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孤城

　　药王庙里的粮食越来越少，如今煮的粥和清水相差无几，众人看着碗中寥寥可数的几粒米，零零星星的几片菜叶子干枯泛黄，心中的悲凉绝望可想而知。
　　大家伙不约而同叹息一声，对付着吃吧，聊胜于无啊。
　　梅子谦鼓起勇气带上一伙人出去挖野菜，走的时候满脸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回来时脸色发黄，目光暗淡，嘴角直抽筋。
　　筐中野菜少的可怜，大多数是老叶，喂猪都嫌弃的那种。
　　梅雪亭满脸带笑夸奖儿子：“我家子谦越发地勇敢能干，民以食为天，子谦现在就是我们的天。”
　　梅子谦嘴角抽了抽，道：“爹，给大哥传信啊，想办法运些粮食过来，我身强体壮，都快饿死了，走路不停地晃。”
　　梅良辰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封信，道：“我和大哥联系过了，他根本没办法过来，凌霜城和双水村、云峰镇等多地也爆发了人面蛊。”
　　梅子谦道：“大哥分身乏术，可以派人过来啊。”
　　梅雪亭解释道：“凌霜城是云霄宫最重要的管辖之地，经济繁荣，人口众多，致远带着两千名精英前去支援。其他的几个村镇围绕着双溪镇，道路已封，插翅也难以飞过来。”
　　梅子谦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如今的双溪镇，是出不去也进不来。天气越来越冷，再过些日子，草木枯黄凋零，树叶子都啃不成了。
　　梅良辰瞧瞧父亲，道：“凌霜城爆发人面蛊不是最可怕的，问题出在……那个解蛊丹上，服药之人被毒死了大半。”
　　梅雪亭愕然道：“怎么会这样？”
　　“火蝎草的剂量弄错了。”梅良辰的心情很复杂，既怜悯被解蛊丹毒死的人，又感觉好笑，同时又心疼梅致远。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神情更加古怪。
　　梅致远在回信上详细说了事情的始末。
　　云霄宫请来数位著名的医师，共同协助钟医师，不分昼夜紧赶慢赶炼制出三千颗解蛊丹。
　　药物炼成了，老爷子得到消息，各大家族都收到了来自医者联盟的解蛊丹配方，爆发人面蛊之地已经自己解决了麻烦。已经成形的人面蛊杀了个干净，尚未毒发的已经服了解药。
　　云霄宫这三千颗解蛊丹，成了没人要的破烂儿。
　　老爷子郁闷了几天，凌霜城中爆发了人面蛊，他又兴奋起来，立即吩咐梅致远带着精英弟子和大批的药物去支援。
　　城中共有一千多名居民被人面蛊抓伤咬伤，服下解蛊丹，好一顿折腾之后，有九百多人一命呜呼归了西。
　　钟医师跟着梅致远一同去了凌霜城，见此情形双双吓了一跳，查来查去，问题出在老爷子默写的那张药方上。
　　萧微原来那张的药方明确标明了每副药中火蝎草的剂量为二钱，老爷子写的却是三钱，火蝎草毒性猛烈，一钱之差，要了九百多人的性命。
　　凌霜城中不停地出现人面蛊作乱，受伤之人前仆后继，钟医师重新炼了一批解蛊丹，除了受伤的自家弟子，已经没人敢服用。不知何人散播的谣言，说云霄宫是故意为之，要把受伤的居民全部毒死，永除后患。
　　双水村、云峰镇等地面对同样的情形，几位长老带着弟子和药物前去支援，结果救人不成，被解蛊丹毒死的比被人面蛊杀死的还多，云霄宫现在落到人人唾骂恨不得一脚踩个稀巴烂的境地。
　　梅致远甚是可怜，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死者的家人天天诅咒他下地狱。
　　老爷子则成了众人口中“千年不死的老祸害，诈尸还魂来人间作祟的老妖怪”。
　　梅雪亭看完信，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聪明反被聪明误，是老爷子最好的写照。救世主没当成，成了害人精！
　　一次自以为是的失误，把云霄宫推进了黑暗的深渊。
　　他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可惜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父亲，”梅良辰神色凝重，道：“有一件事孩儿想不明白，云霄宫弟子当初去药都，速度如此之快，可是过去这么多天了，玉龙城的人还没赶过来，老爷子会不会暗中下绊子了？”
　　梅雪亭已多日联系不上乔雨林，传出的每一封信皆石沉大海，正是忧心忡忡，听闻此言，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道：“谁也说不准，老爷子的心，海底的毒针。”
　　萧微突然咯咯嘎嘎笑起来，欢快地道：“毒死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去死吧，哈哈哈……”
　　她始终不肯乖乖服药，疯得越来越厉害。并以绝食为要挟，强迫梅雪亭给她松了绑，取下堵嘴的手帕。每日里哭一阵笑一阵，到了晚上手舞足蹈又唱又跳，搅得所有人不得安生。
　　几日下来，梅雪亭反而习惯了，任她哭笑怒骂，只要不再嚷嚷“梅纤雨你爹娘如何如何”，梅雪亭全当没听见。
　　萧微得寸进尺，拿出银针去扎他，梅家几个孩子一起上前阻止，梅雪亭反而笑呵呵地让他们退开，道：“没事，打是亲骂是爱，让她扎，随便扎。”
　　几个孩子一起露出苦瓜脸，萧微的眼珠转了转，用针鼻在梅雪亭前胸后背乱戳一气，哼哼两声，丢下银针，缩到角落里睡觉去了。
　　扎针事件过后，萧微似乎把梅雪亭当成了可以任意拿捏的玩物，变着法儿地折磨他，破菜叶子往他脸上扔，冷水往他身上泼，扯他的头发咬他的肩，抓起他的手指头，咬萝卜似的一顿乱啃。
　　十指连心，疼痛入骨，梅雪亭咬牙忍着，一声不吭。几个孩子看不下去，又劝阻不了，卷起铺盖挤进了辛盟主的厢房。
　　辛盟主执意把唯一的木床让给梅纤雨，和梅良辰梅子谦挤在地上。
　　月圆之夜，流光皎洁，屋内屋外安静极了，偶尔传来萧微一声尖利刺耳又无比畅快的笑声。
　　梅子谦担忧地道：“前辈，我娘的病真的治不好吗？我爹天天被她折磨，何时是个尽头啊。”
　　辛盟主正睡不着，索性坐起来，道：“折磨什么？我看未必。”
　　梅子谦不解，道：“什么意思？”
　　辛盟主道：“你爹很享受呢。”
　　梅子谦睁大了眼睛，道：“您老糊涂了吧？”
　　梅良辰“噗”的笑出声，道：“老前辈的话一针见血啊，我也觉得我爹乐在其中。”
　　梅纤雨道：“赞同。”
　　两个精明的人都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萧微疯了，梅雪亭开始无法接受，最近几日，却是容光焕发，颇有转祸为福之感。
　　萧微从前与他假扮恩爱夫妻，不是发自真心，和真正的恩爱自然不同。客气而疏远，脸上挂的笑，亦是疏离而抗拒的。有几次形势紧急，被梅雪亭护在怀里，萧微回过神来，满心的恼怒之意。
　　她掩饰的好，但逃不过梅纤雨和梅良辰的眼睛。
　　她几次三番折磨梅雪亭，更像一种另类的打情骂俏，抱着他又掐又咬，梅雪亭好几次心神恍惚，之后便是喜不自胜的样子，双手箍在她腰上，任由她瞎闹腾。
　　辛盟主是过来人，对男女之间的恩怨情仇有更深的体会，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亦难过英雄关。微儿疯了，才彻底释放了自己的天性，她对你爹是爱恨交加，一边折磨他一边接近他，说不准他们谁栽在谁的手里。”
　　梅纤雨一骨碌爬起来，道：“好像安静了半天，咱们一起溜过去瞧瞧爹娘在干嘛。”
　　辛盟主三人一起斥道：“不害臊！”
　　梅子谦红着脸道：“爹爹不会趁人之危的。”
　　梅良辰撇嘴道：“难说。”
　　他爹再有君子风骨，毕竟是个男人。心爱之人就在身边，十几年来看得见摸不着，谁能保证他爹不会头脑发昏“耍流氓”。
　　梅子谦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爹爹怎么会有心情……那个……”
　　“都给我闭嘴吧，有姑娘家在这里，说话不知注意分寸。”辛盟主被气的够呛，疾言厉色呵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粮食，赶紧想个办法解决这个大难题，再过些日子，就得啃草根树皮了。”
　　一提起粮食，几个孩子都默不作声了。
　　目前这种情况，杀掉所有的人面蛊是个可行之策。省出的粮食能让大家伙再多支撑些时日。
　　谁敢说啊？
　　一来于心不忍。
　　二来肯定遭斥责，辛盟主不把他们打个半死轰出去才怪。
　　梅子谦沉默片刻，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什么各处道路都被封了，呸，故意找理由，我看老爷子就是想把咱们撂在这里不管，药方一传出去，他就明白没杀成，巴不得咱们都死翘翘。”
　　梅良辰一把攥住他手腕，道：“什么没杀成，这话从何说起？”
　　梅子谦道：“我们离开云霄宫那日险些被老爷子灭口，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在马车上动了手脚，暗中藏了要命的符咒。上车之后，小雨的金银指环出现异样，把她的手指勒的生疼，百宝囊里的白鹿一个劲儿的尥蹶子，小雨说野兽对危险的直觉更为敏锐，肯定不对劲儿，爹爹找出要命的符咒，将计就计，将马和车全都烧成了灰，不久之后追兵来了，我们在山里四处躲藏，好不容易逃到了北方的一个小村庄。”
　　得知此事，梅良辰每个汗毛孔都在渗着凉气。
　　老爷子竟如此狠毒，杀人灭口灭到自家人头上。虎毒不食子，他还算个人吗？
　　梅子谦的话不无道理，老爷子早有杀心，很可能已经知道父亲来此地支援，故意见死不救，有心让双溪镇成为一座“孤城”，早晚把他们困死。
　　他只要存了这个心，发出再多的求救信也无济于事。老爷子不会允许一粒粮食送进来。
　　辛盟主对于家族内斗了解的不多，质疑道：“不会吧，这么多的人命，梅老宫主怎会视同儿戏？”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亡般的沉寂。
　　四人睡意全无，枯坐了半天，想来想去，没有妥善之策。
　　忽然，示警之声大作，守夜弟子高亢的声音传遍药王庙的角角落落：“人面蛊来袭，快快起身，人面蛊来了！”
　　梅良辰抓起长剑一跃而起，流星赶月般窜出厢房。
　　梅子谦两兄妹紧随其后。
　　梅雪亭的罗盘早一刻发生了异样，指针疯狂转动。他将萧微安置在结界中，随后奔出药王殿，跃上墙头。
　　空中无云，明月如镜，皎洁的清辉洒遍大地。这样美好的夜晚，突然之间变了样子，杀气充斥在天地间，狼嚎之声高亢凄厉。
　　梅良辰三人相继跃上墙头，看清了形势，心头登时一紧。四面八方，明里暗里，到处都是狼形人面蛊。或四肢着地，或人立而起，潮水般向药王庙涌了过来。
　　敌众我寡，势力太过悬殊。这一战，每个弟子都是以一敌百的局面。
　　这座“孤城”，看来是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