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笄尼

　　林小诗是个快活的人，虽然她倾诉了，她的倾诉让人无法不同情她，她不是落入物质之苦海难于自拔，她是处在精神的黑洞中，这个黑洞幽深无底，就像宇宙黑洞一样巨大，宇宙黑洞能够吞噬一切物质，林小诗的精神黑洞也可以把她给灭掉。林小诗天性灿烂辉煌，再苦也不能把她如何，今天，她是积几十年之创伤奋力一揭的，把自己撕得血淋淋的。
　　弘子说，林小诗原是只快乐的喜雀，我们同学几年，她曾给大家带去无限的欢乐，让许多男生在夜梦里和她一起夜游，甚至毕业好多年了，只要一想起林小诗，就会忘记生活带去的痛苦。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过的不幸福，她的老公变态，她的婆婆变态，他们母子一起撕咬林小诗，将林小诗咬的血肉模糊遍体鳞伤。
　　我们大家都没想到的是林小诗竟然暗恋柳条几十年，柳条暗恋过她没有，我们没问过柳条，但是，今天大家看到了，他们是如何的默契，他们是如何的相亲相爱，可是啊，他们成不了夫妻，因为他们都有配偶，林小诗的配偶形同行尸走肉，柳条的配偶却未必这样，那为什么柳条还要走心呢？这就是爱情的力量，爱情可以穿越时空，给他一个支点，就能撬动地球。
　　好了，我们换发言人了，有请笄尼，笄尼——
　　笄尼跳到了台子上，她要是不做自我介绍，我是无法认出她来的。笄尼说，我就是笄尼，但是，我家老公不这样叫我的，他叫我肥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个褒义词，至少，应该是个中性词吧，起码一条，比起林小诗老公叫她猪婆要好些吧。
　　其实，我是个很逗人爱的女人，当我还是个女生时，就有很多的男生给我写信说爱我，说一世年只爱我一个女人，我虽说知道这是男人的花言巧语，听着还是觉得舒服，只要心里舒服就行，何必较真呢。
　　笄尼指着万山红说，万山红，你给我写过求爱信吧，你如何说的还记得吗？我把你的信藏了几十年，这一次来参加同学会，我又读了一遍，你说“笄尼呀，你太漂亮了，班里女生就属你最漂亮，我爱死你了”，我一看就知道你在说谎，班里谁最漂亮，我们女生最有发言权，轮得上你说三道四吗？你又说“我们今天傍晚去湖边第二棵柳树下相会吧，我在那里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那天，我还真的去了，只是多了个心眼，我是悄悄去的，躲在一旁看你是不是真的在等我，后来我发现，去和你约会的是班里另外一个女生，所以，从此以后，我就知道你是个花花公子，口是心非。
　　笄尼又指着曹世新说，曹世新你也向我写过信啊，你说等你发达了，就一定让我过上好日子。你发达了吗？据我所知，你呢，官倒是没做多大，却长期霸占着一个会计的职位，叫你去当个中学校长都不去，你大概是麻雀啄飞面，满嘴糊涂啊。说白了，你应该弄钱不少了，你现在还记得我吗，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忘记了吧！
　　李子树也给我写过信，这个家伙还没把讲台走熟，就命赴湖水，现在我倒是要问问你，李子树呀，你在冥间过得还好吗，是活着好还是死了的好？你应该是有体会了，我们现在还只有生的体会。其实，你要是不死的这么快，我们是很有可能成为夫妻的，你长得太帅气了，尽管你死了这么久，我还是一闭眼睛就能想起你的容貌。你说过你要保护我的，你说过要做我的守护神的，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广东月不老实，他发言说只对杏花写过求爱信，这完全是谎话，我可以证明，他给我也写过求爱信，而且还不止一封。其实，我也知道他给杏花写信，他这个人做什么事情都是三心二意，假心假意，你一边向我求爱，一边向杏花求爱，这算怎么一回事？我们又不是路边的野花，你想采哪一朵就采哪一朵呀？好在我们都不上你的当，我不上你的当，杏花也不上你的当。
　　广东月说，他进教室上第一堂课就让学生来了个下马威，这样的事情其实我也遇到过，我第一节课进课堂时，就看见黑板上画了一只鸡在地上啄泥巴，我一看就知道，这是学生在叫我的名字。我说，你们弄错了，我不是“鸡泥”，我是“笄尼”，你们知道“笄”的意思吗？笄就是古代女子用以装饰发耳的一种簪子，用来插住挽起的头发，或插住帽子。你们去河姆渡博物馆看看就知道啦，那个遗址曾有出土。在古代，汉族女子十五岁称为“及笄”，行笄礼表示成年，我们班里的女生都有十五岁了吧，要是在古代，你们都是大人了，父母亲是可以把你们嫁出去的。“尼”是什么意思呢？古同“昵”，相近，亲近。是梵语“比丘尼”的简称，指佛教中出家修行的女子。这两个字是个矛盾体，前一个字表示出嫁，后一个字表示出家，说的就是这个世界啊，世界是矛盾的，万事万物只要在运动就处在一个矛盾体中。
　　我指着学生说，你们这些孩子就知道恶作剧，肚子就是个草包，装的是草，“鸡泥”能和“笄尼”同日而语吗？再说，就是想骂人也太没水平了吧，是一只公鸡啄泥巴还是一只母鸡啄泥巴呢？我是个女教师，你们却画的是一只大公鸡。
　　我的话在教室里引起大笑，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教学生涯。
　　教学生要有适宜的方法，这和农民种地的道理是一样的。大家还记得吗，我们在南湖农场劳动，入学的第一年冬天，我们去给农场挖茴，由于干旱，那地里的土壤都成地板了，和道路的紧密一模一样的，如何下锄，如何挖茴？第二年就不同了，农场没栽茴，而是种了棉花。农场的土地由于靠近湖边，全是黑泥地，棉花耐旱，那年秋天，我们班去摘棉花，只见地里的棉花开成一片雪白，太阳底下，银光闪闪。
　　这些与我的关系都不大啊，我说它们做甚。还是说说我的家庭吧。
　　我结婚后，生了个女儿，我婆婆很不高兴，老说我是一只不会下蛋的鸡婆，我就笑着对婆婆说，怎么说我不会下蛋呢，我这不是下了一个蛋吗？婆婆说，你这叫什么蛋啊，这就是一只寡蛋。我说婆婆，据我所知，寡蛋是孵不出鸡子来的，可是，你不是生了儿子么？婆婆见我骂她，就说我强词夺理。我说婆婆你莫嫌弃女孩，我就是从女孩变过来的，你老也是从女孩变过来的，难道只有你和我是女人，而我的女儿就变做了一只寡蛋么？这么一说，我婆婆就低头了，她说，笄尼呀，我不是嫌弃我孙女，我还是会把我孙女当宝贝一样看待的，我是更喜欢男孩子，男孩子是传宗接代的人，女孩子是为别人家传宗接代的人，现在的政策就是个让人无后的政策，我们家就你老公一根独苗，你生了个女儿，政策不允许你再生了，我们家不就无后了吗？
　　我家女儿名叫夏娃，为什么取这么一个名字呢？大家知道，夏娃是《圣经·旧约》创世纪篇章中的人物。根据记载，她是上帝从亚当身上取下的一根肋骨而创造的女人，所以亚当对她说“我的骨中骨，我的肉中肉”。她被视为世界上的第一个女人，与丈夫亚当是人类的始祖父母。在《创世纪》说道，亚当和夏娃二人本住在伊甸园中，后来夏娃受“蛇”的诱骗，违背了上帝的旨意，偷吃了善恶树所结的禁果，而后也让亚当食用，二人遂被上帝发现从此被逐出了伊甸园。夏娃的名字为“生命”的概念，是生育能力的象征，也是众生之母。
　　这寓意是再清楚不过了，我就是要让我女儿去创造人类。世界上没有永久的政策，现在时的国策，说不定就是将来时的谬误，到我女儿长大后，准能多生了，我要让我女儿生一个班，生一个排，生一个连，生一个全人类，看谁敢来歧视我家女儿。
　　所以，我家女儿的小名就叫娃娃，我老公很爱我们的女儿，他只要一见到女儿，就叫着“芭比娃娃”“芭比娃娃”。女儿长到三岁的时候，我老公就在家里变成了一条马，我女儿就骑在马的身上，小嘴巴里喊着“驾”“驾”的口令，那条人做的马就用膝盖当脚掌在地上爬来爬去，女儿这时候就会发出尖叫声，尖叫之后就会大笑不止。
　　我们家里是没有公公的，我嫁过去的时候就是这样。当然，我婆婆曾经是有过老公的，不然的话就不会有我老公，那么，婆婆的老公做什么去了呢？当然是死了，据说是修水库死的。
　　有一年，我们那个县里修了个大水库，县里看见我婆婆家住得近，就把她老公招到了水库去当管理员，他一个死农民，怎么知道管理呀。第二年发春水，到了四五月间，老天就像被谁戳了个窟窿一样，一个劲地往地上漏水，水库蓄水蓄满了。我公公就到水库大堤外坡上去巡视，看有没有漏水的地方，还真叫他给寻着了，便担泥巴去堵漏洞，担了一担又一担，他期望把漏洞堵住，可是，这方法违背了道理啊。突然，大堤从漏洞处垮塌，轰的一声，我公公就不见了，他是被库水冲走了还是撕裂了，或者是泥巴埋起来了，谁也不知道，总之一句话，没谁再见过我公公，他从地球上消失了。
　　水库垮堤那天，我老公正好出生。我婆婆说，原本还没到预产期的。那天，她的肚子有点疼痛，以为是要屙尿，就去茅室里蹲着，才把尿屙完，粪池里就有娃娃的哭声传上来，婆婆低头一看，她肚子里的孩子溜到了粪池里。幸好是一满池大粪，幸好满池大粪上面是一层厚厚的粪块，不然就没我老公了。婆婆弯腰捡起粪池里的婴儿，就去剪脐带，烧水给婴儿洗澡，洗澡的时候，发现这个婴儿的胯下有个小把把。公公被水库垮堤淹死的消息传来，婆婆坚强得没流一滴眼泪，她心里想，这孩子就是来催命的，一命抵一命，家里还是两个人。
　　我老公名叫共米，我问婆婆为什么取这么一个名字，多难听多土，婆婆说，这是当地一个私塾先生给取的，原本是取名米共的，因为我们这里老把美国念成米国，所以，先生略一沉吟，就把老公取名共米了。其实，这位塾师是在欺侮他们孤儿寡母的，我婆婆又不识字，“共米”不就是个“粪“字吗？
　　老公是小学毕业那年才悟出自己名字含义的，于是，就把自己名字写作“贡米”，老师说，贡米是皇帝一家人吃的啊，你即使做了贡米，进了皇家口里，那还是表示你就没了，这不好啊，还是叫“共米”吧，早已经叫顺口了，改名不好。老公就说，老师你是不是教书教愚了啊，“贡米”和“共米”就是一个读音，只是写法和意义不同。从此以后，老公就有了新名字“贡米”。
　　我女儿读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知道了她爸爸名字的来历，就在饭桌上打趣爸爸，她说，爸爸，我们一家人是不是命好啊，餐餐吃贡米。或者说，爸爸，你身上怎么老是有一股臭味啊，你洗澡的时候，要用肥皂多洗洗，妈妈是个爱干净的人，我也是爱干净的人，就你身上有臭味。女儿取笑她爸爸，她爸爸只笑不说话。我婆婆就不干了，她心里有气，就说，娃娃你别老是笑话你爸爸，我知道，你明里是在笑话你爸爸，实际是在骂我，我再不是也生了个你爸呀，你妈呢，还不就生了丫头片子。
　　你们大家听听，我婆婆像话么，我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婆婆还在伤害我。可我却不能恼，因为婆婆太苦了，结婚才一年时间就死了老公，从此后和儿子相依为命，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再说，我总还是个知识女性吧，怎么能和婆婆一个档次呢？我要是和婆婆顶嘴，那我十几年书就白读了。
　　我家娃娃小时候喜欢唱儿歌，她唱得最多的就是这首《月亮出来亮堂堂》：
　　
　　月亮出来亮堂堂，
　　打开门楼洗衣裳。
　　洗得白白的，
　　晒得脆脆的。
　　天上雪花飘，
　　我把雪来扫。
　　堆个大雪人，
　　头戴小红帽。
　　安上嘴和眼，
　　雪人对我笑。
　　
　　女儿唱着儿歌长大，慢慢的就有了荣誉感，在小学当了6年班长，到初中读书的时候，没当上班长就很自然啦，她却跑到家里哭鼻子，我就说，娃娃呀，你别哭，哭什么呀，不就是个班长吗，我们家娃娃长大后就去当总理，当总统，当地球的球长。娃娃说，你不要再叫我娃娃了，我是夏娃，是全世界最响亮的名字。
　　夏娃就想着要把班长的职位给夺回来，便暗暗使劲，把自己的成绩搞成班里的第一名，总是穿着正装，梳着最流行的发式，每天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我说，女儿呀，既然你如此看重一个班长，那么，我就告诉你一个道理，能不能当班长，你的成绩和你的容貌穿着打扮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你的情商，首先，你要认识自己，掌握自己，监视自己情绪时时刻刻的变化，能够察觉某种情绪的出现，观察和审视自己的内心世界体验，只有认识自己，你才能成为自己生活的主宰。其次，你要善于自我管理，能调控自己。打个比喻，有同学向你乱发脾气时，你就不能向他乱发脾气，你得忍耐，等他气消失后再做解释。其三，你要善于自我激励，人总是会遇到低潮的，怎么办？调整好情绪后再重新出发。其四，你还要善于识别别人的情绪，和别人交往时，你要注意他在什么状态，他如果沮丧，你就要鼓励，他如果骄傲，你就要提醒。其五，要善于处理人际关系，掌握调控自己与他人的情绪反应的技巧。一句话，什么叫情商呢，就是善于调控自己情绪和掌握他人情绪的技能。
　　大家说说，我讲错了吗？没错啊！
　　实践证明，我错了，女儿还是个孩子，我这么教育她，就会使她迅速地成人化，早早结束她的童孩时代，早早进入成人世界思维，简单地说就是催她早熟，这不是拔苗助长吗！
　　孩子早熟好不好呢？许多人认为好，其实一点也不好，孩子的天性就是玩耍快乐，就是天真烂漫，你把他的童趣过早地收走，就是剥夺他快乐的权利。我女儿夏娃后来果然成熟起来，她把我的话写在日记本上，起码一个星期看一次，体会一次，成绩也越来越好，后来在高中考大学，竟然考去了清华，这是不是我的骄傲呀，你们肯定会说这是我的成功，但是你们错了，我一点也不成功，我把女儿的童孩时代提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