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一个疯子（2）

　　萧微被拖进药王殿，兀自大喊大叫。用迷药迷不倒，用催眠术亦无济于事，梅雪亭咬紧牙关，一记手刀劈在她脖颈上，萧微安静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又是生龙活虎的样子，神情亢奋，语调尖利，一声声地诅咒梅家人不得好死。
　　梅雪亭用力摁住她，沉声道：“你究竟是谁，快从她的身体里滚出去。”
　　萧微杀气腾腾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道：“我是趁虚而入的生魂，也是她最大的心魔，梅雪亭，你想不想知道萧微最真实的心意？”
　　梅雪亭的手，不由自主松开了几分。
　　萧微咯咯几声，笑的花枝乱颤，道：“她恨毒了你，每天都想在你心口插上一把刀。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十六年的相依相伴不离不弃，她爱上你啦。”
　　梅雪亭百感交集，难以置信地道：“真的？”
　　“所以她更恨自己啊，恨得发疯发狂，不想活了。她想带着梅家一起下地狱，这个念头被她藏在心里，我推波助澜，就翻涌而出啦！”
　　梅雪亭扣住她手腕，厉声道：“你究竟是谁？”
　　萧微眼波流转，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道：“砍掉这颗脑袋，你舍得吗？”
　　梅雪亭用绳索把她捆起来，用帕子堵住她的嘴。
　　萧微恍惚了片刻，再次现出癫狂之态，拼命挣扎。梅纤雨跳过去抱住她，钳制住她的手脚。
　　辛盟主费了好大力气才给她把了脉，神情凝重，半天不语。
　　梅雪亭忧心忡忡，问道：“辛前辈，阿微怎么样？”
　　辛盟主冷眼瞧着他，道：“你和阿微有仇？”
　　梅雪亭神色窘迫，小声道：“一言难尽。”
　　辛盟主叹了口气，“孽种”、“杀夫之仇”，一句句言犹在耳，梅雪亭和萧微之间的恩恩怨怨，大概猜得出来。
　　但此刻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看梅雪亭还有点良心，让他好好照顾萧微才是。
　　辛盟主道：“从脉象上看，微儿早有发狂的征兆。她肝气郁结已久，血不归经，夜间盗汗。食不知味，寝不安枕，忽而沉静，忽而暴躁，白日里看着若无其事，不过是死撑着。”
　　梅雪亭愧疚不已，萧微这些症状，他是知道的，以为让着她哄着她，饮食上好好调养，慢慢就没事了。
　　辛盟主道：“若没受刺激，本来也无大碍，不过是常发脾气而已，微儿急怒攻心，痰迷心窍，才被生魂趁虚而入。”
　　梅雪亭口干舌燥，问道：“将她体内的东西赶出去，是不是就无大碍了？”
　　“你想得美。”辛盟主怒斥道，“这生魂的作用，不是无中生有，挑拨离间，而是烈火之上浇滚油。瞬息之间，已成燎原之势，微儿……已经疯了！”
　　梅雪亭不敢接受这个现实，连连摇头道：“不会的，不可能，阿微是最坚强的女子，她不可能疯的。”
　　“任何人的承受力都有一个极限，将伤疤揭开，往口子上补刀，谁能不疯？”
　　辛盟主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到门口，冷眼看着梅良辰一干人，暴喝道：“满意了？多优秀的一个女子，你们一人一刀，生生地把她给毁了。”
　　梅良辰鼓起勇气看向殿内，对上梅纤雨冰冷仇恨的目光，登时心如刀绞，一口血涌了上来。
　　他紧抿嘴唇，悄悄将这口血咽了下去。
　　辛盟主扬起拐杖，想亲手打死这群混蛋，转念一想，此事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长叹一声，挥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梅雪亭追出去，道：“前辈，阿微的病一定可以治好的，我说的对吧？”
　　辛盟主道：“想办法将她体内的东西赶出去，好好吃药调理，别再受刺激，能安静一些。”
　　梅子谦一直抱着殿外的柱子，神游物外般呆呆不语。他脖子上的伤口由梅良辰亲手包扎，雪白的纱布上渗出几丝血迹，他的脸，嘴唇，和纱布一样白惨惨的。
　　辛盟主怜爱无限，将他搂进怀里，道：“孩子，跟我走，咱们一起给你娘熬药。”
　　梅子谦傻愣愣道：“我娘真的疯了？”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辛盟主柔声劝慰，握着梅子谦冰凉的手。就像那一日，他陷入昏迷，梅子谦也握住他冰凉的手，在耳畔温柔低语。
　　梅子谦小声啜泣着，先前对萧微的失望与恨意，随着她的发疯烟消云散，心中只有无限的悲凉。
　　那个发起怒火神威凛凛的母亲，那个医死人肉白骨的绝世神医，在这一刻如星陨落。
　　文氏双姝，一对宝石花，惊才艳艳的奇女子，人生大起大落，波折不断，几番抗争之后，依然坠向了红颜薄命的深渊。
　　梅良辰捂着心口，喘息片刻，拖着长剑，阴沉沉朝罗慎钦走去。
　　罗菲吃了一惊，护在父亲身前，道：“表哥，你要干什么？”
　　梅良辰一掌把她推开，长剑指着罗慎钦心口，道：“你究竟是谁？”
　　罗慎钦抬起头，得意洋洋笑起来，用一种颇为怪异的声音道：“我是谁不重要，尊主才是你们真正的对手。”
　　“巫医会的主子？”
　　“正是。”
　　“告诉你主子，我早晚会抽了他的筋，剥了他的皮。”
　　“大言不惭，小心闪了舌头。”罗慎钦容光焕发，满是崇敬之色，道，“我的主子，才是空前绝后的旷世奇才，略施小计，把你们所有人耍的团团转。梅三公子，你不失精明，算计着防范着，最终还是着了道。尊主说了，你最大的软肋就是你的母亲，我在二十年前就潜入梅家，模仿她的一举一动，第一次用了这手绝技，你立即晕了头，萧微疯了，你是捅刀最狠的那一个，嘿嘿嘿……萧微不计前嫌，医者仁心，全都喂了狗，嘿嘿嘿……哈哈哈……”
　　“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梅良辰呢喃片刻，怒道：“巫医会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布局对付梅家。”
　　“错了，大错特错，是对付所有自诩名门正派的狗东西，我家尊主还说，欲壑难填，是人的劣根性，明白这一点，所有人都是他的掌中之物。我移魂于罗慎钦，最终的目标就是萧微，所有人的反应都在尊主的预料之中，谢谢你助我一臂之力，我的乖儿子哟！”
　　“混账……”梅良辰一声怒吼，长剑劈落。
　　罗菲扑过去，死死抓住剑锋，哀求道：“表哥你放了他，我父亲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放了他。”
　　罗慎钦嘎嘎怪笑，道：“今日不杀，后患无穷，你爹的欲望已经被我彻底勾起来了。那对母女跑不掉的，美呀，真的好美。”
　　“你别说了，”罗菲依旧抓着剑锋不放，回头哀求道，“你给我爹一条生路，我求求你快走吧。”
　　“罗家长女，让我来看看你在想什么。”罗慎钦目中精光闪闪，道，“罗姑娘，你有一颗纠结的心。你想凭自己的力量重振家族，可你母亲的失败让你灰心不已。你对联姻之举深恶痛绝，却对自己的表哥情根深种。你顾及脸面，内心深处却隐隐盼着自己能和罗妍一样豁出去追求自己所爱。你敬佩奇女子，可是萧微和梅纤雨出现之后，你却自惭形秽嫉妒不已。你一边感激她们为你解了人面蛊之毒，一边鄙视着二人的出身。真不愧是一个爹生的，你和罗妍在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她只是比你更不要脸而已。”
　　罗菲完全听傻了，突然露出活见鬼的神情，连连摇头否认：“你胡说，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这种想法。”
　　“人心啊，卑劣不堪！”罗慎钦喟然一叹。
　　一阵风过，扬起灰尘无数，枯叶纷纷掉落，梅良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罗慎钦已经恢复了本人的神态，挣扎几下，破口大骂：“梅雪亭，你算计老子，快他妈还老子两条臂膀。”
　　罗菲泪如雨下，哭道：“爹，你别说了，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罗慎钦这才看到杀气凛冽的梅良辰，惊道：“老三，你要干什么？我是你亲娘舅，你娘不会原谅你的。”
　　罗菲苦苦哀求：“表哥别杀他，你想想姑姑啊，姑姑与我爹一母同胞，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手足，你身上流着罗家的血。”
　　梅纤雨走出殿外，似笑非笑看着这出好戏。
　　罗慎钦立即被她吸引，从前的厌恶之感，尽数淹没在被美色所迷的怦然心动中。
　　梅良辰已经动摇的杀念，被他色眯眯的眼神重新勾起。萧微已经疯了，他不允许给梅纤雨留下任何祸患。
　　握住剑柄的手青筋凸起，正待了结罗慎钦之时，梅纤雨突然道：“留他性命。”
　　梅良辰愕然看向她，梅纤雨缓缓移动脚步，走了过去，哼了一声，道：“罗庄主，是我命巨蟒撕掉你两条臂膀，想寻仇，尽管来找我。”
　　罗慎钦早已意乱情迷，笑呵呵道：“不敢不敢。”
　　梅纤雨扔给罗菲一个木盒，道：“把药给他吃下去，我就饶他一命。”
　　罗菲满心惧意，道：“你要给我爹下毒？”
　　梅纤雨伸出手指，轻轻勾住罗菲的下巴，坏笑着道：“错了，我是给你们下毒。”
　　罗菲不解，须臾，忽然感觉右手掌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低头一看，手掌上有一个渗血的小孔，似是被什么东西叮了一口。
　　梅纤雨拾起木盒，轻轻掂了两下，“啪”的一声，拍在罗慎钦脸上。
　　罗慎钦感觉脸颊上也是火辣辣一阵疼痛，出现一个和罗菲手掌上同样的小孔。
　　梅纤雨道：“毒物在木盒之上，名为‘子母连心蛊’，别误会，不是让你们父女心连心。”
　　罗菲捂着手掌，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梅纤雨道：“子母蛊虫，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死一个，另一个也活不成。”
　　罗菲定了定神，道：“宿主呢？”
　　“呵呵呵，傻瓜，当然也活不成。”梅纤雨咯咯轻笑，却无从前的爽朗明媚，如朔风凛冽，冰凉刺骨。
　　梅良辰心痛如割，去拽她衣袖，唤道：“小雨。”
　　梅纤雨轻轻把袖子抽出来，动作是那么温柔，语气亦是柔柔的，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别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我梅纤雨的处事原则，向来如此。罗庄主，罗大小姐，我驾驭毒蛇猛兽的本事，你们一直看在眼里的，我发出指令，子母蛊虫会杀了自己的。你们父女从今以后要互相监督，有一人敢搞鬼，死的是你们两个。”
　　罗慎钦心神恍惚，期期艾艾，说不出话。罗菲恨声道：“梅纤雨，你够阴毒。”
　　“我眼瞎看错了你，”梅纤雨恶狠狠捏住罗菲的下巴，道，“我以为你和你父亲不一样，分明是条冻僵的毒蛇，缓过来反咬恩人一口，罗菲，被人拿捏的滋味不好受吧，你活该！”
　　“我不是，我不是毒蛇。”罗菲用尽力气挣脱梅纤雨，哭喊道：“我不是毒蛇，母亲教导的话我都记得，我好好做人，我立誓要凭我的本事重振家族，我、我、我不怕死不怕苦我努力救人，我是罗家合格的少主子，我不是坏人。”
　　梅纤雨最后瞄她一眼，满是轻蔑不屑，转身往药王殿走去。
　　罗菲抓住她的衣摆，道：“梅纤雨，你究竟是谁，你母亲发疯时说出那些话，大家都听到了，你给我解毒，我有办法阻止这些话传出去。”
　　云霄宫弟子早已暗中嘀咕了许久。
　　萧微那些话传达了太多的信息，众人揣测的焦点，都集中在梅纤雨的身世之谜。
　　她若无其事地一笑，环目四顾，道：“罗菲，你想杀所有人灭口，来换取解药吗？”
　　众人心中一凛。
　　罗菲手足无措。
　　她顺口一说，只想拿到解药，梅纤雨见缝插针，立即把她推入犯众怒的境地。
　　或冰冷或愤怒的眼神，锥子般朝罗菲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