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2节

　　李真知当政，过去受丁一帮器重的人便要重新考虑了。重要岗位必须是自己的人，这一点不能含糊。这也是人事改革的一个重要内容。于是，党委办公室主任换了人，祁红瑞由群众工作部调至办公室当主任，先前姓刘的调到后勤科当科长。动了这一个，其他人便很敏感，一些中层干部想要保住自己位置的便赶紧跑李真知家，送礼的要碰破头了。
　　晚上，汪同来了。他是李真知信赖的人，当初想离开三阳晚报，是李真知才留住了他。这两年在发行部干得颇有起色，不仅受到李真知的赞许，就连丁一帮也不得不承认。
　　汪同给李真知带来了两瓶高级酒，还有一袋水果。
　　李总，江山终于又回到人民的手中，回到你的手中。我是特来向你表示祝贺的！
　　谢谢！有同志们的支持，才有我李某的今天。你是不错的，大有前途。
　　我的前途在您的手里，要靠您重用提拔，日后慢慢感谢。汪同说，表示出非常虔诚的样子。
　　我知道的。你有什么想法？愿意去广告部吗？
　　汪同说，好啊，当然愿意啦，今年广告收入会突破三百万吧？
　　李真知说，会，可能达到三百五十万，是历史上最好的。这个位置很重要，说来你也是老报人了，对报社的情况很了解。你去后首先要建立规章制度，定好广告刊例价；二是为我把好关，违法的广告不能做，账目要清楚，不要乱；三是要继续保持好的增长势头，争取一年一个台阶。这三条做好了，年底我重奖你。
　　好，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办，不懂的或没有把握的我就请示您。那好，您忙，我先走了。说完，站起来，与汤玮打声招呼，出了门。
　　汪同先脚走，陈可后脚就跟进来了。还没坐下，胡光军两口子也来了。夫妻俩手里提着，肩上背着，真有点鸭婆子浮水——两脚不空的味道。汤玮立即站起来说，你们来就来嘛，何必这样大包小包的。胡光军老婆说，都是一些家乡土特产，给您和李总尝尝。
　　好好，谢谢谢谢！汤玮连声说，请坐。
　　陈可在一旁看着，自己两手空空而来，一点礼性都没有，与人家胡光军相比，真有点“自惭形秽”了。他有点坐不住了，就起身对李真知说，李总，我先走了。
　　李真知说，不要紧，坐一会嘛。
　　我还是下次再来吧。
　　你有事吗？李真知问。
　　也没什么大事，下次再来。
　　那也好，下次来玩。你送送他。李真知对妻子说。于是，汤玮放下手中的活，把陈可送到门口，一面说，好走，下次来玩啊。
　　胡光军和李真知坐得很近，他随意地套近乎。汤红端上了茶。胡光军说，怎么样，今年要解决问题了吧？
　　汤红说，看情况吧。
　　看情况，是不是有情况了？胡光军说，笑了笑。
　　没有，随缘吧。
　　嗯，确实，这事只能随缘，不过缘分也是自己争来的呢。你不去争，它就不会来。
　　你胡叔叔这话说得有道理，缘分是要靠自己去争的。不光缘分，什么都要靠自己去争取。李真知说。
　　我知道，争取争取，我总不能看见一个公的就说缘分到了吧。再说，有时候你满意，人家不一定满意。婚姻是双方的事。
　　总是你有理，我拿你没办法。你看吧，就要成老太婆了。
　　去去去，不爱听你这样的话。
　　这时候，胡光军妻子在厨房帮汤玮搞卫生。这个女人真行，为了自己的男人能有个好位置，她总是不遗余力当好助手。她知道，汤玮是李真知的重要参谋，她的话李真知总要认真考虑，所以把汤玮招呼好了，差不多就是把李真知招呼好了。
　　就听胡光军在问李真知：李书记，明年的人事还没定盘子吧？
　　还没有。李真知反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想要书记关照把我的位置扶正。
　　嗯，你当了几年副手？
　　三年了。
　　哦，明年可以考虑你的主任位置了。不过，最近陈可也在想换位置。还有其他人也在考虑，到时再说吧，你的希望大过他们。
　　那就先感谢书记了。胡光军说，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只要这个问题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胡光军就放心了。
　　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这时候，胡光军老婆从厨房出来，说，怎么样，李书记要休息了，我们走吧。
　　好。胡光军站起来，与李真知握手后，出了门。李真知夫妇俩送到门口。
　　
　　其时，市场经济的脚步开始坚定起来，有关的口号是步子要更快一点，胆子要更大一点。在这样的口号下，人们的思想观念开始发生变化，先前不敢做或不想做的现在敢做想做了，而敢做和想做的前提是一个“利”字。只要有利可图，许多规矩和制度都可以突破，而“突破”实际上就意味着不按规矩出牌。反映在新闻报道中便是有偿新闻大行其道，新闻记者是最得利的一族。经济要发展，企业要立身，企业家要出名，这些都离不开新闻报道。新产品出来，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你先帮我推出去再说。而要使记者努力为你推，你先就得有所付出，红包是少不了的。至于新闻效果，那就要根据红包的大小而定，红包大则新闻效果可能会更好，否则就要视你的运气和市场的需要了。如此，利益和新闻便如一对孪生兄弟，如影随形。
　　一天，国四元接到一家企业的邀请函，请她出席该企业新产品的推介会。国四元高兴地去了，不仅自己去了，还带着自己的弟弟一同去。到那里一看，介子成也在那儿，他身边也还有一个人，女的，国四元装作没看见。领着弟弟赶紧去签名拿红包。当他们签名时，竟又发现三阳晚报已有好几个签名在上面。国四元不解，不知是这家企业真发了那么多邀请函，还是这些无头苍蝇乱撞乱碰撞进来的。心中不免有点窘：一个报社来这么多人，可哪能发那么多稿子？不就是一条消息嘛，总不能每个人都发一条吧？她转而想，也许是企业老板想图人气旺，来者不拒。
　　就这样，她和弟弟领了红包和相关资料，然后在会场转了转便走了。
　　回来后，介子成问她，你是接了邀请函去的吧？国四元说是。那稿子由你负责，发一条300字的消息。我还有事，等会还要去参加一个会。主任安排的事，国四元只得答应，知道他跑不赢。
　　有的记者一天可以跑四五个场子，甚至更多。这里跑到那里，拿了红包和资料便走。一天下来，收获颇丰，有时红包加起来比报社发的那点工资还要多。
　　然而，有时候“有偿新闻”变成了“有偿不闻”。记者接到红包后，或者是稿子写得不好，或者是当时稿子太多被挤了下来，也或者是广告味太浓，被值班老总“枪毙”了。于是记者接了红包而被报道者的新闻没有见报的事时有发生，当事人便不高兴了。如果性格好或者不想撕破脸皮，就给记者打电话，问是什么原因，有没有可能重新发稿。记者当然也有各式各样的情况，有的说再等两天可以发；有的说，你的红包太小气，我没有打点给值班老总，肯定被他“枪毙”了；还有的记者则耍大牌，不予理睬。如果是私企或民营企业主，一般不敢得罪记者，他以后还要靠新闻单位帮忙。但国营企业可能就不这么客气了，他们会把事情直接捅到报社，告报社记者不务正业，只图私利。这时候，记者可能就要挨克了。
　　有一回果真就出了这样的事。
　　国四元采访一家企业得了六百元的红包，六百元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可不是一个小数，那时，一般的单位月薪也就这个数，有的还没有这个数。国四元很高兴，稿子篇幅也加大了，字数自然多了些，把产品介绍得非常详细。介子成自己经常跑场子，知道其中的名堂，作为部主任，他也希望部属得点好处，好让他们觉得自己大度，跟着他有奔头。这样的事他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网开一面，因为他后头还有老总，由他们把关去。于是，大笔一挥，就在上面签了字。他这一关是通过了，可轮到值班老总那里就麻烦了。
　　那日正好是王人达值班。王人达是个人精，眼睛雪亮。他一看这稿子就知道是软广告，国四元从中得了大利，要说一点也不放过，也未免太没有人情味，可这样的稿子太过分了。如果他王人达放过了，别人还以为自己得了好处，于是大笔一挥写了两字：“不发”！这样，国四元的稿子就被枪毙了。等报纸一出来，对方并没有看到有关产品的消息。他急起来，打电话问国四元。国四元说，不会吧？对方说，不会，你自己看报纸。国四元这才去找报纸看，果然就没有。于是说，你别急，我会想办法的。今天发不出，明天；明天发不出，后天。总有一天我会把稿子发出去。可对方说，要那样，即使发出来，我的产品也失去好时机了。国四元说，那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这样了。对方有点性急，说，国记者，我既然把你当朋友，你就要把我当朋友。不要只见钱不见报。国四元说，我是把你当朋友啦，我哪一点不把你当朋友了？你不知道，我把你的稿子写得最长，标题也做得最好。我可是费了好多精力，头发都掉了一把。你还要我怎么样？对方一听，这恐怕也是真的。但为何稿子不见出来？是什么原因？国四元告诉他，朋友，我跟你讲实话，很可能是值班老总把稿子卡住了。
　　他为什么要卡呢？对方问。
　　你要知道，这稿子广告味太浓，明显是为你做宣传。而他又没得一点好处，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对方似有所悟，进一步说：那你给他打点一下，想办法让稿子早点发出来。
　　国四元说，那好，我是想让稿子早点发出来，对你好，对我也好。可我拿什么去打点？
　　对方愕然了：我不是给了你六百元吗？
　　那一点点算什么啊？我给主任那儿打点一下，所剩就不多了，还给老总那里打点，那我营养费都要自己贴了。
　　对方苦闷无言，只好说，你还是想办法吧，只要产品有销路，赚了钱，我会加倍地补偿你。
　　国四元说，好好，你急，我其实比你还急。
　　事情还没有过去。国四元还得想办法，要不然不好交代。她便去找王人达。
　　王总，我那个稿子您帮忙发一下吧。
　　王人达说，你自己应该知道那稿子的分量，我看你的红包不小吧？如果都像你这样，我们的广告部就不需要了，都你们记者去做广告、得好处算了。
　　这话说得够直的，让国四元不好回答。
　　过了好一阵，国四元说，没办法，朋友请我帮忙，我也不好拒绝。还是那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下不为例好吧，这次您老人家就格外开恩，放我一马吧。国四元说着，将一个装有两百元的信封放在王人达的桌上。王人达瞟了一眼，心软下来。说，有些事情不好办，我要是开了你这个口子，下一次就有张三李四王五麻子都会效仿。如果这样下去，三阳晚报就不要办了。这些难处，你们当记者的也要替我们老总想一想，不能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
　　那是那是，您说得很对。国四元赶紧说。
　　停了一会，王人达说，这样吧，你把稿子修改一下，篇幅压短一点，广告不要做得这么过头，有信息就可以了，读者也不会那么笨。是不是？
　　国四元连连点头。
　　有些东西点到为止，完全没必要那么直接，那么明了。好吧，你回去把稿子好好改一改，五百字就行。改好再放到我这里来。
　　国四元连说好好，便把稿子拿回去，心头的压力得以稍稍缓解。一面想，王人达说的虽也有道理，但主要还是自己给他两百元的红包起了作用。看起来，人人都喜欢“阿堵”之物，有时候好处是不能一个人得的，特别在精明人面前。她又给自己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