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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3节

作品名称:雨打风吹去      作者:廖梦君      发布时间:2020-06-13 16:48:48      字数:5314

  阳建新一直记着那制造毒米粉的叔侄,一有机会就想弄个水落石出,查出毒米粉的来龙去脉。
  一天,阳建新接受任务到郊区采访,他留神观察身边的人事,不经意中听一个人在说现在的东西吃不得,假的假,劣的劣,毒的毒,昨天潭石那边又有人吃了米粉中毒。阳建新马上意识到那叔侄可能又出现在潭石了。他赶紧上前打问,结果发现那说话者竟是叔侄中的侄子。这家伙自己就是毒米粉的制造者,竟在这里嫁祸于人。阳建新快步上前抓住他的手问:你还认得我吗?
  年轻人一看慌了神,撒腿就跑。阳建新哪里肯放,急起直追。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马路上兜了两个圈,那家伙就拐进了村屋的旮旯。恰巧一小孩从旮旯出来,与阳建新碰了个满怀。小孩被撞倒了,阳建新只得赶忙扶起小孩。待他起脚步再追赶时,那家伙不见了踪影。
  他妈的,又叫他溜了!静下来一想,他竟然笑了:哪有记者像他这样的,不去采写稿子,却当起了警察来。算了,由他去,也是不该他倒霉。
  于是,回头再找采访线索。他在村头转了一大圈,竟遇上了一件异事:见一老者右手捏着一只乌龟,左手拎着一只公鸡,不时让公鸡去啄乌龟的头。乌龟被啄,便将头缩了进去。老者用一只筷子插进乌龟的甲壳里,逼着乌龟伸出头来。待乌龟伸出头,公鸡又去啄它的头。如此者三,乌龟不耐烦了,到它再一次将头伸出来时,猛地一口咬住公鸡的喙,怎么也不放。公鸡被乌龟咬痛了,使劲摇头,却是毫无办法。老者看了高兴,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索性将公鸡和乌龟放在地上,由它们闹腾。
  一会儿就围过来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人们边看边议论,说看见过鸡斗鸡,却不曾见公鸡与乌龟斗,真是新鲜。小孩子更是好奇,从人缝里钻进去,凑近了看,一个胆大的还不住地去摸乌龟的背。阳建新觉得这是很好的社会新闻,在他一生中还是头一回见。他问老者:您常玩这游戏吗?
  老者半天不语,只是看着公鸡与乌龟出神。过了一会,他冷不丁说了一句,好不容易才看它这样,我也是头一回。平时喜欢让它们玩,斗,可没想到这回乌龟动真格的了。
  您平时在家就喜欢养这些动物吗?
  喜欢。没有事,爱玩些新鲜玩艺。老者指着乌龟说,别看它不哼不哈,其实它心里也有谱,挺好玩的。
  乌龟喜欢吃什么?
  吃肉,泥鳅,这乌龟我买来时就这么大一点,他比划着说,还不到二两。现在你看,猜猜有多重。阳建新说,大概一斤吧?
  哼,你怕往大里讲吧,一斤?那是你眼拙,差不多两斤了!
  是只海龟吧?
  不知道,我是从市上买来的,说是巴西龟。这家伙有灵性,它知道每天什么时候吃东西,什么时候休息,好像已经了解我了。我常把它跟公鸡放在一起,看它们玩。完了再喂东西,一次能吃半斤肉,吃一次可保一个星期。
  真新鲜!人群里有人说。这时候,公鸡眼看就不行了,老者拿出了身上的打火机,摁燃了。他将火往乌龟头前一烧,乌龟立马松了嘴。一场好戏就这样收场了。阳建新回到报社把整个事儿写出来,第二天就在社会生活版刊发了,引起读者莫大的兴趣。许多人打电话来询问是否属实。阳建新说,当然属实。不信你们可以去村里看。
  搞了几年社会新闻,阳建新的一些报道颇有读者。他由此也愈发热爱自己的工作。

  伍味子在采访一家民营企业的新产品时,得了三千元红包。按理,这个报道不由她去做,她是搞文化报道的。但这家民营企业的办公室主任是她的同学,先就把信息告知了她。且说,老同学来做,你我都好,还暗示了红包不会小。
  伍味子本来对钱不很感兴趣,觉得该得的就得,不该得的便不得,这样心安理得。但今天这个红包她却动了心思,一来是同学相托,二来也是记者的职责所在。该灵活时可以灵活一下,为什么到口的肉还要让别人抢去?于是她去了。
  报道的对象是有关开发儿童智力的新产品。伍味子知道,这玩艺有点玄,说它能开发智力,那是鬼才相信的事。但偏偏社会上总有人信,伍味子想,这就是人的诡异之处,分明不可能的事,却怀着希望。假冒产品因故得以甚行。但这个智力开发器兴许有说得过去的合理性。于是她开始考虑这稿子如何写,既要满足企业的要求,又要在老总面前通得过。她精心设计了一下,写成了下面的文字:
  [本报讯]你想为自己的宝贝增长智力吗?你想让一个弱智者变得像正常人一样吗?那么请了解一下“神宇智力开发器”。
  以上是导语,干净利落,用设问开头,一下便抓住读者的眼球。下面的文字便介绍这款智力开发器的设计理念、生产过程,说是经过专家论证,并已得到临床检验,其功力达到百分之九十八点九。还举了几个实例,说得有鼻子有眼睛,叫你看了不得不信。伍味子想,稿子是没问题的,完全对得住那三千元的红包,效果肯定也不错。但要想早点见报,还得通过审稿的环节。如果按程序走,就得经过三审:部主任、主编、值班老总,这样走下去,稿子很可能不到三审,一审就通不过,为什么?还是因为企业报道不是你的范畴。主任一看稿子就会毙了。于是她想直接交给值班老总。
  这个月值班的是副总编辑吴果安。平日里看,吴果安不多言语,原则性很强,在采编人员心目中是有分量的老总。伍味子想,任何人都得有自己的帮手,作为领导更如此,“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嘛,他吴果安也不会是铁板一块。于是她决定试试。
  次日上午,伍味子准备了伍百元的信封,揣在怀里来到吴果安的办公室。一进门就问吴果安好,吴果安说好,小伍有事吗?伍味子说,这个月是您值班吧?
  是的。
  那您辛苦。
  辛苦也是应该的,总有一份责任吧。吴果安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伍味子说,吴总,我采写了一个稿子,给您看看,这家企业老板是我的一个朋友,希望您能关照一下。说着,便将那伍百元的信封拿出来递给吴果安。吴果安顺手压在了袖口下,一面问,是写什么内容的?伍味子正要回复。吴果安又说,好,我先看看吧,只要是新闻,我会安排的。
  果然,吴果安没有为难伍味子,稿子第二天就见报了。
  此事让国四元知道后,国四元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她向伍味子提出抗议:希望你自尊一点,不要为了一个红包毁了自己的美好名声。伍味子不予理睬,她觉得这号人得红包得上瘾了,轮到别人得一点好处便眼红,心里就不平衡。伍味子说了两句话:媒体是公共的,三阳晚报是全体采编人员的,不是你国四元的。你能得,别人就不能得?国四元气恼不过,反驳道,这是我的线,你踩了别人的线,你一个搞文化报道的,怎么跑来抢别人碗里的东西,不要脸!说着,将碗里的水泼向伍味子。伍味子躲闪不及,被她泼湿了脸和脖子,有些水流到胸内去,湿了内衣。
  你个泼妇,真是……没素养的东西!伍味子不跟她斗嘴,边说边走。国四元仍不罢休,在后面追着骂:我没素养?你个有素养的怎么知道只要钱,不要脸?下回还这样,我有你好看的!老子的线就是不许别人踩。
  原来,报社根据每个记者的情况分了工,又划了线,国四元分管工矿企业、财贸这根线,伍味子在文体部,分管文化体育一线,按照规定,伍味子确是踩别人的线了。但报社领导也说过,分线是为了各司其职,各负其责,谁的线发生了新闻谁报道;谁的线走漏了新闻由谁负责。但这也并非铁板一块,碰到了新闻,别的线上的记者就不能越雷池一步。国四元分管的线是最得利的,因为经常报道企业新闻,她得的红包格外多。伍味子的这个报道当然是因朋友相助,而国四元没有去,是因为企业没有通知。由此,她质问这家企业,为什么不通知她这个搞企业报道的。企业负责人说,我们并不知道你们报社的规矩,只要是三阳晚报的记者,应该都可以,你能报,她也能报,而且她写的报道并不亚于你的嘛,为什么不可以呢?国四元无话可说,末了丢一句话给企业负责人:那好,小心你的产品销路,以后看我的!
  企业负责人见她在威胁自己,将情况反映到了报社,廖为伦分管工矿企业这一块,找国四元谈话。国四元说,我没说这话,是他自己担心多了,故意给报社打招呼垫砖石,免得以后吃亏,这种人狡猾得很,廖总根本不用理他。廖为伦弄不清真相,觉得国四元说的可能是真的,也就不再追究。但是国四元反映伍味子的问题倒令他认真了。他跑到王人达那里,对王人达说,国四元反映伍味子踩她的线,你应该问问伍味子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人达回答说,待我了解情况再作答复。
  次日上午,王人达将伍味子叫到他的办公室,问了情况。伍味子说,我是写了这个报道,是踩了她的线,未必这也要作一件事来处理?我就奇怪了,社会上的新闻未必就只某一个人能写,其他人不能写?划了线就等于画地为牢?那假如她人不在呢,或者她病了呢?新闻不是走漏了?我觉得报社不要助长这种风气,好事不要让一个人都得了,既要划线,也要有配合,要鼓励记者抢新闻。那天我是得到了线索,又恰好有时间才去的,平时我根本不会去。
  王人达说,划线当然不是画地为牢。但她不是在上班吧,又没请假,你可以将线索告诉她,让她去。伍味子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没有吱声。
  停了一会,王人达说,我看你平时对钱并不看得很重嘛,怎么这一次倒这样计较了呢?
  一听王人达这话,伍味子生气了,声音抬高了八度:王总,你这话我听了不舒服,我伍味子是并不看重钱,但不等于我就是一个白痴,别人把肉送到你嘴里了,你却不知道吃,哪有这样的事?再说,她国四元不也就一次失手,少得了几个钱,怎么所有好处都要让她得才叫公平合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王人达说,划线的问题以后报社还会出新规。不管怎么着,你这次踩了别人的线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必须得承认。
  伍味子说,好好,我承认踩了她的线,就这一次,下不为例。但那天她那个泼妇相真是让人气愤。这样的人素质太差,就一心想着钱,也配当记者!
  王人达笑了笑,知道国四元的脾性,性格倔,又要强。便说,好了,你先回去,以后注意点吧。
  伍味子从王人达办公室出来,心里恨死了国四元。
  下午四点开编前会,祁红瑞也参加。按理,她现在分管行政,业务方面的事一般不介入。但今天有点特殊,李真知要她也参加讨论。
  按惯例,编前会就是讨论次日见报的稿子,先由主编报稿,再一一审定,哪些可以发,哪些不能发;头条是什么,安排什么样的照片,都必须敲定。但如果有事,就在会前提出来,先议事,再议稿子。
  王人达早上就跟李真知透露过伍味子报道的事,使得李真知心中有数。于是他说,报稿之前先说个事,今天廖副总编反映了一个情况,是关于记者踩线的问题,具体来说,就是伍味子报道的那个民营企业的新产品。这个报道应该是国四元的任务,该由她去采写报道,但伍味子去了。我问了伍味子原因,说是这家企业里有她的一个朋友,朋友把信息告诉了她,而且三阳晚报就只通知了她,她便去了。报道出来后,国四元追着伍味子论理,据说双方火气还不小,国四元把水泼到了伍味子身上,两人的关系搞得很僵。昨天我找了伍味子谈话,她承认踩了她的线,但是有原因。她也讲到划线存在的问题,特别提到一些好线不要老让一个人长期占着,可不可以轮着来,让每个人都锻炼锻炼,有好处也让别人得一点。
  王人达说到这里,李真知、吴果安不约而同地笑了。
  李真知说,这个问题提得好,采访划线暴露出了不足。我认为,既要划线,但又不要画地为牢,不能说你的线别人就碰不得,那种观念是不对的。划线是分工负责制的体现。这里面牵涉到利益问题,有些人把钱看得太重,这样不好,假如这个报道没有好处,那她国四元也就不会这么计较了。就是因为利益问题才这样做,她是想通过伍味子做给别人看,或者说得明白一点,就是杀鸡给猴看,镇住了伍味子,别人就不敢再碰她的线。这样的风气不好,尤其是一名记者,这样看重金钱,并非好事。划线问题,大家可以发表意见,究竟如何做更合理,既要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做到分工合作,不使新闻走漏,又要不出现利益失衡的问题。
  廖为伦说,划线是必须要的,但划线又不是分领地,分封疆土,那样做,就会促使记者只各顾各,即使发现新闻也因为不在自己的领地里而懒得采访。所以,原则是尊重各自的划分,但又要有抢新闻的意识,特别是那些没有红包的新闻,要鼓励抢。对抢到了新闻的记者要表扬,对本在自己线上却视而不见的记者要批评。国四元的做法虽然有点过,但我觉得也是责任心强的表现,是她的线,你伍味子去踩,她如果一点反映也没有,那就不正常。至于两人的争吵也很正常,伍味子承认是踩了线,这是高姿态。其实,她伍味子也是看中其中的利益,加以是朋友相邀,她自然是当仁不让了。
  大家笑起来。
  吴果安说,线是要划的,但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有些事既要有原则性,也要有灵活性。既然企业只通知了伍味子,新闻又不能走漏,她踩了线也就踩了,未必那个报道铁定了就只能由她写?要是她病了或是出差了呢,那未必就不报了?不可能吧,除了她国四元,还有张四元李四元吧。所以,线要划,但又不能铁板一块。我的意见,可以每年轮换一次,特别是那些有明显好处的线,不能长期让一个人占着,应该换一换。国四元也可以去搞搞区县新闻报道嘛,到农村去呼吸一点新鲜空气,有何不好?
  王人达笑了,说,我赞同吴总的看法,应该轮换。祁红瑞也觉得轮换是个好主意。但她同时又提出来,不要所有的线都轮着来,如果那样,又走到了另一个极端。譬如搞文化报道,伍味子搞得很不错,摸到了套路,也熟悉了通讯员和联系人。如果让她换到别的线上,她又得重新认识人,一时半刻还上不了路,也难得出好新闻。所以她的意见是,对有的线实行轮换制,一般的线就不必这样。
  李真知听了大家的发言,最后拍板说,那好,根据大家的意见,从7月1日起,对部分线实行轮换制,基本确定工矿企业、税务、财政、工商、烟草、金融等几条线,每年一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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