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1节

　　到了周三，全体采编人员按时来到大会议室，等候宣传部长上课。上午九点，章里仁如约来到三阳晚报，李真知早就在大门口迎候，把他一直迎到三楼会议室旁的休息室。稍事休息，章里仁对李真知等几位陪同的副总编辑说，开始吧。说着，站起来，陪同人员也立马站起来，跟着章里仁朝会议室走。
　　章里仁走上主席台，在正中位置坐下。李真知跟着坐在他的旁边。章里仁很平静地扫视了一下会场，轻轻咳了一声，好像是清清嗓子，也更像是显示他的威严。李真知一边看了会场纪律，一边摸着麦克风说，同志们，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了市委宣传部章里仁部长为我们上课。章部长既是我们的领导，又是在学术上很有建树的学者。他今天为我们讲的题目是《民族文化的交汇与碰撞》。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章部长为我们讲课。
　　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章里仁放下水杯，将杯子朝左稍稍推了推，一面将麦克风往自己面前挪了挪，然后说，我们今天讲民族文化这么一个话题，这个题目很大，要了解民族文化，首先就得弄清楚什么是文化。在座诸位都是报人，报人就是文化人，是文化人中的特殊分子。报人的特殊性在于他比一般文化人具备更高的素养，可以说，你们是社会成员中的中坚分子。在你们的身上，首先体现的是社会责任感，对真善美的追求、报道和弘扬。
　　究竟什么是文化？其实在我们人类的生产和生活中处处都是文化，譬如我在这里讲话就是文化，就是文化活动；你们天天搞报道，办报纸就是文化活动，而且是高级文化活动。在座者都可以称为“报人”。报人是从事文化活动的人，按《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指从事报刊工作的人。这个解释是把报人作为静态词语理解的，“报”是形容词用作定语修饰“人”，那么“报人”是一个偏正结构的词。我还有另一种理解，“报”作动词，有报道、报告的意思。“人”作宾语性词素，这样理解，“报人”就是报道或报告人的活动、人类的活动。所以报人肩上担负着重要的使命，报道或报告人的活动无疑都是文化活动，都是文化。那么除此之外的其他行为呢，譬如吵架、吃饭、睡觉、排便等等，是不是文化？睡觉、排便算文化吗？（听众大笑）是的，你们都觉得好笑，那肯定不是文化。农民种地、工人做工是不是文化？肯定是文化，可归入农耕文化和工业文化，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总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究竟哪些是文化，哪些不是文化？我们只要好好想一想，比较一下就会知道，凡文化都与人类的活动有关联，包括人类的行为，但不是所有的行为。因此，可以肯定地说，文化是人搞起来的，文化内涵的第一个要素肯定与人的活动和物事有关，与人无关的不叫做文化。这样一来，大家又会问，凡人的活动就是文化吗？如我刚才所说，吃饭、睡觉、排便甚至于性爱，都能叫文化吗？回答是否定的。我们的有些活动是文化，而有些活动不是文化；有些活动可以做出文化来，有些活动则怎么着都不能叫文化。比如吃饭，如果我们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狼吞虎咽，整个一副饿死鬼的相，饭菜也只是胡乱地煮烂，谈不上烹调，更无雅名，那怎能叫文化？但如果菜肴讲究烹调技艺，又偕美酒浅斟慢酌，席间边吃边聊，谈天说地，甚至饮酒作歌，吟诗作对，那么这就是文化了，我们称之为饮食文化。饮食文化具有浓厚的地方色彩、民族色彩。再比如性爱，如果单纯的只是为了生育繁殖，那就和动物无区别。人类的性爱活动既有动物性，更有人的属性，所以关于性爱也有文化，学者称之为性文化。性文化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重要标识。过去我们很少提它，甚至忌讳这个字眼，这不是科学的态度，表明了社会愚昧禁锢的现状，也表明了文化的落后。
　　讲到这里，章里仁用眼光扫视了一遍会场，他发现汤红一直在盯着自己，目不转睛，那双漂亮的眼睛晶莹水灵，令他心旌摇荡。他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他的神情益发饱满，语辞也愈发漂亮了。
　　会场里鸦雀无声，一个人小小的咳嗽声显得格外清亮。章里仁故意放缓了语速，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麦克风，捏了捏，接着说：人的名字也是文化，有专门的学者研究过中国的人名，并形成了姓氏文化学。有些人的名字体现着很深的学问，那是读了很多书才能取得出的。譬如我的名字，我就琢磨过，为什么叫章里仁？后来我问父亲，说是我的爷爷给取的。爷爷是读过《四书》《五经》的，对中国古典文学有一定造诣。我翻阅过不少古书，也研究过汉代许慎的《说文解字》，从中发现，“章”字本义是音乐的一章，“乐竟为一章，从音从十”，十是数之终，音十为章，而非有人说的“立早章”，把章分解为“立早”是错误的。古时演奏音乐，满了十篇即为一章。这是“章”的本义。但我的“章”要从整个名字联系来看，那就是“章”的今字，要在这个“章”的右边加三撇，即“彰显”的“彰”。我的“章”含有“彰显”之义。而“里”是居住之所，古代二十五家为里，五家为邻，五邻为里；从田从土，有田有土而可居，可居是构成“里”的基本前提。可见“里”是个会意字。再说“仁”字，“仁”也是个会意字，二人为仁，仁就是仁爱，单独一个人不叫仁，也不可能谈仁爱，因为没有爱的对象。二人代表彼此爱慕。所以是二人为仁，两人亲密无间，便是仁，推而广之，凡人相爱便是仁。这个爱是泛爱，博爱，当然也包括男女之爱。这样把我的名字联系来便是彰显邻里之爱，由邻里而社会，推而广之便是彰显人类之爱。可见这名字的学问。开头我也不解，为何爷爷要给我取这样一个名字？看来，其中包括着老人家深厚的寄托，体现着一颗博大的仁爱之心。
　　讲到这里，章里仁摘下眼镜望了望会场，发现听众都聚精会神，他的情绪益发高涨。于是接着说，但一些落后地方的人名谈不上文化，他们不过是给小孩分别给一个符号而已，便于叫唤。如黑猫、黄狗、毛毛之类。二狗子、三狗子，大毛、二毛、三毛，这些怎么也体现不出文化的内涵。说到这里，我们可以给文化下一个定义了，即：人类区别于动物的一切活动及其反映。今天我在这里讲课是文化活动，你们把它记录下来，写成报道便是对这一活动的反映，所以文化就有这两方面的含义。
　　章里仁又讲到民族文化，特别提到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区别，说前者重历史，后者重哲思；一个重模糊，一个重析理；而在这两者之间的中东文化，则是世界民族文化中一个极为特殊的文化族群。他们的骨子里融入了古老的伊斯兰教义的因子，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因而在与外来文化的交流中，显示出异样的秉赋，其结果是碰撞大于交流。在碰撞的过程中常常会产生剧烈的摩擦，从而导致冲突发生。你们看中东，总是争来斗去，宗教文化内部自身的派别之争，与外部文化的冲突之争，争得多了，战争就要发生，几乎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从未消停过。
　　章里仁最后在总结民族文化的交流和碰撞时，说了两句话，我们希望交流多于碰撞，因为交流可以使人类走向认同，走向仁爱；碰撞则可能导致人类相互隔膜，产生隔阂，使彼此越走越远。他又补充说，但我也担心，假如交流多了，民族文化就会形成大融合的局面而逐渐失去各自的特点和个性，到那时，我们会感到世界的单调。现今我国的一些少数民族文化已看不出他们的特点和个性，基本被汉文化所同化，只有在节日的盛会里，他们穿上自己民族服饰，唱着自己的民歌，跳着自己的民族舞蹈，你才能看出他们民族的一点特色。很多少数民族的文字消失了，语言也消失了，甚至连先人的风俗习惯也不见了。如果不加整理，这些文化可能永远找不到它们的踪迹了。这是文化交流的结果，思来也是很遗憾的事。
　　章里仁的课讲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会场上响过热烈的掌声后，李真知请大家提问。一个人举起了右手，章里仁示意他提问。他站起来说，章部长，我想问男女间的性爱叫不叫文化，因为它也是人类的一种活动。章里仁说，我刚才已经讲到，有些可以称为文化，有些则纯是动物性的，没有文化的因子。这个不再重复了。
　　又有一个人举手提问：现在什么都要讲文化，尤其是一些旅游景点，总想方设法戴上文化的帽子，譬如一些地方为了吸引游客而设的鬼城妖洞，您认为这是在弘扬文化还是在贬低文化的价值？
　　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章里仁夸赞道，现在我们的一些地方确实在借文化之名而行糟蹋文化之实。这些鬼城妖洞是典型的体现。文化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两股流，一股是清流，一股是浊流。前者体现真善美，后者反映假丑恶。真善美益于人类，有助于人类，可使人类沿着健康的轨道前进，值得我们弘扬；假丑恶糟蹋人类，不利于人类健康发展，在摒弃之列。我们的舆论要多宣传真善美的文化，批判假丑恶的文化，这是你们的责任所在。
　　还提了一些其他问题，李真知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说，提问就到这里，今后还会有机会，我们下次再请章部长为我们讲课。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章部长的精彩演讲表示感谢！
　　会场上又响过一阵热烈的掌声。随后，章里仁在李真知、王人达、廖为伦等陪同下走出会议室。人们陆续散去，惟有汤红站在那里，好像有心事，不知什么时候才出来。
　　过了三天，李真知接到章里仁的电话，要汤红去省电视台报到上班。李真知听了非常高兴，把消息告诉汤红，汤红听到此消息，激动得脸上泛着红晕。李真知说，你去章叔叔那里走一趟，把那两瓶茅台带去。汤红连说好好。当天下午就去了章里仁那里。
　　见到汤红到来，章里仁非常高兴，亲自为她沏茶，让她在沙发上坐下。章里仁坐在汤红旁边，认真地说，谢谢你带来了这么好的酒，还带来了你满身的芳香。他说着，看着汤红，汤红也看着他的脸，这张脸气色红润，鼻梁高高的，右边眉头里藏着一颗痣，西式头发一丝不苟地分于两旁，很规整。汤红说，眉毛里有一颗痣，这是智慧的痣。章里仁说，你还知道这个？确有人说眉痣是智慧的象征。
　　是这样的，您就是这样，长着这么一颗智慧的头颅，好生让人羡慕。
　　你羡慕你就拿去。章里仁开玩笑道。
　　这么大方啊，我可不敢，我不要你的头颅，只要你……
　　汤红说到这里，突然觉得不妥，她打住了。马上转换话题说，您帮我找到了好工作，我真不知怎么感谢您啊！
　　章里仁说，怎么感谢要看你的真诚了。
　　我怎么不真诚？
　　我想要的你都能给我吗？
　　都给，只要你要，我就给。她把脸挨到他的嘴边，章里仁忍不住亲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走到门前，把门关上，反锁着。他回到汤红身边，捧着汤红的脸，认真地看，细细地看，他摸摸她的耳朵，抚摸她的额头，在她的头发上抚弄。
　　好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他说，你简直是个尤物，怎么这么漂亮啊！你是为谁生的？
　　汤红噘着嘴说，你说我为谁生的？
　　为我吗？章里仁眼睛里透着光，光里射出一种欲望，一种占有的欲望。汤红慢慢地伸出手来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吻了吻。
　　我老了吗？
　　不老，一点不老，你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皱纹。
　　你瞎说。
　　我没瞎说，是看不出嘛。四十多岁算什么老？
　　五十了。
　　五十也不算老，反正在我眼里，你一点不显老。
　　章里仁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女人一旦喜欢上一个人，是不会在乎这个人的年龄的，她在乎的是你的一颗心。章里仁突然换了个话题说，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跟你爸姓，而要跟你妈姓？
　　这有什么奇怪的哩，前面两个姐都跟爸姓了，也要体现一点平等嘛。
　　这倒也是，不光有李氏血脉，也有汤氏血脉，应该如此。看来，你们家民主气氛颇浓。
　　那是，爸妈是很平等的，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俩从来没吵过架，凡事都商量着办。
　　这很难得，夫妻到这个份上可谓是琴瑟和谐了。难怪养出了你这么一个天仙般的女儿。章里仁赞美道。汤红脸上泛起一片酡红，她愈发漂亮了。章里仁情不自禁地捧住她的脸亲了一口。汤红看着他，眼里流露出娇柔与爱意，那娇柔是章里仁接触过的女性所没有的，而她表达的爱意也是如此恰到好处，令章里仁心生向往。他慢慢将她往怀里拢，贴紧她。她抬起了头，将嘴唇送到他的唇边。他接住了，禁不住亲吻她。她的唇是甜的，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她的刘海美妙地卷着，她的耳根处那一绺绺如绒的黑发衬着她白皙的脖颈，从那里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这香味直沁入章里仁的鼻孔。他的灵魂被她勾了起来，在空中飘浮。他任由这灵魂飘浮，这爱的灵魂，向着另一个爱的灵魂接近，在空中交融相汇。它们散去了弥漫在身上的雾露，摒除了往日的愁绪，在一个全新的时刻，以爱的名义，摆下爱的阵容——准备着欢度这幸福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