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风必摧之

　　乔氏没落的太久，早已退出三大家族鼎足而立的历史舞台，仿佛一株枯死的巨树，一潭无风无浪的死水，在人们眼中，形同无物。
　　乔雨林太过耀眼，优秀的让人嫉恨，乔家重新崛起的速度太快，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杀回历史舞台，碾压袁氏一族，隐隐有赶超梅家的趋势，太多的人心生危机感，玉龙城十几年积累起来富可敌国的财宝，价值不菲的法器，又是那么的令人眼红垂涎。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把这株巨树在彻底焕发生机独木成林之前连根拔起，成为众人心照不宣的鬼蜮隐密。
　　当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做幌子，人们纷纷扯起了替天行道的遮羞布，光明正大地去屠杀一个正义门派。
　　无辜的婴儿被冠以祸世妖星之名，砍成肉泥毫不心慈手软，一句“为民除害”，就站在了道德制高点。
　　乔氏夫妇一伤一残，是他们自找的，正道中人，理应以苍生为重，大义灭亲，谁让他们违背大义，包庇祸世的妖孽。
　　玉龙城高手被逼自尽，是他们活该，咎由自取，谁让他们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仆人婢女都该杀，谁让他们袒护该死的主子。
　　将玉龙城烧光，杀光，成了天经地义之举，否则死灰复燃，祸世妖星也许在十年二十年后，还会投生在这个家族。
　　每一个作恶的人，都能找到无比正当的理由来掩饰自己的罪过。邪恶的屠刀高高扬起，却把自己当成了守护大义的救世主，何其的荒唐、可笑、可恨！
　　梅雪亭亲身经历了炼狱般的血腥屠杀，最初还在愧疚的情绪中心慌手抖，最后成了这场屠杀中的铁面判官，刀刀狠辣，刀刀致命。
　　管他是梅家的还是罗家的，一群厚颜无耻的畜生而已！死不足惜！
　　直到今日，他毫不后悔！
　　只恨自己杀的太少。
　　梅良辰听的心惊肉跳，自诩正义的人，内心竟是如此阴暗，恶妖恶鬼很可怕，恶魔更可怕，与人心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老爷子没发现爹爹吗？”
　　梅雪亭摇摇头，道：“我避开了他，老爷子哪里会想到，亲生儿子亲眼见证了他一生中最卑劣的时刻。那副嘴脸，真是丑陋至极，凶残至极，我原本以为……呵！”
　　他原本以为，老爷子谋杀儿媳和亲孙儿已经是他此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他的想象力还是太有限啊！
　　若非亲眼所见，着实不敢相信。他的亲爹竟然比强盗还令人恶心。
　　梅良辰道：“乔家是如何逃过被灭门的命运？”
　　以老爷子的为人，不斩草除根是不会罢休的，他可不会因为乔雨林成为残废而心慈手软。
　　梅雪亭道：“乔雨林抓住时机，自己挣脱了你祖父。藏宝库兵器库被洗劫之时，各大家族之间产生了不小的矛盾。乔雨林抓住这一点，迅速布局，保住了玉龙城残存的势力。他先将仙剑阁的大门炸开。你祖父对乔家代代相传的玉龙双剑垂涎已久，当时胜券在握，不免轻敌，以为有人捷足先登去夺宝剑，当即带上一众高手进入仙剑阁，被困于九龙连环阵中。我和乔雨林又偷偷打开了玉龙城最为隐秘的宝库，那是一座藏于隐身结界中的宫殿，结界一撤，珠光宝气直冲云霄，各大世家的人纷纷涌进宫殿中，你争我夺吵个不停，乔雨林让我偷偷掷出一把尖刀杀了一位家主，彻底引爆了他们的矛盾，开始了新一轮的厮杀。你祖父从九龙连环阵侥幸逃脱之时，抢夺财宝的人已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你外公你舅舅与几个荷风庄高手活了下来，伤的伤，残的残，不得不撤离。”
　　梅良辰愣神片刻，叹道：“乔城主真是人杰。”
　　各大世家的人贪心作祟，掀起这场可笑而荒唐的“正义之战”，自作孽不可活，最后毁于自己的贪婪。
　　玉龙城已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乔雨林重伤在身，难为他在这种情势下保持冷静，迅速策划出一个让恶人自相残杀的计谋，先将压阵的老狐狸远远引开，群龙无首，恶人们便放任自己的贪婪，直到被贪婪的火焰烧昏了头脑，自己掘开了万劫不复的坟墓。
　　梅君则功亏一篑，同样败于自己的贪念。若不是垂涎乔氏的传家宝，不进入仙剑阁，有他在一旁威慑众人，他们未必会落得几乎全军覆没的下场。
　　梅雪亭道：“雨林古道热肠，侠肝义胆，是非分明，很得人心，在你祖父带人撤离之后，立即向几个附属家族发出求援信。几位家主连夜启程，带着得力弟子去守护玉龙城，虽然势力稍弱，但你祖父重伤在身，无力再集合人马重新杀回去。况且……”
　　稍稍停顿一下之后，梅雪亭露出讥讽的笑容，道：“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有些人还是不屑参与的，装病的，装疯的，装傻的，找了各种理由远远躲开。只有那些跳梁小丑和糊涂虫才会参与进来，等糊涂虫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已经晚了，踏上了贼船，要么一起烧杀抢掠助纣为虐，要么就是死。你祖父发现自己并未达到一呼百应的高度，反过头来开始收拾那些不服他管教的家族，给了玉龙城喘息之机，再次以他始料未及的速度重新崛起。大仇已经结下，你祖父比从前更怕乔家，也更想灭了乔家。”
　　梅良辰道：“这个时候，不轨之徒也更容易钻空子。”
　　“正是如此，”梅雪亭神色凝重，道，“我反复思量，龙世昭死亡的时间也太巧了，梅家与乔家结仇不久，他就一命呜呼归了西。我总觉得他是把仇恨的种子都撒完，故意假死。时机一到，出来推波助澜，再次挑起事端。”
　　需知此时的梅家，不仅有“外患”，而且有内忧。梅夫人和梅晟辉的死因一旦泄露，梅良辰与梅君则定会势同水火。
　　内部与外部的矛盾同时爆发，梅家与乔家面临的都是一场腥风血雨，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巫医会知道的秘密太多，懂得邪门歪道也太多，除了龙世昭，梅雪亭想不出第二个人有这么大的能量。
　　梅良辰担忧地道：“父亲，我怕小雨的秘密守不住。”
　　梅雪亭望向殿外，不知不觉间热泪上涌，一幕幕往事，在心头掠过。
　　乔雨林两袖空空，满头白发，用牙齿叼住一个小小的竹篮，步履蹒跚而缓慢，热泪滚滚走到他面前。
　　他一言不发，就那样静静地站了许久，泪水滑落，一颗接着一颗，竹篮里柔柔嫩嫩的小婴儿，粉嘟嘟的脸颊被他的泪水打湿了，似乎感觉到了离别在即的伤感，手脚乱蹬，啼哭起来。
　　梅雪亭知晓乔雨林的心意，把孩子抱进怀中，用臂弯轻轻托着她。孩子的小手抓向亲生父亲的衣襟，哭的脸颊红通通的，乔雨林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狠下心肠转过身，不再看她一眼，带着活死人一般的乔夫人，大步朝一片废墟走去。
　　孩子看着亲生父母的背影，响亮悲切的啼哭声不绝于耳。
　　梅雪亭亦狠下心肠，用小小的棉被将她从头到脚全身裹住，让她对亲生父母的记忆止于那两道哀伤而决绝的背影。
　　小小的婴儿哭的全身发颤，梅雪亭紧紧抱着她，带着萧微和梅子谦从一条偏僻小路离开了玉龙城。回头远望，那座屹立千年的城池，才是这个孩子真正的家。她是乔氏仅存的一条血脉，玉龙城真正的少主，身份尊贵的世家千金，一出生便大难临头，从云端跌落谷底，无法光明正大地以乔家女儿的身份活在世上。
　　梅家让这个孩子失去了一切，一顶祸世妖星的帽子扣下来，让她成为人人除之而后快的恶魔妖物。
　　不该这样的，她只是一个孩子，小小的，软软的，牙齿尚未长出来，胎发柔柔细细的，是最纯洁稚嫩最为脆弱的生命。
　　大人之间的尔虞我诈，怎能拿一个初生婴儿当做借口，将她活下去的权利一并剥夺。
　　梅雪亭满心的羞耻、愤怒，在那一刻达到了巅峰。名利不重要了，理想不重要了。什么开山立派、人上人，去他爷爷的，统统见鬼吧。
　　没有什么比这个孩子更重要，梅雪亭绝不辜负挚友所托，默默立下了此生最为珍重的誓言，管他千人万人杀过来，即使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要保护这个孩子的周全。
　　保护梅纤雨，已经是他至死不变的信念，不见惧意忧心，只有视死如归的坚定执着，道：“管他千人万人杀过来，我自会用这具血肉之躯，为小雨挡住所有的伤害！”
　　“还有我。”
　　梅良辰完全理解了他隐居避世有家不回的真实心意，经历了那场炼狱，还有什么比保护乔家仅存的血脉更重要。
　　父亲是将梅家的罪孽一力承担，为他和哥哥挡住了天怒人怨。
　　“我和父亲一起守护小雨，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梅雪亭心中不忍，道：“辰儿，你有你的人生，不必追随我的脚步。”
　　梅良辰斩钉截铁道：“父亲选择的才是大义，孩儿会紧紧跟随父亲，绝不落后一步。”
　　梅雪亭道：“我当初为了维护乔家杀了很多自己人，你祖父困于九龙连环阵，我见死不救，你不觉得我无情？”
　　梅良辰摇头道：“父亲做的没错。”
　　梅雪亭好生欣慰，紧紧拥住这个儿子。十六年了，他走在一条被万人唾弃的路上，午夜梦回，常常看到自己与一群面目模糊的列祖列宗争论不休。
　　他不后悔，只觉得孤单，儿子的支持，无疑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就算天下人都骂他不知好歹背叛家族，即使百年之后，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斥责他不配做梅氏后裔，梅雪亭也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