不信,就和我争,说他读了多少书,说他有多大的抱负,说他要求进步的欲望是多么的强烈。我说,你的所谓进步不就是想当上乡长吗?这并不取决于你的工作成绩,而是取决于你的人缘和你的钞票,就看你有不有人缘,有不有钞票,缺一不可。我这么一说,老公就像泄了气的篮球一样,一下子瘪了。
老公很沮丧,我就笑他说,你官迷啊,做个副乡长不也挺好的吗,你上面又没人,你荷包里钞票又薄薄的,没一样条件够格。你安心即好,当好我的老公,当好孩子的爸爸即好,当不当官不是主要的,你又不能当一世年官,将来还不是要回到家里来当我的手下,那时候,你心里肯定是不平衡的,还不如现在就安贫乐道,安于现状的好,这样,既不会使自己难堪,又不会使别人难堪,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