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1节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陈可、伍味子来了，随后，副刊部的郝志和也来了。他们坐在一块一边吃饭一边聊了起来。陈可说：“建新，你的批评报道搞得不错嘛，在读者中都有影响了。”听到这话，阳建新欣慰地笑了。他说，谢谢陈老师的关心，我还差得远啦，比起陈老师来，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陈可说，别那么谦虚。我看你与别人不同，有点特殊。
　　我有什么特殊？书读得少，只好利用别人休息的时间学点新闻ABC知识，此外就是多跑。
　　这可是很宝贵的，你跑的不是场子，跑的是真正的新闻路子，尤其是舆论监督，这不容易。
　　郝志和马上插嘴道，阳建新，你老是跑那些阴暗角落，把见不得阳光的都抖出来晒，这是要断别人的财路。你就不怕别人黑了你？
　　阳建新说，谅他们也不敢。我坐得正，行得稳，扶正祛邪，即使被黑了也光荣。
　　你有种，郝志和说。
　　陈可听着郝志和的话，心里颇不是味道，忍不住说：郝志和，我听着你的话，怎么总觉得不是味道。我看你商人味挺足，倒没有一点报人的味道。
　　嘿，这倒有意思了。你说得蛮新鲜啊——商人味是什么味，报人味又是什么味？你那意思是说，你就报人味很足了？郝志和不无挖苦的地说。
　　我并没有讲自己报人味很足，只是觉得你已经不像一个报人了。你是搞副刊的，搞副刊的人总还应该有一点文人气，而你既没有文人气，也没有一点报人气，倒是铜臭味十足。我听说，你们部里那些挂商标名的小刊头都是你拉的赞助，你发财了吧？
　　没发大财，小财而已。——哎，不说这个，我想听听你的高见，报人应该是什么味道？
　　陈可说，我讲不出很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报人是有社会责任感的，而不像商人那样只想着钱，一门心思扑在搞钱上。报人掌握着舆论工具，而舆论工具是站在社会公众立场上说话的。当然，像我们这样的党报，首先还得为党和政府说话。照这个道理来说，报人就要经常关注社会，关心民众疾苦，以一种富于责任心的姿态出现在公众面前。
　　高，高，实在是高！郝志和对陈可竖起了大拇指。那么搞副刊的人又应该是怎样的呢？
　　依我看，搞副刊的人身上要有一点文人气，甚至于要比常人表现得清高一点，哪怕别人说他是书生、书呆子。
　　阳建新马上插话道：陈老师就是见识不一般，说出了我心里想说，但口里说不出来的话。一直在旁听他们说的伍味子也插话了，我也赞成你的看法，确实搞副刊的人要有一点文人气。不管怎么样，副刊的文章总得比新闻报道更具思想性和文化底蕴。
　　郝志和不以为然，反驳道：你们这是在象牙塔里谈清高，与世隔绝！现在是什么时代？商品经济时代！现在是什么社会？市场经济社会！商品经济就是资本经济，就是资本说了算，谁有资本谁就有话语权。否则，都靠边站！
　　哈哈，你看看，活脱脱一个商人。志和，我总觉得你入错了行。不应该搞新闻，应该去经商。
　　是可以啊，现在也不是不可以经商，搞报纸也可以经商嘛。而且可以比别人更有条件。郝志和说。
　　这么看，你是利用报纸为你生财咯。
　　话也不能说得如此直白，只能说是在搞好主业的同时发挥潜力，搞点副业。
　　谁是主业，谁是副业？
　　这还用问？当然报纸是主业啦。
　　我看未见得，你应该倒过来——经商是主业，办报是副业。
　　陈可你这话过头了，要是说到领导那里去，影响不好。
　　哈哈哈，你也怕影响不好？伍味子大笑起来，赚了钱还怕什么影响不好？现在又不怕炫富，谁富谁有本事，谁富谁风光。
　　郝志和不作声了，末了说了一句：我还没到那个地步，这点钱算什么？
　　透点信息看，起码有这个数了吧？伍味子用食指勾出一个“七”字来。
　　百万？郝志和沉默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接着说，即便是这个数也没什么了不起吧。
　　噢，你口气蛮大嘛。看起来，你是三阳晚报的首富了。
　　千万别这样说，人家汪同底子才厚实呢。
　　阳建新一直在旁边听，觉得他们谈得挺有味。
　　不管怎样，作为报人，我还是很欣赏建新的追求。陈可说，对阳建新点了点头。阳建新欣慰地笑了：“非常感谢陈老师的鼓励。有你这些话，我就知足了，我还会继续努力的。”
　　伍味子说，人是各有各的追求。现在五花八门，报人已不像报人了。我看我自己就很快不像报人了。
　　为什么？陈可问。
　　社会是个大染缸嘛。
　　你可以守住自己啊。
　　问题是你守得住吗？别人都在拼命搞钱，搞了钱就什么都有，你能自甘寂寞？同样是生活，别人生活得那么风光，那么有滋有味，你却还是原地踏步，你不会产生距离感，不会有落差、失落感吗？
　　陈可一时无语。一会儿，他说，各有各的活法，我还是那句话：生活上要对现在知足，精神上要对现在不知足。
　　又当哲学家了，弄深沉了。郝志和讽刺地说。
　　不是什么哲学家，只是对生活的自我解释。说实话，如果在生活上不知足，那对物质的追求永远不会满足，就永远不会安宁。——好了，今天聊得够多了，下次再聊——碗都还没洗。陈可从座位上站起来，对伍味子说，你帮忙洗一洗吧，谢了！
　　伍味子接过碗，朝他打了一个飞眼：你倒好，洗碗的人都有。
　　这就是他的福分，有人体贴，所以他知足了。郝志和说，笑了笑。阳建新也跟着笑了。
　　
　　郝志和在副刊部的副业搞得颇有些名气，几十次征文活动为部里弄了些赞助，使部里经济宽裕了。弟兄们各得了些散碎银两，日子过得较为滋润起来。郝志和自己更是尝到了甜头，愈发来劲，以至于作为主业的副刊编辑成了搭头。
　　其时，副刊搞了一个周末休闲版，他负责饮食专栏，于是三阳市大大小小的吃喝场所，他一个一个跑。哪儿推出了新鲜菜肴，他都要去采访一番，亲自品尝一番，然后写一篇小品文，让食客们欣赏。而对酒店来说，则是最好的软广告。郝志和于是趁机四处拉赞助，在版面上挂小刊头，把赞助单位的名号、产品名称、电话号码之类打上去，就算是宣传了。商家乐意，部里满意，水涨船高，彼此相安无事。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上半叶，这种风潮盛行，三阳晚报因得地利、媒介地位之势，搞得风生水起，各部都做，副刊部尤其可观。
　　一天，郝志和到一家名为“轩峰阁”的酒店采访，准备为自己新办的“食客之友”栏目弄点素材。酒店冷冷清清，生意不好，老板独自呆坐在楼上办公室出神，正为酒店的出路和自己的前程发愁。
　　郝志和进得酒店大厅，对一名正在搞卫生的女服务员说：我是三阳晚报的记者，请问你们经理在吗？服务员听说是记者来采访，高兴地答道：经理在，他在二楼办公室。
　　郝志和按照服务员的指点来到楼上。一进门便见一三十出头的男人坐于案前，闷闷不乐。郝志和问，请问经理在吗？男人说，我就是。郝志和说，我是三阳晚报记者，我们最近新开了一个栏目，是关于饮食方面的，想采访您一下，能否提供一点素材？
　　男人闻听，如梦方醒。立刻站起来，上前握住郝志和的手，像见了救星似的，不停地说：欢迎欢迎，大记者，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郝志和说，肯定是南风啦，你要走南风运啦。
　　多承吉言，但愿如此。说着，男人把名片递上，一面说，我姓覃。郝志和也依样画葫芦，递上自己的名片，说，我姓郝，你就叫我郝记者吧。
　　哦，郝记者，郝大记者。男人说，眼里放着光。我真的很高兴见到你来。
　　郝志和说，覃经理，覃大经理。怎么样，生意如何？
　　覃经理苦笑着说，你都看见了，就这样子，整个上午到目前为止，没看见一个顾客。覃经理眉头紧皱着，一副无奈的形貌。
　　郝志和问，最近推出什么新鲜菜没有，我们“食客之友”专栏可以就酒店推出的新菜做文章，一来丰富三阳市的饮食文化，二来与各家酒店相互配合，搞活经济。
　　覃经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马上说，我们店里正在做一个鱼杂火锅，这是目前三阳市没有的、绝无仅有的新鲜菜。如果郝记者能帮忙在报上宣传宣传，肯定会有好效果。
　　可以的。你把配料、烹调方法给我讲讲，当然是大致的做法，不会影响你的专利。如果没挂碍，干脆给我一个样本，让我好捉笔啊。
　　覃经理说，你看这样行不？明天中午，郝哥来我们店亲口尝一尝，可以带你夫人、亲戚朋友等一起来，让大家感受一下。你再根据你和朋友们的感受写文章，岂不更好？
　　郝志和说，这个主意好，那就一言为定，明天中午见。说着，郝志和与覃经理握手告别，等待明天中午再次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