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木秀于林

　　罗菲惊慌失措，道：“我没想杀人灭口，你别冤枉我。”
　　梅纤雨哼了一声，道：“去做你该做的事，罗大小姐，你表现的好，解药自然会给你的。纠缠无益，别自取其辱。”
　　罗菲又怒又怕，无计可施，只得带着她父亲一起离开药王庙。
　　天光大亮，药王殿内，萧微还在剧烈挣扎，梅雪亭用上了各种驱邪方法，她体内的生魂始终无法驱除。
　　萧微心头的仇恨之火无法熄灭，在生魂的怂恿之下越烧越旺，折腾了几个时辰，仍然生龙活虎精神抖擞。
　　辛盟主给她喂药，她“噗”的一声，尽数吐到梅雪亭身上，疯狂大笑道：“砍掉这颗头啊，舍不得啊，你们永远别想安生，哈哈哈。”
　　梅纤雨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柔声道：“阿娘好好看着我，你是天底下最坚强的女子，压制住这个邪物，您一定会办到的。”
　　萧微眼睛转了转，面露凄然之色，哀切道：“我的好孩子。”
　　梅纤雨以为她恢复了理智，喜道：“阿娘，我是小雨，您好好吃药，好好休息，我带您回家。”
　　萧微嚎啕大哭道：“灭了云霄宫，一定要报仇雪恨，灭了罗氏一族，你的爹娘定会……”
　　梅雪亭慌忙捏住她脸颊，将帕子重新塞进她的嘴里。
　　萧微“呜呜”几声，死死瞪着梅雪亭，突然一头撞在他胸膛上。
　　梅雪亭怕伤了萧微，不敢用护身灵力，被她撞得一个趔趄摔在地上。萧微得意至极，鼻子里发出一串“哼哼哼”的声音。
　　梅纤雨强忍泪水，和梅良辰一起把他扶起来，道：“爹，娘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堵住她的嘴根本没用。”
　　梅雪亭黯然道：“你娘疯了，在胡言乱语。”
　　辛盟主瞧了他们一眼，全当没听见，收拾了碗勺，拄着拐棍离开药王殿。
　　梅子谦攥着拳头，道：“爹，小雨究竟是谁的孩子？”
　　梅雪亭气恼地看向傻瓜儿子。
　　梅纤雨和梅良辰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连辛盟主也选择看破不说破，只有他，一根筋的脑袋，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梅雪亭道：“无需质疑，小雨是我最珍爱的女儿，是你母亲的掌上明珠，与你血脉相连。谁敢多嘴多舌，我饶不了他。”
　　后面一句，用了狮子吼的灵力，声如洪钟，远远传了出去。众弟子心中一凛，老老实实坚守岗位，再也不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血脉相连是不假，不过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那种，别把我当大傻子。”梅子谦红着眼睛撂下一句，气哼哼地走了。
　　梅雪亭再也支撑不住，踉跄几步，摔坐在椅子上。萧微鼻子里又发出一串“哼哼哼”的声音，得意到了极点。
　　梅纤雨还算镇静，道：“爹爹歇息一下，我去给您预备吃的。”
　　待她的脚步声远去，梅良辰忽然跪在父亲身前，给他擦去身上的药渣。
　　梅良辰极力忍耐，努力不让自己流泪。但他脸色惨白，双手直颤，显然内心在承受着锥心刺骨的煎熬。
　　梅雪亭心中酸痛，对他的几分埋怨烟消云散，道：“是爹爹造的孽，和你没关系，别多想。”
　　梅良辰抿了抿嘴，哽咽道：“孩儿……愚蠢！”
　　梅雪亭注视他许久，开始反思自己，梅良辰这种敢闹翻天的脾气，不正是他纵容出来的吗。“愚蠢的何止是你一个，父亲和你一样，热血冲上头顶，做事不计后果。为父曾经以为，男子汉就该如此，无惧无畏，随心而为。从未想过这会让别人有空子可钻。良辰啊，我们都应该学学你大哥，他修为虽然不高，一个“忍”字却做到了极致。锋芒内敛，冷静沉着，你为人精明有魄力，聪明绝顶修为高深，所有的优点，全都毁在点火就着的脾气上了。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梅良辰趴在父亲的膝盖上，像只温顺的小羊，点头道：“孩儿今后一定三思而后行，不再鲁莽。”
　　梅雪亭一手摸着他的头，一手抚着他的背，道：“你应该想通了，乔夫人不可能是巫医会的主子。”
　　梅良辰早已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其实整件事有着清晰而明确的线索。
　　梅雪亭和萧微于十六年前在玉龙城做客时，恰逢乔氏一族差点被梅家灭门。萧微是乔夫人的亲妹妹，是她最信任的至亲。她将逃过一劫的亲生女儿托付给妹妹抚养，为了掩人耳目，萧微谎称自己生下一对龙凤胎，在偏远山区隐居避世。
　　萧微对梅氏一族恨之入骨，因为她当年亲眼见证了以云霄宫为首的各大家族行凶作恶，是梅家害得她姐姐骨肉分离，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害的她与亲人相聚的美梦化为泡影，十几年的颠沛流离苦苦寻觅，皆付之东流。
　　十六年来，萧微极力掩藏已经找到姐姐的真相，是为了保护梅纤雨。这个传闻中的“祸世妖星”，不仅会再次招来杀身之祸，还会给各大家族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再一次讨伐乔氏。
　　萧微时时小心，步步堤防，害怕乔夫人来到双溪镇后和梅纤雨走的太近引起怀疑，才会胆战心惊地要离去。
　　梅良辰一时误以为她心虚愧疚，越想越偏，离真相越来越远。将乔夫人和乔雨林怀疑个遍。
　　梅纤雨是乔家的女儿，乔氏夫妇即使有心复仇，绝对不会把千辛万苦保住的骨肉牵扯进来。
　　巫医会利用罗慎钦这枚棋子，看似是针对萧微，实际上是针对梅纤雨。只有萧微疯了，才会不管不顾把真相说出来。
　　“父亲，”梅良辰抬起头，道：“巫医会虽然创立不久，但他们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筹谋布局挑起各大世家的争斗。我昨晚问过了，罗慎钦体内的生魂二十年前就潜入梅家，模仿我娘的神态举止。”
　　梅雪亭道：“我听到了。”
　　“您可有怀疑的人？”
　　“有，这人在更早的时候就已兴风作浪，我还是太天真，这个坏坯子怎会那么容易地死。”
　　“是谁？”
　　梅雪亭用力抓着木椅扶手，恨得咬牙切齿，道：“那个无耻神棍，龙世昭。”
　　梅良辰惊道：“您怀疑他没死？”
　　“那个脏污东西，我真后悔没一剑劈了他。”梅雪亭急怒攻心，抓碎了椅子扶手。
　　那龙世昭就是个擅长玩弄人心的东西。梅君则一心让梅家长盛不衰，坐稳龙头老大的位置。龙世昭正是钻了这个空子，蛊惑他做出种种有悖人伦的恶行。活埋梅良辰，是为了避免给家族带来劫难，以梅夫人和梅晟辉祭剑，是为了保住梅家能与魔族抗衡领袖群伦的实力。
　　乔氏一族没落已久，如乌云遮日，光芒难现。乔雨林横空出世，带领乔氏一族焕发新生。梅君则对这位天下第一奇才忌惮不已，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宁寝食难安，龙世昭趁虚而入献计献策，给了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替天行道。
　　梅良辰怕父亲伤了自己，赶紧抓住他的手，道：“您别激动。”
　　梅雪亭又气又笑，道：“千年诅咒，简直是无稽之谈，小雨出生在七夕佳节之夜，一轮圆圆的血月挂在天上，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传来传去，最后一句‘事出反常必有妖’盖棺论定，好好的孩子成了背负诅咒的祸世妖星，一群乌合之众没脑蠢货起哄架秧子跟着喊打喊杀，一批不轨之徒趁机捞取利益，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梅良辰道：“难道是用幻像打造的血月之景？”
　　“就是幻像，很多人都看出来了，各怀鬼胎，跟着你祖父去找乔家的麻烦。在玉龙城外僵持了三天，最后你外公出面说他进城做人质，要乔雨林把孩子抱出来让大家瞧瞧，确定孩子毫无灵力，长大之后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大家伙自然会散去。你外公做了几十年的正人君子，美名远播，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乔雨林对他一向敬重有加，打开了城门，却不料你外公带头杀了进去。”
　　梅良辰的心一紧，梅雪亭继续道：“乔夫人的一位心腹侍女情急之下偷梁换柱，将小雨藏进密室，把她自己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换上小雨的衣服襁褓，放进摇篮之中。那个孩子被罗慎钦砍成了肉泥，乔雨林心神大乱，被你祖父生生砍断了两条臂膀，以他为人质，胁迫玉龙城的高手自尽而亡。”
　　梅雪亭太过激动，剧烈咳嗽几声，继续道：“主力一失，各大家族的人露出了恶心嘴脸，烧杀抢掠，禽兽不如，藏宝库、兵器库被洗劫一空，仆人婢女成为刀下亡魂，有几位心性正直的家主上前阻止，被你外公尽数灭口。”
　　“外公他……”事实给梅良辰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在他的心目中，外公一直是和善慈祥的老人家，每日笑个不停，见到他就开心。
　　原来他和祖父一样，是一丘之貉，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笑里藏刀，才是外公的拿手绝技。
　　想起往事，梅雪亭激动的心绪始终无法平复，道：“那一夜，是我这一生中最气恨，杀人最多的一夜。云霄宫、荷风庄、凤岭庄，无论是谁，都做了我刀下之鬼，可惜……无力回天！”
　　乔雨林身负重伤，玉龙城主力覆灭，火光冲天，杀声震地，高耸入云的摘星楼，洁白如玉的盘龙柱，在火光与杀声中轰然倒塌。
　　名门正派世家大族的人，在那一夜化身为无恶不作的土匪强盗，满身是无辜之人的鲜血，凌虐着鲜活的生命纵声狞笑。
　　冰雕融化，带着乔氏一族的辉煌，化为污水浊流。
　　梅雪亭蒙着黑巾杀红了眼，势单力孤杯水车薪，终究是无法挽回，这个水晶宫一般的仙苑福地，成为最血腥最黑暗的地狱。
　　乔雨林双臂尽失，爱妻奄奄一息，心力憔悴，一夜白了头。
　　这个精明伟岸的奇男子，终究是低估了人心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