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2节

　　周任太有了五十万启动资金，便四处联系项目。他找了好几家企业都无确切答复。回来后感一身疲倦，仰头便睡。刚躺下便做起梦来，他梦见自己从裤兜里抠出一些纸样的东西，摸起来像钱，细细一看似乎又不是。他把它丢到地上，想要走，又觉得不妥，便蹲下去再看。果然发现是钱，却都是一些没角没楞的小票，一毛、五毛的，最大的也就一元的。他清了一下，总共不到五块钱。他还是把它们揣入兜里，想趁肚子饿的时候买点零食吃。他离了那个无名之地，走到一处偏静处，竟发现地上一堆钱。他心花怒放，赶紧过去捡起来。过细一看，又不像真的钱，有点像烧给死人的冥钱。他很忌讳，赶紧丢到一边，用脚踩，待他走不到两步，那些钱就不见了。他好生奇怪，似乎是有人在故意试探他的心思。他于是不予理睬，继续朝前走。他的两腿走得很吃力，每迈一步都比平常显得艰难。他想停下来，但不能，如果停下，便要失去生命，因为此地是“不生之地”，那路边一石碑明明写着这四个字。
　　他只得使尽全力往前走。翻过一座小山，到了一条河边，见对岸有一只小船。那船朝他缓缓划过来。艄公是一位长者，面如古铜，也不说话，他让周任太上了船。船轻轻地划，不一会儿便到了对岸。他上了岸，走到小坡上，再朝下看，便见一片平地，中间略凹，内中长着茂密的楠竹，人进去后看不见外面的世界。他很好奇，慢慢朝里走。来到一片花草处，那里有许多藤蔓，一丛丛的水蓼开满小花；还有其它不知名的草，同样开着红的和白的小花。附近有一泓水从它们身边流过，许多蝴蝶聚集在那里，像是吸水，又像是交配，一个个紧紧挨着。他走近去，蝴蝶并不为他的到来而惊吓，就像是没他存在似的，仍然紧紧挨着。停下脚步，蹲下身去，细细地看，看它们究竟在交配还是吸水。他看了一会，也没看出究竟，便用手去碰一只蝴蝶，那蝴蝶受到碰触，飞起来，有一两只也跟着飞起来。但其它蝴蝶并不为所动。他觉得很好玩，仍然细细地看。
　　竹林格外安静，就像世外桃源，从没有人来过似的。他一下子觉得好喜欢这里，又感到像是从前来过这里，却又记不起什么时候来过或是否真的来过。一会儿，他仿佛记起是梦里来过，在他的脑海里印象如此深刻，是的他肯定是来过的，不管是梦里来过还是真的来过。听得见鸟儿在清脆地鸣叫，好像是画眉，那叫声让他感到人生的美好却又那么迷惘惆怅。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中，反正他好喜欢这里。那么幽静，那么秀丽，没有人迹和喧嚣，是仙境一般的宁静。
　　他好像觉得自己要醒来了。就在这种似睡非睡的时刻，户外突然响起了鞭炮声，把他的美梦彻底惊醒。他烦这鞭炮声。这是三阳市的一个特色，有事没事，也不分白天黑夜半夜天光，想放就放。他烦极了，拽过被子捂着头想逃避这鞭炮声。但无奈，鞭炮声还是直入他的耳鼓，好一阵才慢慢消停下来。
　　他已经无法再入睡了，回想起刚才梦中的场景，真让他向往不已，也许有一天他真会找到一个这样的地方，待他赚够了钱，他一定设法找到一片这样的去处，然后把它买下来，在那里建成自己的乐园，美丽的修竹，翻飞的蝴蝶，清脆悦耳的鸟声，与世隔绝，过着仙境般的生活，那是他最向往的。
　　然而，眼前他只能是做梦。
　　次日起来，到报社上班。他在办公室抽了一会烟，打了一通电话，想寻找合作伙伴或项目，得到的都不如意。就在他苦于无计可施之际，上天给他开了一扇门——一个昔时的同学给他来电话，约他去谈一笔生意。他如约而去。在谈生意的过程中，同学告诉他，你既然是公司老总，又有资金，不如借公家的名义干自己的事。现在都是彼此利用，逮着机会就发财，机会不是等来的，要靠自己去争。你是高智商者，书也读得多，但书读得多未必能干大事。“撑死担大的，饿死胆小的”，书生气太重就干不成事。我们那里有几家国有煤矿，规模不大，工人发不出工资，都面临倒闭。厂里经得省里同意，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谁愿意承包就给谁。名义上只能厂内承包，但谁知道呢？有一家煤矿只需要四十万便可拿下来，他们等着给工人发工资。这样好的事你不干不是大傻瓜？你如果愿意，我们俩合伙干。怎么样？
　　周任太听着动了心，反问他：具体有什么好建议？
　　同学说，你只要把报社的老总搞定，让他脱不了干系，其余就好办了。
　　周任太觉得此举可行，过去他虽然也想过，但还是胆小不敢做。回来后，他认真考虑了一番，决定去李真知家一趟。
　　次日吃过晚饭，他到了李真知家。进门就对李真知说，李总，我搞到一个项目，赚了一把，这点小意思是孝敬您的。说着，把一个装有两万元的信封放在李真知的桌上。李真知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说，到底是研究生，出手不凡嘛，这么快就有这么好的效果，恭喜你！
　　汤玮见状，赶紧端上茶。李真知和他谈了今后的打算，只要报社经营上去了，有了钱，我要让大家富起来。当然，首先是让你们这些骨干富起来。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明年完成了五百万，我奖你五十万。
　　周任太说，明年不是不可能，今年把项目搞上去，明年就出产品，保管一本万利。李真知问他是什么项目，他说是关于能源的，不过暂时保密。事情要等搞成功了再说，先说出来就不灵。李真知笑了，你这个研究生，还真有你的。随后聊了一些别的事情，周任太就起身告辞。李真知说，这信封你还是带回去吧，等你真正发了财，我才拿。周任太毫不犹豫地说，那不行，我这个人是重情义的，想做的事决不更改。您对我好，如此器重我，我知道感恩，一点小意思就不必计较了。说完，一脚跨出了门，头也不回走了。汤玮拿过信封，抽出内中的钱一看，是整整两万元新钞。她有点激动，对李真知说，这个人你还真用对了。李真知说，就是要用这种开拓型人才，要不然，三阳晚报发展不起来。
　　
　　再说刘怀明，按照培养领导型人才的路子，他先被安排在早班室组版，待熟悉出报流程后将有大用。王人达说，研究生来组版，大材小用，委屈你了。刘怀明并不觉得委屈，比起先前来，这要好多了。王人达说，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刘怀明“哦”了一声说，向王总学习。
　　组版就是将责任编辑交来的稿子逐一数好字数，再将字数用计算器折算成行，以便画版。当时的组版是在一张印有方格的版样上编排文章和插图等。分栏、留白，题图空间，行距空间，标题字占几行，文章共占多少行，等等，这些工作都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完。老练的组版编辑往往算得不差几个字。整版组出来后，留出广告位置，显得和谐紧凑。但初学组版者却难一步到位，因为字数不准确，便导致行数不准确，组版到最后，要么还剩一大块“空地”，要么还有很多字排不下来。而限定的时间到了，如果不能按时交版，就耽误了整个流程。
　　一般来说，所有的版面必须在上午九点钟出清样，由值班副总编签字付印。第三、四版七点半前必须完成操作，一、二版也要在八点前完工，否则就要扣分；而扣分就等于扣钱。所以，组版编辑从早晨五点半起床到八点交清样，是相当紧张的。
　　刘怀明是第一次接触这工作，好在他上手快，数完字算成行后，相差并不多。那多出的几行，方叶琳告诉他把标题做大一点。于是他依样画葫芦。
　　这时，王人达接到李真知打来的电话：王总，今天稿子情况怎么样？一版头条有变化没有？王人达说，暂无变化，还是昨天编前会上定的头条。刚才阳建新打来电话，说他有个稿子可以上头条。
　　李真知一听，高兴地问，是什么内容？
　　他说是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不知稿子写得怎么样，如果不行，还要修改，明天发也不迟。李真知说，我马上过来，如果确有新闻价值，那要争取时效，尽可能在今天见报。
　　好的，我等您来。王人达放下电话，又忙着看大样。李真知那里刚方便完，他的电话是在卫生间打的。他有个小毛病，长了痔疮，每天大便时颇有些痛苦，蹲好一阵才能出来。有时候大便还带血，他又不便和人家讲。这时，他打完电话，用卫生纸擦肛门时，又发现鲜红的血。“哎”，他叹息了一声，甚感麻烦，想，得抽空去看看大夫。
　　刘怀明的大样出来后，发现版面不怎么和谐，方叶琳拿过去看了，说，第一次能组成这样也算不错了。刘怀明说，谢谢鼓励，对我而言，勉为其难了。
　　会做巴巴三个不圆嘛，慢慢来。方叶琳说，眼光看着刘怀明，脸上流露出友善的表情。这使刘怀明感到很温馨。方叶琳索性帮他将版样改了一下，版式稍加变动，要他先给照排室修改。
　　他赶紧送到照排室，几分钟的时间，修改后的大样出来了，看上去版面稍显和谐了。
　　刘怀明拿过来给方叶琳看。方叶琳说，嗯，可以清样了。请王总签发吧。刘怀明说，谢谢你！
　　方叶琳说，不用谢，在一起了就是朋友，以后互相关照的时候多着呢。刘怀明说，那是，在一起就是一个大家庭，相互关照，携手并进。
　　说得好。应时平恰当其时地插了进来，刘老师可要多关照我们这些兄弟啊。刘怀明笑了，我还要各位关照啦。不管怎样，都是好兄弟好姐妹。
　　正说着，李真知进来了。紧跟着，阳建新也气喘嘘嘘地进来了。一进门就喊王总，好稿子，好稿子。一抬头见李真知在，连忙说，哦，李总在这里，您过过目。说着，便将稿子递给李真知。李真知接过来，取下近视眼镜，贴着稿子细细地看，一面看，一面说，这是好新闻，见义勇为，慷慨解囊，社会需要这样的义举。稍一停，他又说，昨天下午发生的事，赶紧发。我来改一改。方叶琳见状，赶紧为他让座。李真知将导语修改了一下，突出了新闻眼。又把标题重新做了，改为：“昨日街头发生感人一幕”，这是引题；“见义勇为英雄解危难；慷慨解囊义士行义举”，这是主题。李真知又将全文过细看了一遍，将个别文字和标点做了修改，然后对方叶琳说，换头条，抓紧时间。方叶琳应声好，您放心，五分钟搞定。
　　李真知说，难得我们的琳琳，应变能力强，是把好手。方叶琳见老总夸奖，心里更加高兴。一面很快地数了字，麻利地敲着计算器。然后在已经签发的清样上删去原来的头条，立即往照排室赶。李真知问，字数差不多吧？她答：多了一点，问题不大，挤一挤就行。
　　不要紧，你先去排，要照排室再打一个样，我把副头条删去一些字。方叶琳应声去了。
　　刘怀明看得这紧张的节奏，感到做一个合格的报人还真不容易。
　　李真知边开玩笑边关心地问：怎么样，还习惯吗，研究生？刘怀明爽快地说，习惯，虽说离家远了点，早上赶过来有点困难，但我能克服，请李总放心！
　　家住哪里？
　　在南区。
　　哦，那是挺远的。每天跑恐怕不行吧，太辛苦。等会我叫后勤科安排一间房子，让你和周任太住一块，都是研究生，没问题的。他也只是中午休息一下，晚上一般不住这里。
　　谢谢李总的关心！
　　应该的，来了就好好干，你们都是人才啊。先干干组版工作，熟悉一下办报的流程，不会让你在这里呆得太久的。
　　没关系，我觉得挺好的，大家都很好，尤其是方姐，给我帮助很多，我得向她学习。
　　她是老组版工了，组版有她的风格。为人也不错的，你们在一起可以多切磋，你熟悉后也可和大家一起探讨版式的问题。事情都是发展变化的，没有一成不变的。
　　说着，方叶琳把新的大样拿来了。
　　还在说你哩。李真知说。
　　没说我的坏话吧？
　　谁敢说你坏话呢？你没有坏话给别人说嘛，都是说好的。刘研究还特别表扬你哩。方叶琳听了，看着刘怀明，眼光里含着喜悦的情分。刘怀明友好地笑了笑，把她的情分留在了脑海里。
　　李真知看完大样，对王人达说，这个新闻要评特等奖，还要推荐去评中国新闻奖。
　　嗯，阳建新现在有进步了，他跑得勤快。王人达说。
　　是个搞新闻的料。记者就是要勤于跑，脚勤手勤脑勤，这样才会出成绩。
　　想不到这个阳建新还有一股子劲，原来大家都不看好他的，尤其是汪同，当时硬不要，还是祁红瑞把他收留了，要不然，他可能不好怎么办。
　　人嘛，都会变的。看人也不能看扁了，年轻人只要肯学肯干，没有干不好的。
　　李真知说着，大样看完了。他又看了其他两条消息，对方叶琳说：下面的稿子我就不看了。方叶琳说，王总都看过的，您只看头条和副头条就行。
　　没什么差错，还挺干净。李真知说完，在空白处写了个“清”字，并签上一个“李”字，交给方叶琳。随即出了早班室，回他自己办公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