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1节

　　李真知主持全盘工作的第一举措是建章立制。无规矩不成方圆，他说，一个报社必须有自己独立完整的一套规章制度，如此方能依规而行，照章办事。于是，他先后在办报、人事、财务、行政等方面制订了一系列规章制度。
　　人们说，李真知回来了，“臭老九”又当政了。丁一帮时期过去了，浑水摸鱼的局面要结束了。要让有才华的人进来，让无才的人出去。李真知说，我们要做全国一流晚报，需要高级人才。人事制度改革要着重两个方面：一是用人，二是进人。用人这一条，古人早有定论，那就是任人惟贤，要用贤人、能人。这一点，李真知觉得必须自己先做好，然后才能服众。然而，令他伤脑筋的是他的宝贝女儿汤红，因为是最小的一个，又没上大学，先前安排在报社当校对。这可是让他说不起话的地方。领导班子中有一条，子女亲属实行回避制，凡报社领导不能将自己的亲属子女安排在报社工作。可在丁一帮时期，这一条实际上形同虚设，已经没人执行了，正因为如此，汤红也就安排在报社了。
　　但汤红很不安心，她根本不买老子的账，三番五次闹着要换岗位。可换什么呢？她既不能当记者，更不能当编辑，后来只好安排到总编办公室做杂务，诸如统计稿子字数，发发稿费之类。因为这一条，他李真知要进行改革，首先就过不了自己女儿这一关。所以，李真知一直想把女儿调一个她满意的单位，那样他才可以放心大胆地干事业，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
　　他想到了老同学章里仁，只有他可以帮这个忙。于是他打电话约章里仁，请他到自己家里来做客，一来表示对老同学的感激之情，二来请他解决当下之难。章里仁很高兴地答应了。
　　这天是周末，章里仁如约来到李真知家。一进门，便见汤红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汤红的美丽让章里仁眼前一亮，他情不自禁地说：老同学，你好福气啊，这么漂亮的闺女陪着你！
　　啊呀，现在就她最让我操心了。
　　操心什么呀，乐还乐不过来呢。
　　啊呀，你是不理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咯。
　　这话怎么讲？
　　她对工作不满意，这么大了也不成家。高不成低不就，我看是要做老闺女了。
　　哈，你是担心过头了。像她这样的条件，工作也好，找对象也罢，都不成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李真知见他如此说，正中下怀，连说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不过也不能着急，特别是对象的事，得慢慢来。
　　李真知说，看她的缘分吧。
　　李真知有三个闺女，大女儿、二女儿都成家了，小女儿汤红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待字闺中。汤红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而模样更是出众，一般的男人难以与她相配。她继承了李真知夫妻的优点，而比汤玮更显细腻。章里仁一见她就从心底里涌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情感。
　　这边汤红见章里仁进来，立即站起来，问声章叔叔好。章里仁说，好好，你怎么样？
　　我啊，不好。汤红噘着嘴说，刚才你们都聊了，我老爸不关心我，把我放到总编室打杂，您叫我怎么好得起来？章叔叔，您真的会帮我吗？
　　那还有假？章里仁说，这不，我就是来帮你来了嘛。
　　那太好了，那叫我怎么感谢您？
　　章里仁说，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说着，笑起来，汤红也跟着笑了，一手扯着章里仁的衣袖晃了晃。
　　李真知对汤红说，懂礼貌一点，哪有章叔叔一来就吵着要别人找工作的。还不快给章叔叔倒茶。
　　好嘞。汤红应声而去。这边，汤玮将洗好的一盘水果端到章里仁面前，一面说，多日不见，你可是有点发福了。章里仁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过也还好。
　　你是大领导，肚皮大一点更有样子——难得请动你啦。汤玮说。
　　嫂子快别这么说，我们既是同乡，我和老李又是同学，自己家里就不要生分了。
　　那哪能啊，领导就是领导，这点规矩还是得讲的。汤玮说。
　　大家坐定，汤红给章里仁端上茶来，一面说，章叔叔，这是龙井茶，上次爸爸去杭州开会带回来的，请您品尝。回头又为老爸的专用杯续满了水，送到他面前。
　　噢，龙井啊，我挺喜欢，得好好品一品。
　　汤玮说，虽然是老乡，你和老李又是同学，但老李哪能和你比。你现在是领导，他好不容易才混到今天这个位置，现在还只是主持工作，没有拿到正式文件。好在有你，他才有盼头。不然，只怕也难靠得住。汤玮担忧地说。
　　章里仁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慢慢放下。然后叹了口气说，老李也真是不容易，要不是碰上你，他的家还不知在何处。说起来，全是“文革”惹的祸。这一点，我确实比你好。他拍拍李真知的肩膀，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可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你还算好的，有多少有识之士在那场浩劫中遭难，有的早已不在人世了。比起那些冤死者来，你又是幸运的。你说是不是？
　　那是那是。李真知连连点头，所以我是知足了。特别是有汤玮相伴，使我得以成了家，有了“三千斤”（三个女儿），我知足了。他口里这样说，心里还是想着自己没子嗣，无子接后，也是美中不足的事。
　　稍停，他又说，现在我是为我三姑娘操心，她今年都二十九了，还这样吊着，总不是个事儿。趁汤红不在，李真知附在章里仁耳旁悄声说。章里仁笑了笑，难为你啦。别急，缘分未到，汤红这样漂亮的好姑娘，是要选个优秀男人，一般的她肯定不会屈就。那样太委屈自己了。她心中有数的，你急也没用。
　　你是没当这个爹……好，不说这个了，你说说市委的情况，有什么新消息没有？
　　林文马上要走了。章里仁说，已经来调令了。
　　还是去特区吗？
　　是的。他一走，对你就有利了，过去他对你是有看法的，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把丁一帮弄进来。可丁一帮偏又不争气——这下可好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你是老姜。章里仁说。
　　李真知笑了笑。林走后，谁来接他？李真知很关心新的书记，他生怕又碰到林文那样的人。
　　据说是空降，河北来的，叫李顺生，和你是家门。
　　那敢情好。李真知说，能够搭上一个家门书记，应该是好事。
　　以后你不光是要办好报，还要多抽点时间到领导那儿走走，汇报汇报。不能老呆在家里，那样领导会把你忘了。
　　是的，你提醒得很对。我是应该多出去跑跑。
　　汤玮正好出来，听到这话，马上说，我说过他多次，他还嫌我唠叨。人家章部长的话你该听进去了。
　　我知道，你不要婆婆妈妈的了，忙你的去吧。把菜弄好一点，等会我要陪老同学喝一杯。
　　汤玮转身又进了厨房。
　　快近午时，汤玮做好了一桌菜，李真知把家里最好的酒拿出来。汤红出来，帮着把酒瓶打开，先给章里仁的杯子里斟上一杯，然后给父亲斟上一杯，再给母亲斟上一杯。自己则侍坐于章里仁身旁，装了一小碗饭，准备吃。又很有礼貌地对章里仁说，章叔叔，对不起，我不会喝酒，不能陪您喝。我先吃饭了。
　　章里仁说，你不陪叔叔喝了，你还要叔叔给你找工作啊？
　　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喝，但工作还得请叔叔帮忙。
　　厉害。章里仁转过脸朝李真知说，你这姑娘原则性蛮强。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一面喝酒一面聊，章里仁又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刘武也将于近期调省里。
　　哦，都高升了。李真知说，谁来接替？
　　调太州地区专员王景明。
　　这个人怎么样，好打交道吗？
　　听说比较稳，文化底子不太厚实，是个干实事的人。我也不是很了解，既然能从下面调省城，那肯定是有背景的。
　　对我来说，都是好事，林和刘走了，三座大山搬走了两座，我也轻松多了。
　　还有“三座大山”这个说法？章里仁颇感兴趣地问，你倒说说，除了“林”和“刘”，还有哪一座啊？汤玮马上作答：他是指我。李真知说，我倒愿意这座大山压着我，她经常为我指点迷津，是我的好帮手。
　　章里仁望着汤玮说，我就不解了，怎么你倒成了大山了？按通常的说法，应该是老李嘛。这话说得李真知有点不好意思了。章里仁又补充道：有违常理，有违常理啊。哈哈……
　　李真知不说了。
　　看来，你们俩口子还挺有意思的嘛。
　　李真知解释说，我这山是指精神上的山。这些年，林文、刘武可没少给我压力，就像两座大山，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你是不知道，关于他们俩的报道，有时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版面、篇幅、位置，标题字的大小，我都得小心翼翼。听说，刘武有时还拿尺子去量关于他的报道，看是不是比林文的短了、小了。你看看，这叫怎么回事，我们当下属的又怎么好办事？一个报道要根据具体情况处理，总不能黄纸三钱，白纸也三钱，那哪能成？可领导偏偏要在这方面计较，你就只得小心又小心了。所以我对编辑、记者们说，办报如履薄冰，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我真希望领导们能大度一点，胸怀宽广一点，不在一些小事上计较。这样，我们当部下的也就好办事。老同学，希望你能体谅我们，在领导面前放放风，说说话。
　　章里仁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事当部下的只能看运气，如果碰上大度的领导，那是你的幸运；如果碰上斤斤计较的领导，那就该你倒霉了。不过，新来的两位应该不会是这样的。尤其李顺生是北方人，北方人大都比较豪爽，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计较。放心吧，老同学，你应该有好日子过了。说着，端起酒杯与李真知碰了碰，一饮而尽。随即又重重地嘘了一口气。这当儿，他看见汤红朝他瞥了一眼，眼神里流露出年轻女性独有而又非常隐秘的情意。章里仁是个老手，一看就知道对方的心思，心底便迅速滑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但立刻觉得不该有这样非分之想——毕竟他和汤红是两代人。
　　放下酒杯，章里仁问李真知，老兄今年多大了？有五十了吗？
　　快了，也就两年的事吧。你比我可要小多了吧？李真知问。
　　四十五了。章里仁说，差不了多少。老兄，你的春天来了。你可要趁此良机把三阳晚报办出特色来。说说看，有什么打算？
　　打算是有的，就是要老同学多多支持我。
　　那还用说，我肯定支持你，报纸办好了，我这个宣传部长的工作也就做到家了，我的脸上就有光。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但有一点，报纸不能出差池，舆论导向决不能错。这一点无论如何要把好关。
　　这我知道，我是要财政上给予支持，现在人才是大事，三阳晚报底子差，现在正规大学生不多。新来的还不能马上发挥主要作用。骨干力量难以留住，有的走了，到深圳特区去了。那边风景好，待遇好，环境好。不光自然环境好，舆论环境也好，谁不想去？留在这里房子没房子，票子没票子，车子没车子，每月就那么几个钱，连通讯工具都不如人。那边的人早用上了“大哥大”，我们这里装一部电话机都难。这样的情况，我怎留得住人？
　　章里仁沉默了一会，然后说，老李，这个情况应该这么看。一、我们不能拿深圳特区比，那样比，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要求。我们只能拿内陆比，只能拿过去比。比过去，我们现在的条件应该说是好多了，收入增加了，待遇提高了，应该看到我们是在进步中。二、要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特区有特区的政策，但不可能都去特区嘛。我们也在往前赶。告诉同志们，房子会有的，“大哥大”不出两年也会有。你要稳住队伍，一定要使大家明白，我们一直在努力。财政支持明年会加大力度，你们先想想办法，如果有合适的旧房，可以先买下应急，等有条件了再建新楼。
　　李真知说，好，有你这句话，我们就好办了。前一向邮政局有一幢旧房要卖，正在和我们谈价格，估计伍百万可以拿下来。
　　那好，财政给你们拨400万，余下的你们自己筹，怎么样？
　　行，就为这，我可以大胆挺直腰杆说话了，等正式任命下来，我准备在全省范围内招聘办报人才，条件是本科以上，研究生更好。栽得梧桐树，就有凤凰来。有你撑腰，我的腰杆子就硬了。谢谢你，老同学。来，我敬你！
　　于是，俩人又碰了一下杯。章里仁说，不干了吧，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好，随意。
　　最后，谈到了汤红的工作问题。章里仁问汤红：姑娘，你有什么要求，到电视台怎么样？
　　汤红一听，高兴地说，好，我就想去电视台。
　　那好，我给电视台那边打声招呼，要他们想想办法。
　　汤红说，市里电视台我不想去，要去省电视台。
　　章里仁一听，心里犯嘀咕，进省电视台不是没有可能，但有一定难度。他对汤红说，省电视台条件要求高，你去干什么？
　　当记者。
　　行吗？
　　行。汤红毫不犹豫地说。
　　章里仁看了看她说，嗯，从形态来看确实是不错，但你只读了高中吧？文凭不够啊。
　　这就要章叔叔给我想办法了——办法总会有的。汤红不假思索地说。章里仁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答应想办法。他要汤红先安心现在的工作，一俟有消息，就马上告知。汤红伸出手来握住章里仁的大手，不住地说谢谢章叔叔。这当儿，汤红感到，章里仁在她的手心挠了两下。汤红的脸上泛出浅浅的红晕，章里仁觉得，她这会儿更好看了。
　　饭后，他们又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临出门，李真知非常诚恳又认真地说，什么时候，你来报社为大家讲堂课怎么样？
　　章里仁说，讲什么内容呢？
　　文化啊，文明啊，新闻啊，当前的政治形势啊，这都是你的拿手好戏，随你讲什么都行。
　　章里仁想了想，然后说，可以，我就讲讲民族文化与人类文化的关系吧。
　　好，我等着你的通知，随时恭候大驾！说着，俩人握手告别，汤玮、汤红都送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