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自那日因急怒攻心而晕倒后，楚王司马明华的身体就日渐衰弱。
　　自从那天见到那蒙面黑衣人之后，司马明华开始经常梦到苏文雪，她温柔地微笑着，站在那株山樱花下，那么美丽那么动人，就如当年与他初相会时一样。而那黑衣人就静静地站在她的身旁。他们默默地对望着，什么话也没说。每当醒来，司马明华就会渴望着那黑衣人能来看一看他。但是，那黑衣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自从那天之后，司马明华就总是呆在那个大殿上，默默地看着那个黑衣人曾经出现过的地方，仿佛那个黑衣人仍在那里，或者会突然再次出现一般。但是，自从那天晚上之后，那黑衣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而那天之后的第十二日，太子果然醒来了！司马明华相信，一定是那个黑衣人所为。因为那天他说过：“可惜司马浩云和你完全不一样！”
　　是的，浩云一直都和他不一样，不仅相貌不相似，性格更是截然不同。司马明华为了把这个唯一的嫡子培养成符合他心中所认同的储君，费尽了心思，不仅在体能上严格训练，更在心智上不断进行测试和锻炼。他几乎以为他已经成功了！但是，当他第一次看到那个容貌酷似文雪的人时，他开始动摇了，他发现了危险所在。他一直在尝试着把那个危险去除，但是，他失败了，因为浩云是个多么坚定而固执的男人啊！在“固执”这个特性上，浩云和他很相似。是的，只要认准了一件事，即使撞到头破血流，也绝不退让半步！
　　这些日子以来，司马明华想了很多很多，特别是那些遥远过去的事情，他发现自己居然都一一记得，而且非常清楚。
　　他记得，那一年，浩云才三岁，个子已经很高了，几乎有一个普通五六岁的孩子那么高。而他已经有一年没有见过这个儿子了，当然也没有见过儿子的母亲。以前偶尔看到儿子，他也只是匆匆一瞥而已，并没有深刻的印象。是的，他当时深深地迷恋上了苏文雪。他把所有妃子都抛诸脑后，眼前只有心爱的文雪。
　　那天，他是为了什么而回到东宫的？司马明华已经忘了。他只记得，他那天路过书房，看到一个样貌极精致的男孩子坐在窗台上，双脚垂在墙外，仰头望着天空，一动不动地，很专注。他忍不住走上前去，问道：“小子，你是谁？在做什么呢？”
　　那孩子没有看他，仍是看着天空，淡淡说道：“本君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他非常惊讶，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更别说是一个孩子了，而且，这个孩子居然自称“本君”，多么傲气！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孩子一定是他的儿子，只有他的儿子才敢这么硬气的。但是，他怎么想不起这孩子是谁呢？
　　于是，他笑道：“别人管不着，但本君却是管得着的。”
　　孩子慢慢把视线从天空转到他的脸上，两人默默对望了一会儿。孩子问道：“你是谁？”
　　他微笑道：“本君是这里的主人。”
　　孩子略有点惊讶，但也只是有一点而已，淡淡说道：“如果你是这里的主人，那么本君又是谁？”
　　他笑道：“对啊，本君也很想知道。”
　　正在这时，一名宫女匆匆过来，看到司马明华，不禁大吃一惊，急忙跪在地上磕头：“奴婢恭迎太子殿下回宫。”他一看，似乎是侍候太子妃的宫女。
　　那个孩子却说话了：“本君现在不想回宫，你回去告诉母妃吧。”那宫女柔声道：“小殿下，天已不早了，太子妃娘娘请小殿下回宫用午膳呢。”
　　司马明华暗暗吃了一惊，这才知道，这个男孩子居然是太子妃独孤氏为他生的唯一嫡子。但是，算起来，那孩子应该才三岁，怎么长得这般高了？而且，居然还能如此淡定地面对他，果然不愧是他的嫡子。于是，他哈哈一笑，张开双臂把孩子从窗台上抱了下来，抱在怀中，笑道：“好了，小殿下就随本君回宫用午膳吧。”那是他第一次抱儿子，也是唯一的一次了。他直接把儿子抱回了他的寝宫。
　　那宫女又惊又喜，急急回宫禀报太子妃。太子妃也大吃一惊，立刻赶去太子的寝宫。那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围坐吃饭。也是司马明华在东宫为数不多的一次让他记忆深刻的午膳。
　　其实，即使后来文雪能给司马明华生下儿子，他也未必会立文雪的儿子为太子，因为，他的心里早就在那一天把浩云定为了他的太子。但是，他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
　　而几个月后，文雪难产而死，当时司马明华并不在她身边。因为北疆告急，他率兵远赴常州了。而且，为了保护她，他出发前特意派人把文雪送走了。当他得知噩耗，痛不欲生，而这天地间似乎已没有什么是值得他留恋的了，除了他的楚国。后来，他想到了他的嫡子。是的，他还是有希望的。两年后，当司马明华登上王位，他就把浩云带在身边了。他不想让他的唯一嫡子留在其母亲身边。他不爱她，也不想他最钟爱的儿子随她。
　　浩云如他所期待的，日渐长大，坚强而冷静，模样越来越俊，也越来越不像他，也不像其母或母家任何人。宫中甚至开始有流言说，嫡子并非楚王所出。但是，司马明华却很清楚，这个儿子一定是他的骨肉，并非因为他很信任独孤王后，而是，他知道浩云长得像谁。浩云长得很像赵太后的长兄赵云英，他的亲舅舅，当年朝中最有名的美男子。他幼时就很喜欢跟着舅舅。可惜，赵国舅英年早逝，三十五岁时就战死沙场了。如果不是那样，如果有赵国舅的扶持，他的太子之路也不会那么艰难。有时看着小浩云，他会忍不住想，难道舅舅记挂着他，所以特意回来帮助他？
　　但是，司马明华的心思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独孤王后对于宫中的流言甚感焦虑，她很担心他也会误信这些流言，而且，他总是不让她的儿子回来看她，更是让她担心。她暗中把那些乱嚼舌头的人都找理由除掉了。他知道，但是，他并不在意。他故意不去理会那些事，除了他是真的不在意之外，还有，他想让他的儿子知道，在这宫城之中生存是不容易的。这里并非天界乐土，没有任何人会对你毫无所求地付出，而楚王之路只会更艰难。他无法为儿子扫除所有障碍，也无法一直提供保护，他的儿子必须学会如何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中生存和战斗！
　　浩云仿佛知道父亲对他的期望，毫无意料之外地完美地成长着，聪敏、能干、豪爽、强悍，他天生就是一个领导者，他身边的人都忠心耿耿地追随着他，而且，最重要的是，似乎没有什么人能诱惑他，而他也从来没有对任何美人表示过兴趣。这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
　　司马明华为他的儿子感到骄傲。但是，凤子乔却很担忧。有一次，凤子乔说，浩云是一个专情之人，如果浩云碰上了一个他真正在意的人，那就会非常麻烦。除非浩云永远也碰不上那个人。
　　当时司马明华一笑至之。他不相信他强大的儿子会为了某一个女人而疯狂！而且，在王城内外，那些女人们是如此平淡无奇，又怎么可能吸引到他那聪敏过人的儿子？除非天仙降世吧！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需要有所应对，于是，他决定为儿子选绝色的侍妾在身边，还让东宫之中所侍候的各色美女如云，那么，见尽人间繁华与绝色的太子，更不可能被凡脂俗粉所迷了。
　　然而，那个人竟然终于出现了。
　　司马明华也说不清楚那天为什么会注意到那个人，但是，他就是一下子看到了。他本来并没有打算把浩云叫到御书房的。但是，当时，他一看到那个人，下意识地，他让儿子跟他回御书房。然后，他开始发现儿子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开始为儿子感到忧虑。他并不在意他的儿子喜欢一个男人，如果只是一时兴起之致，但是，他的儿子显然并不是“一时兴起之致”。他甚至开始怀疑，是文雪在报复他。
　　当太子终于回朝了，而那个人却没有跟着他一起回京。听说，那个人因为在永州遇袭，身体没有恢复，已告假回家休养了。司马明华居然暗暗感到高兴。
　　太子的大婚终于顺利进行了，浩云也很配合地完成了所有典礼上需要完成的礼仪。楚王以为他至少可以有一点放心了。但是，第二天，他就听说太子的洞房之夜是一个人过的。他大吃一惊！他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而且，他也终于开始明白当年凤子乔所说的“非常麻烦”的意思！
　　然后，浩云终于倒下了，听说是倒在那个人的墓前的。司马明华很愤怒！他为自己居然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而愤怒！他为自己费尽心思培养的儿子居然仍是逃不脱“情”之一字而愤怒！他为他的太子居然要舍弃所有的一切而追随那人而去更是愤怒！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见到那名蒙脸黑衣人。那名黑衣人的身材高大矫健，身高与浩云不相上下。那人的眼睛是让司马明华最迷惑的地方，那双眼睛居然很温柔，即使是在发怒的时候，那眼神也并没有发狠。而且，那双眼睛让司马明华想起了她，文雪！那名黑衣人居然长着一双和文雪一样的眼睛，而那个有着和文雪一样的脸的阎肃，似乎那双眼睛也没有那名黑衣人的眼睛那么像文雪。
　　其实，司马明华也并非真的想要对阎家下手，苏文月毕竟是文雪的亲妹妹，他怎么可能狠心伤害文雪的妹妹？他只是对于可能会失去最宝贵的儿子的伤痛和恐惧，而一时所说的一句气话。他甚至暗暗庆幸自己那天脱口而出的气话，而那句话是怎么让那名黑衣人听到的？那名黑衣人又是如何进入他那守卫森严的寝宫的？他想起那天凤子乔的反应，他开始意识到，凤子乔一定瞒着他做了一些事，一些与茹妃相关的事。
　　司马明华很想直接问凤子乔，但又怕把那名黑衣人吓跑了。他希望那名黑衣人能再次来找他，即使是来找他算账也无所谓，因为他认为那人有权这么做。他只想好好地看看那人的脸，好好地跟那人说说话，那人不肯认他，也无所谓。现在，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他的浩云已经醒来了，而且投入了积极的恢复锻炼之中，也开始恢复临朝理事了。
　　如今，司马明华最想知道的就是那个黑衣人是不是他所想象的人！如果那人就是他一直希望的那人，那么，他此生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一天，凤子乔奉召前来翔阳宫。
　　楚王屏退左右后，看着凤子乔。
　　“子乔，你当年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孤王？”
　　“王上，臣不知道您所指何事？”
　　“当年，茹妃真的没有为孤王生下孩儿么？”
　　“王上，茹妃是难产而死的，那婴儿已随其母一同去了。”凤子乔低声说道。
　　二十六年前就不在这个世上了。那蒙面黑衣人说道。
　　楚王苦笑，轻轻摇摇头：“子乔，他还活着。”
　　“王上？”凤子乔吃了一惊。
　　“子乔，孤王只想见他一面，只要能见他一面，孤王就可以去见茹妃了！”楚王叹息着。
　　“王上，臣无法办到。”凤子乔低声道。他没有说这是不可能的事，而是说，他办不到。
　　楚王看着凤子乔，默默叹息。他明白了，那孩子真的还活着，只不过，凤子乔不能勉强那孩子来见他。那孩子如果不想见他，谁也勉强不了！
　　良久，他低声问：“他长得像谁？”
　　凤子乔沉默了一下，低声道：“臣以为，王上的儿子长得像王上。”
　　楚王笑了，他的儿子长得像他，真好啊！他记得那天，那黑衣人高大挺拔的身材，是呀，他的儿子们个个都是长得高大挺拔的好汉子。
　　那天，回到凤府后，凤子乔找来凤翎。
　　“翎儿，你那天曾问过为父，那茹妃可有生下孩子么？”
　　“父亲大人？”凤翎迟疑地看着父亲，难道今日父亲大人竟愿意告诉他了？
　　“如今，为父就告诉你，茹妃确实曾产下一子。”
　　“什么？茹妃所生的是一个儿子？”凤翎大吃一惊，这跟他原来的想法完全不一样啊！那么阎肃呢？她又是谁？他已经查过所有案宗了，从当年阎肃被兵部召入少年军开始，一直到阎肃到永州，然后新任镇南大将军司马浩云来到永州！阎家确实是曾有一个长子名叫“阎肃”的，但是，为什么这个“阎肃”会突然变成了一个女孩子？这是一个阴谋吗？为什么凤子乔要默许这件事情？
　　“此事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