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第一个疯子（1）

　　罗菲半信半疑，道：“不可能，我爹恨透了你们，只想杀了你们，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场中大多是男人，更了解男人的心思，已经信了梅纤雨的话。
　　她和萧微的相貌太过出众，见到她们没有非分之想的太少了。恨和欲望在一个男人身上并不冲突，甚至越恨一个女人，就越想用这种腌臜手段毁了她。
　　梅纤雨感觉到众人怪异的目光，耳朵也变红了，若不是罗菲咄咄逼人，她也不想把实情说出来。
　　被人觊觎，多恶心啊。
　　与此同时，梅纤雨破天荒地萌生了几分自怜之感。女子的命运，就是如此不堪。长得丑，被人嘲笑嫌弃，长得好，就成了恶兽盯着的一块肥肉。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想生为一个男儿身。
　　萧微的心情更是复杂，把她搂进怀里，陈年往事，一起涌上心头。
　　十一岁时，她和姐姐文娴因为相貌惹来大祸，最终家破人亡。回到双溪镇，出门时以轻纱遮面，却仍然惹来梅雪亭的纠缠。她一生被毁，与姐姐相聚无望，皆是拜梅家所赐。
　　仇恨之火，在她心中熊熊燃烧，厉声斥道：“都给我退开。”
　　云霄宫弟子回过神来，一齐往后退去。
　　罗菲实在不敢相信父亲有如此卑污的念头，这么多人在场，必须把罗家的声誉挽回，稍稍沉思一下，提出质疑：“可是五小姐如何确定我爹真的中了移魂术，也许是某个奇人早已过世身亡，恶灵出来作祟，强行附在我爹身上呢，你有什么办法确定他是被生魂趁虚而入？”
　　梅纤雨怔了片刻，不知如何作答。
　　她想起巫医会中擅长口技模仿别人神态的奇人，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便认定罗慎钦中了移魂术。
　　他究竟是被生者移了魂，还是被死魂附了身，梅纤雨也不知如何辨别。
　　梅良辰道：“你一直未睡，可是一直在防着罗慎钦？”
　　梅纤雨道：“是，我想起昨日他唤你一声‘辰儿’之后，你心神恍惚大为震惊的样子让我起了疑心……”
　　罗菲道：“你猜到我姑姑附在我爹身上，还下此毒手。”
　　梅纤雨道：“我想到巫医会的人，从未想过梅夫人。”
　　罗菲盯着梅纤雨道：“你根本不确定我爹是顺从了本心还是被死魂强行控制，真相未明，你怎能胡乱出手？”
　　有人小声嘀咕道：“害的梅夫人成了残缺之魂，五小姐是有些鲁莽了。”
　　罗慎钦低着头，小声啜泣，喃喃道：“我好痛啊，辰儿，我好痛啊。”
　　梅良辰心中似被插了一把刀，疼的撕心裂肺，凶狠地抓住梅纤雨，道：“我娘如果有个好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梅雪亭抓住梅良辰的手，哀声道：“辰儿，你跟我进来，有些事情，你该知道了。”
　　梅良辰目中含泪，气恨难平，道：“你钟情于萧微，就如此偏心。我娘与你做了十几年的夫妻，你为了她们，丝毫的夫妻情义都不顾了。”
　　萧微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
　　声音压抑，极低极沉，却如一把利锥刺进每人的耳中。她眉目间，隐隐有一丝癫狂之态，与平日里判若两人，“我女儿出手狠辣？面对不轨之徒，为何要手下留情？你们这些臭男人，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为自己辩解，神志不清，酒后糊涂，一不小心铸成大错，哈哈哈哈……女人生下了孽种，才是受害者吗？”
　　梅子谦被刺激到了，躲进黑暗的角落，呜呜痛哭。
　　梅良辰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理智恢复了大半，愧疚之意油然而生，道：“微姨，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给我住口。”
　　自从回到云霄宫，风波就未停过，萧微一直心弦紧绷，今晚之事，无疑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理智被新仇旧恨彻底摧毁了，嘶声道：“就算我女儿命两条巨蟒撕碎了他又如何，难道要等到一切无法挽回，再由你们主持公道？哈哈哈……”
　　梅雪亭伸手去扶她，哽咽道：“阿微。”
　　“你别碰我！”萧微疯了一般又哭又笑，冲进药王殿，取来一把锋利的匕首，道，“我这辈子已经毁了，你们还想毁我女儿。谁敢动我女儿一下，我和他同归于尽。罗慎钦也好，罗慎淑也罢，我管你是谁，过来啊，大家同归于尽一起死！”
　　梅雪亭抓住匕首，不顾手掌上鲜血淋漓疼痛入骨，道：“你冷静一下，我们回屋去。”
　　萧微抽出匕首，在他胳膊上砍了一下，状如疯妇，最后瞄向梅良辰，嘿嘿哈哈笑了几声，道：“梅良辰，我从来不欠你什么，你梅家欠我的十辈子也还不清……我、我掏心掏肺地待你，换来的就是这个下场。一个个恶狠狠地想要我女儿的命。她若是傻了一点，今晚一辈子就毁了。你们个个巴不得她毁了。”
　　梅良辰急道：“我没这个意思。”
　　“你们就是这样想的，我杀了你们。”萧微抓着匕首朝梅良辰心口刺过去。
　　众弟子纷纷上前阻止，梅雪亭抱住萧微往后拖。
　　萧微挣扎大叫：“你们这群污了心的东西，我诅咒你们，梅家一定会遭报应的，你们欠了我的，拿命来偿还，哈哈哈……”
　　梅纤雨急慌慌抱住她的腰，道：“娘，您怎么了，您快冷静。”
　　“哈哈哈，哈哈哈……我生下一个孽障，你们都盼着我女儿重蹈覆辙，毁了我一个还不够，还想再毁一个，哈哈哈……”萧微歇斯底里地狂笑。
　　梅子谦在角落里哭个不停，哀求道：“你别说了，你别再说了。”
　　一个笑，一个哭，气氛说不出的诡异。庙中居民早已被吵醒，有胆子大的，躲在角落里偷偷观望。
　　辛盟主也来到事发现场，看到萧微的狂态，怒道：“你们做了什么？”
　　无人应答。
　　辛盟主愧悔无地，柔声劝道：“微儿，我是师伯，你听话，不要闹了，你看子谦吓成什么样子了。”
　　萧微缓缓转过头，冷冷注视着痛哭不止的儿子。冰冷的眸子瞬间变得炽热狠毒，将梅子谦从角落里扯过去，拳头落在他身上，嘶声道：“就是你，我这辈子最大的污点，仇人之子！我打死你！”
　　梅雪亭和梅良辰一左一右拽住了她，萧微喊道：“我做了什么孽！为什么这样对我？”
　　梅子谦在地上蜷成一团，泪水几乎要流干了，道：“为什么拿我一个人撒气，娘，你恨我干嘛把我生下来？”
　　萧微狂怒之声如一道惊雷劈过：“我早想掐死你！梅家的孽种，我恨毒……”
　　梅雪亭捂住她的嘴，强行往药王殿里拖。
　　萧微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手推开了他，一手推开梅良辰，如一只发疯的猛虎扑向梅子谦，又掐又捶，怒道：“打死你个孽障，打死你打死你！”
　　辛盟主上前阻止，被她推倒在地。
　　梅子谦目光冰冷，一滴眼泪都没了，道：“都是你的孩儿，你为何如此不公，我不服！”
　　萧微一巴掌抡在他脸上，道：“你算什么东西，我的小雨是玉……”
　　梅雪亭再次捂住她的嘴，道：“别闹了，我们回屋去，你听话。”
　　萧微一口咬住他的手，咬得鲜血淋淋，不肯松开。梅纤雨上去抱住她，道：“娘，我们回屋去，您别这样。”
　　萧微一把甩开梅纤雨，死死掐着梅雪亭的喉咙，嘶声道：“杀夫之仇，不共戴天，我要你的命……”
　　梅良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拽开，萧微一会儿哭个不停，一会儿笑个不停。力气大的惊人，梅雪亭父子联手也不能把她拖进药王殿，反而被她抓挠出无数血痕。
　　众弟子想上前帮忙，却是不敢。
　　太可怕了，在他们眼中，萧微比理智全失的人面蛊还可怕。泼天的恨意，仇恨的目光，根本不像人类的眼睛，她仿佛一团地狱中的魔火，要烧毁全世界，要烧毁所有人。
　　梅纤雨爬了过去，抱住萧微，在她脸上亲了亲，道：“阿娘，我们回家，什么都不管了，谁死谁活与我们没关系，我带您回家，谁敢阻拦，我将他挫骨扬灰。”
　　最后一句，她是看着辛盟主和暗中的居民说的。
　　辛盟主已经哭成泪人，捶着胸口道：“怪我，都怪我，你们走吧，走的远远的，不要回来。”
　　萧微失神片刻，茫茫然道：“家？”
　　梅纤雨道：“我们立刻回家。”
　　“我们没有家。”萧微茫然四顾，最后直愣愣地看向北方，道，“小雨，你的家在那里，我本来可以在那里安家的，毁了，全毁了，我们都回不去。”
　　梅纤雨无暇多想，抱着她道：“阿娘喜欢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安家。”
　　萧微随着她走了几步，一脚踩中落在地上的匕首。捡起来，直勾勾地看着。
　　“娘，把匕首给我啊，别伤了您。”梅纤雨柔声哄劝，小心翼翼去抢夺匕首。
　　萧微一把将她推开，抓着匕首，径直朝梅子谦走去，哭道：“谦儿，我的好孩子，你跟娘一起死吧。”
　　梅子谦完全呆住了，忘记了躲闪，傻愣愣地看着她。
　　梅雪亭无计可施，只得硬起心肠，一记手刀朝萧微劈过去。
　　萧微听到背后掌风之声，轻轻巧巧避开，手肘一推，撞得梅雪亭一个趔趄。
　　梅雪亭骇然变色，萧微只会一些拳脚功夫，根本没有灵术修为。这一撞竟是灵力充沛。
　　梅纤雨察觉到异样，暗呼一声糟糕，颤声道：“阿娘中了移魂术。”
　　梅良辰朗声道：“布网阵，别伤她。”
　　萧微幽灵般飘到梅子谦身边，匕首架在他脖子上，雪亮的刀锋紧紧贴着咽喉，道：“娘亲活够了，乖孩子陪我一起死。”
　　众人投鼠忌器，都不敢动。梅良辰耐心劝道：“微姨，你中了移魂术，我相信真正的您还在，压制住体内那个东西，子谦是您的骨肉，千万别做傻事。”
　　梅子谦命在顷刻，心头却是前所未有的澄明，苦笑道：“三哥，你还不明白吗？我娘是被自己内心的欲望支配，她恨爹爹，她恨我，她一直希望我和爹爹去死，我是个不干不净的东西，让我死吧我受不了了。”
　　梅良辰深怕他钻了牛角尖，急道：“你别乱想，微姨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梅子谦心中绞痛，皮肉被刀锋划伤，却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道：“枉你们一个个自称聪明人，最简单的道理也想不通。罗慎钦中了移魂术，我娘也是中了移魂术，她们都是被生魂趁虚而入，若是死魂，怎会一点阴气都察觉不到。”
　　梅良辰脑海中“嗡”的一声响，顿时恨透了自己。
　　千防万防，最终还是被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判别生魂还是死魂，办法多么简单。修行之人，本身五感敏锐，能察觉到阴气的波动。即使亡魂修为强大，能躲过他的探查。可手中这把驱魔长剑乃是至纯至洁的材料打造，极其微弱的阴气波动亦能感应到。
　　长剑自始至终毫无异样，说明在整个药王庙内没有死魂的存在。
　　梅纤雨犯了同样的错误，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才被罗菲问的哑口无言。
　　梅子谦道：“我娘的愿望压在心头很久了，我的命是她给的，由她收回去就是。”
　　萧微幽幽地道：“真是我的好儿子，你放心，娘跟你一起上黄泉路。”
　　“我想死个明白，”梅子谦摸着她的胳膊，道，“娘，我和小雨，您为何不能一视同仁？她也是你的污点啊。”
　　梅雪亭惊道：“阿微疯了，别听她胡言乱语，快制住她。”
　　“谁敢动我？”萧微立即在梅子谦颈侧割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梅雪亭全身僵住，道：“别伤谦儿，你冲我来，我知道你恨我，冲我一个人来。”
　　萧微诡笑连连，大声道：“我的好小雨，真是有出息，记住我的话，只要有一口气在，定要灭了云霄宫满门，梅家上上下下一个活口不能留，罗氏一族给我杀的干干净净，我的姐姐……啊……”
　　萧微惊叫一声，匕首掉落在地。梅良辰眼疾手快，闪身上前，抓住梅子谦迅速后退。
　　萧微的手腕血淋淋的。
　　梅纤雨擅长控制毒蛇猛兽，有一次看到刚刚孵化出的螳螂若虫激烈厮杀，一时福至心灵，训练一种极为厉害的刀斧螳螂为我所用。
　　萧微挟制梅子谦，刀斧螳螂第一次派上了用场，在她的控制之下悄悄爬出百宝囊，无声无息爬到萧微身上，刀斧般的巨钳一挥，在她手腕上割出一条伤口。
　　人质已经救出，云霄宫弟子再无忌惮，立即将巨网罩下。
　　萧微拼命挣扎，怒道：“放开我，梅雪亭，有本事你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梅家，欠我的债你们要百倍的偿还，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