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祸起萧墙

　　在最终获得他们的一致认可之后，黄继武立刻一个飞身跳跃，一下子跳到一个土墩上面，然后嘴巴对着一个用硬纸板卷成的大喇叭，大声宣布游戏规则，其中特别强调，无论那支队伍，都绝对不允许踩踏麦田，这是一条铁的纪律，任何人都不能违背，否则将被立刻取消“参战”资格。
　　“我再重复一遍：无论那支队伍，都绝对不允许踩踏麦田，这一条是铁的纪律，任何人都不能违背。大家都听明白了没有？请大家大声回答。”
　　“听明白了！”
　　于是战斗首先进入第一个环节，抓阄分出两支队伍。
　　因为没有好人坏人之分，所以从抓阄到分列式，都进行得十分顺利。但在谁来担任两支队伍的队长一职这个问题上面，却出现了明显分歧。换句话说，在黄继武刚刚宣布完两队队长分别由林仁根和郭海平担任的时候，范家塘生产队现任队长范源泉的小儿子范焕荣就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
　　自从上次为了一株麦穗，两个人大打出手，范焕荣最后被黄继武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回到家之后，范源泉一边安抚小儿子，一边息事宁人道，那是个“野小佬”，哈尼古今后屙屎远离他三个麦垄头算了。范焕荣的姆妈却气不过，非带着儿子上黄家讨说法，黄继武的姑婆见了范焕荣身上的情况，自然是不由分说，当着范焕荣姆妈的面，就将黄继武毒打了一顿，两人从此反目成仇。然而，说到底，两人终究都是小孩子，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两人虽然再也回不到从前，并且对彼此都心存芥蒂，但黄继武是范家塘的“孩子王”，范家塘的小伙伴们都愿意围着他转，范焕荣如果真要听从他老子“今后屙屎远离他三个麦垄头”的告诫，他就只能变成孤家寡人；他想“不吃馒头蒸（争）口气”，就只能成为一句空话。黄继武呢，因为自己毕竟是范家塘的“三军总司令”，再加上有时候因为“教训”那些不服管教者，尤其教训那些在打弹子，拍香烟壳（纸）的时候，明明耍赖皮，却还偏偏强词夺理甚至负隅顽抗，因此被他打得哭爹叫娘，跑到他家来告状，最终被他姑婆不分青红皂白毒打一顿的事件也时常发生，所以对他范焕荣重新混入他的“革命队伍”，黄继武最终也就来了个“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他一马。
　　范焕荣此刻提出的反对理由很明确，他说让郭海平当队长我没有意见，因为他是真的敢打敢拼，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林仁根是个嗲货色？除了会拍马屁他还会做嗲？所以让他来当这个队长，我们大家都不同意，也不服气。
　　这一点又是黄继武始料未及的。这个范焕荣，这个小伙伴们人前背后都叫他“矮冬瓜”的范焕荣，你凭什么反对？难道你不清楚，没有我这个“三军总司令”认可，你能重新加入我的队伍？这也就罢了，你刚才讲的那些话，也叫理由？在整个范家塘的小伙伴们当中，真正敢打敢拼，真正敢作敢当的，除了他黄继武，剩下来的就是林仁根了。你范焕荣这时候跳出来反对，你究竟什么意思？你跟我打过架，我原谅了你。你跟林仁根打过架，林仁根也原谅了你，你还想怎么样？一句话，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在这关键的时候颠倒黑白混淆是非胡说八道啊！难道你今天是存心想来捣乱的吗？黄继武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来火，就在他准备“开销”这个捣乱分子的时候，他的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寒光。黄继武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他忽然明白了：范焕荣今天之所以敢公开跟他唱对台戏，完全是仗着现场站着他二哥范焕林。而范焕林此刻正用刀片一样的目光紧紧盯着黄继武。但这又如何？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可是他转念再一想，这不是怕不怕的事情，而是事关今天整个战役能不能顺利开展的问题。所以，黄继武考虑再三，最后决定作出让步。
　　他大声道：“既然有人反对林仁根当这个队长，那我们现在就临时增加一项内容。大家都听好了，郭海平带领的一队原地不动；二队全体队员现在注意了，等一下我说开始，你们就集体向对面的凤凰山摩天岭发起冲锋，谁第一个冲上去，谁就是今天的二队队长，大家说，这样好不好？”
　　黄继武的话音刚落，人群当中立刻爆发一片欢呼声和叫好声。黄继武则为自己的急中生智而有些暗暗得意甚至窃喜。首先，林仁根的奔跑能力，黄继武心里非常清楚，别说整个范家塘的小伙伴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就是在庄家塘小学（不久之后改成了中心学校），他也是数一数二的。其次，你范焕荣不是对我的任命有意见吗？你不是不服气吗？你不是说他林仁根就会拍马屁吗？那好吧，那就请你跟他比试比试——请你用自己的实力来说话来证明你自己吧。
　　此刻，更让黄继武暗暗得意和窃喜的是，在小伙伴们发出一片欢呼声和叫好声当中，林仁根的表现是雄赳赳气昂昂；而“矮冬瓜”范焕荣的表现却是犹犹豫豫畏畏缩缩，并且中间几次向他二哥投去探询和求助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他二哥也不好说什么——他又能够说什么呢？
　　二队全体队员很快集合完毕，黄继武像田径场上的裁判员一样，把手里那只硬纸板卷成的大喇叭，临时当成一面令旗似的高高举过头顶，随着嘴巴里煞有介事的一声：“各就各位，预备，开始！”，那面高高举过头顶的令旗也劈波斩浪一般舞动了起来。
　　“三军总司令”一声令下，二队全体队员立刻像离弦之箭，迅速向他们想象当中的凤凰山摩天岭发起了冲锋。
　　结果可想而知，林仁根第一个冲到了终点。没办法，愿赌服输，范焕荣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于是，两队人马重新集结，准备开始今天的正式游戏。除了再次强调“绝对不允许踩踏麦田”之外，“三军总司令”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立刻下达了战斗正式开始的号令。早已经精神抖擞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两队人马，在他们的队长带领之下，当即从各自站立的各条田埂路口一跃而起。此时此刻，他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头，攒足了力气，他们仿佛已经不是在玩游戏，而是真的像电影《南征北战》里面的解放军战士一样，为了胜利，他们必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为了胜利，他们必须跟敌人“争时间，抢速度”——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游戏规则本来就规定好了的：哪支队伍最先冲到对面的凤凰山摩天岭，哪支队伍就是今天的解放军某师一团一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荣誉，他们也会竭尽全力，奋勇当先。
　　从当时的形势看，林仁根所带领的二队，已经占据绝对领先地位，可以说，他们已经稳操胜券了。谁知道偏偏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林仁根却因为脚葳了一下而突然摔倒在地。他这一摔倒不要紧，紧随其后的范焕荣还有其他小伙伴们，因为事发突然，更因为猝不及防，他们一个个都被摔倒在地的林仁根相继绊倒，使得原本的一场冲锋游戏，迅速演变成了让人忍俊不禁让人捧腹大笑的叠罗汉游戏。而这时候郭海平带领的一队，则毫无悬念地抢先冲上了凤凰山摩天岭，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今天的解放军某师一团一营，郭海平更是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威风凛凛的解放军某师一团一营的“高营长”。
　　按照游戏规则，接下来就是“高营长”奉命在摩天岭狙击前来增援的“敌张军长”的部队了。郭海平于是迅速带领一队全体指战员进入阵地，并且迅速做好了一切迎战准备。可以说，他们已经众志成城，严阵以待了。
　　然而，就在黄继武再次用那只硬纸板卷成的大喇叭，大声呼喊已经变成“敌张军长”的林仁根，让他快点带领队伍准备进入临战状态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只见林仁根与范焕荣两人已经死死扭打在了一起。
　　“松开手，都把手松开！”
　　黄继武快速冲到他们身边之后，大声喝令他们松开手，但他们俩没有一个愿意主动松开自己的手，而是继续厮打在一起。黄继武急得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冲着林仁根声嘶力竭地吼叫：“林仁根你给我先把手松开！”
　　林仁根不情不愿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跟范焕荣相比，无论块头还是身高，林仁根都绝对占上风，所以林仁根一松手，大家都以为事情已经有了转机。谁知道，就在这时候，范焕荣的二哥范焕林突然冲向林仁根。他先是一把揪住林仁根的衣领，然后就开始对林仁根拳脚相加。在场的每个人都被范焕林的这些举动打蒙住了。因为在场的每个人谁都没有想到，范焕林会动手，而且会出手这么狠。因为从年龄上讲，范焕林比林仁根整整大六岁，他这样暴打林仁根，就是明显的以大欺小，倚强凌弱了。
　　可是，在场的每个人虽然都明白这个道理，却没有一个人敢吭声，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劝说或者阻止范焕林。事后郭海平埋怨黄继武说：你也不去好好动动脑筋想一想，那时候为嗲没有人站出来帮他林仁根讲话？换句话说，范家塘人为嗲都叫他林仁根“臭狗屎”？另外还有一点，你有没有想过，在哈尼古范家塘，有几个人敢去惹队长儿子的？
　　那时候黄继武确确实实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他当时唯一想到的，就是对范焕林以大欺小倚强凌弱的不满和愤怒。他当时冲到范焕林的面前，一边大声叫他住手，一边大声责问：“你大人欺负小佬算嗲本事？”
　　“做嗲，你是不是不服气？”
　　“是的，我就是不服气。难道你连我都想打吗？”
　　“你再说一遍！”
　　“再说十遍我还是这句话：你大人欺负小佬算嗲本事？”
　　“老子今朝就是欺负了，你咬我卵啊？细狗日个东西，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的想开染坊了是不是？你以为老子不敢打你是不是？”
　　“我是细狗日个东西，你又是嗲狗日的？想打我？你打一个试试。”
　　这范焕林与他大哥范鹤鸣相比，简直天差地别。作为一名部队军医，范鹤鸣为人十分随和，没有一点大军医的架子，回到家乡，无论见到什么人，他都是客客气气，嘘寒问暖，笑脸相迎，笑脸相送的，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他仿佛就是你家里的一份子，是你可以信任更可以依赖的亲人。遇到或者听说哪家有人生病了，他会主动上门送医问药，给予各种帮助和关怀，简直就是范家塘人心目中的一个活雷锋。而这个范焕林呢，却与之相反，他的笑脸是有选择性的，也是十分吝啬的。再加上范家塘没有几个人是他看在眼里的，所以他见了人，其眼皮不是朝下耷拉，就是往上翻的。两相比较，就真应了那句老话说的，叫作“一娘养九子，九子各不同。”范鹤鸣是与人为善，是普天之下皆兄弟的；他范焕林则是唯我独尊的，是说一不二的，更是老虎屁股摸不得的。
　　此刻黄继武不惧淫威，毫不示弱，在他范焕林看来，这就是一种冒犯，是太岁头上动土，是他所没有料到的，也是他所绝对不能容忍的。他恼羞成怒之下，就爆起了粗口：“日尼古娘，你个野种，你个有人生、有人养，没人教的贼坯，老子今朝就来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范焕林先是猛地一拳，将林仁根击倒在地，紧接着就转身挥拳向黄继武打过来，如果不是在场的几个人及时劝解和阻拦，那第二个被打倒在地的就将是他黄继武了。
　　无论何时何地，黄继武最怕听到，也是最恨听到的，就是这“野种”二字。前面说过，他可以忍受任何打骂，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更无法容忍任何人对他说出这两个字。这是他的命门，更是他的禁区。谁要是胆敢触碰这个禁区，哪怕他是天王老子，哪怕明明知道对方凶狠强悍，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也一定会跟他以命相拼，拼出个你死我活。
　　此时此刻的黄继武正是如此。但他心里很清楚，如果就这样赤手空拳去跟他拼，不仅毫无胜算，而且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必须首先找到一件可以用于攻击的武器。而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割草用的镰刀，就是他唯一的选择了。于是，他二话不说，就向他们预先存放刈草篮的地方飞奔过去。那时候，因为怒火中烧，他来到存放刈草篮的地方之后，根本无暇顾及许多，就近拿起一把镰刀，便飞身返了回来。
　　郭海平和几个小伙伴们一见这个架势，都明白黄继武这是要拼命了。他们一边大声喊叫“黄继武你千万要冷静！”一边迅速冲上去。他们都知道，黄继武根本不是范焕林的对手。他想跟范焕林拼命，简直就是飞蛾扑火。所以他们想拦住黄继武。郭海平甚至试图抱住黄继武，但那时候黄继武的脑海里已经只剩下“复仇”二字，他已经听不进任何诸如冷静之类的话了。长这么大，黄继武除了怕他姑婆以外，他还从来没有怕过第二个人。你范焕林仗着自己胳膊粗拳头硬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就可以公然侮辱人？别人怕你，我黄继武可不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