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新乡长是谁
作品名称:九龙河风云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6-08 11:20:15 字数:3903
宁波解放已经一个多月了。解放后绝大部分老百姓都在原地生产和生活着。
有许多有钱的人,都逃到城里去了。也有的在解放前就逃到香港去了。但是罗震山却没有逃,还在罗家桥。刚解放那阵他害怕解放军要捉他,想去城里避一下风头,让儿童团拦住了没有去成,后来看看没事,他就待在家里了。
罗震山他本来可以躲到上海去的,他有好几个叔伯兄弟在上海做生意,还有女婿。但他放心不下乡下几百亩大田和几十间房屋与一个大酒坊。这可是他家几代人心血累积起来的财产,难道共产党来了就白白送给那些穷光蛋?他实在是于心不甘!当时他也想过去上海亲戚家里躲避一下,避一下民主改革和土改的风头,因为传说早就有了,说共产党来了就要打倒乡保长和县长,进行土地改革,给贫雇农分田分房,像他这样大老板是很难过这一关的。但是感到躲在上海到底是寄人篱下,哪有在自己家里舒服?更不放心家里的财产。
他不相信共产党真能蹲得长,穷光蛋真的能坐天下。
抗日时三五支队不也神气过一阵嘛,蒋委员长在重庆找来毛泽东谈判,共产党新四军也只好老老实实从南方撤走。如今大批国军还在舟山群岛,要来几个钟头就能攻上来。更何况南方的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福建、台湾等地还没有被共产党占领呢,蒋委员长当年是从广东办黄埔军校起家的,广东是他的策源地,说不定他又会坐镇广东,重振旗鼓,来一个第二次北伐,那时候他们又可以出头了。
因此他决心留下来。像打牌九似的,他决定冒点风险赌一把。
一忽解放已一个月多了,竟然相安无事。只叫他们出一些合理负担,也就是按田亩摊派一些支援岱山修海塘的民工工钱,这不算什么。
而还有一点使他宽心的是共产党来了竟还没有一下子取消国民党政权,从解放到现在还是通过他的乡保长来办事。比如部队来了兜米兜柴草,也是先找他们乡里,还是通过乡保长来筹集。从区上和县上来的解放军碰到他还是客客气气称他“罗乡长”。似乎还信任他。或者说一时还少不得他们。
也许共产党没有先前想的那么可怕吧,也许他们认识到南方的情况不同。也许他们怕这里是蒋介石的老家,国民党还在舟山,弄得太过份了会坐不稳。所以不敢随便撤掉他们。如果下去还是这样,他的财产可能还保得住的。
照现在看来共产党掌权,也未必一下子把他撸到底吧,或许叫他当个副职,或者是改选时把他免掉。他觉得这样还可以下得了台阶的。
还有如果罗震海回来,不管他过去对他怎么样,他总是他的兄弟呀,共产党要弄他,难为震海也是共产党,总也要留点情面给他吧?
但是,罗震海回来了,据说还是在宁波军管会,那是现在共产党当政机关,这小子还真有点厉害,跟共产党去北方五年,回到宁波一下子就进了县级机关,过去只有他父亲当过鄞县副县长,没有想到他如今也进了共产党的县政府。可他官大对他却没有用,他来了一头就去芦苇漕,叫他到家来,他坚决不来,后来据说到长工房还来看过三老太婆,却不到他正房来顺便看看他。看来这小子如今对他是划清界线再不认他这个同父亲异母的哥哥了。也就是说,他已经把他当了敌人。那么当时想的这个靠山就落空了。他气得说,当年不就是打你一顿嘛,也没有把你打死,你现在就这样仇恨我?
更想不到前天晚上他正在小楼里独自一人喝闷酒时,阎金堂慌急慌忙地又跑来告诉他说:“解放军的工作组来了,乡公所文书档案和办公室也统统被封存起来了。”
“啊——”黑无常端酒杯的手不由一抖,把酒也泼了出来。蹙起眉头睁大小黄眼睛瞪着他,“来得这么快?连个招呼都不打。”
阎金堂还说:“过两天要叫他们去学习。”
“那现在乡公所里事务叫啥人办呢?”罗震山急切地问他。
“一切事情都有工作组去办了。据说这个工作组现在就驻在郭家弄大屋里。”
“那就是说我们已经靠边啦?”
“靠边啦。他们已经有了新的乡长,他们叫工作组组长。”
“啊——”黑无常的杯子拍的一声落在桌子上,他瞪大小黄眼睛愤怒地瞪着阎金堂,仿佛阎金堂就是工作组长似的。
这对他是个巨大的震惊和打击。他一家在九龙乡一直来都是有权有势的,当年父亲是本乡有名鄞西的罗顶记长大酒坊董事长,还曾当过鄞县副县长。后来自己也当了乡长,他已经当了十多年乡长,如今共产党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一下子就叫他靠边了!一下子把他削职为民,这口气就叫他受不了。
应该说自解放以后,共产党一来他就有这个思想准备,但也来得太快了。本想摊款派捐等事情,以后还会像这段时期那样暂时由乡公所来办的,像过渡一样,等以以后他们来了再把权力慢慢移交给他们,或让自己挂个副职或名誉职务也行。可这会竟一杆子撸到底!一点面子也不给。
即使在抗日战争年代,三五支队虽然让金士昌当内乡长,也还没有把他这个外乡长撤掉过呀,可这回……他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可阎金堂下面的话更使他吃惊:“乡长,你道这新来的乡长是谁?”
“是谁?”
“你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是个北佬?”
“要是北佬倒也罢了,偏偏是个本地人。一个做五个月的。”
“做五个月的?”
“以前还在你家做过长年。”
“我家做过长年的会有这么厉害的人?”
“乡长,你也没有想到吧?当时我看见他真是不敢相信。”
“你告诉我吧,他究竟是谁?”
“芦苇漕,张祥荣!”
“什么,是他!他也从北方回来啦?”
“他现在可神气啦,带着五个解放军北佬,个个带着枪,他自己腰系驳壳枪,说话说一不二的。派头也两样了,可威风呢!”
小阎王把今天下午张祥荣带着工作组来乡里封资料档案的经过一五一十都详细地告诉了罗震山。
“乡长,到如今,咱们的饭碗全砸啦!”阎金堂坐下来喝着酒嚼着花生米说,“对你乡长来说可能无所谓,你反正也不靠乡公所吃饭。但我和冯事务员王事务员眼前没地方好去吃饭了。不过你这口气也是难受的,当年你手下的一个臭长工,一个穷光蛋,如今要爬到你头上来啦,以后还要受他们的监管。”
“真是岂——有——此——理——”黑无常把酒杯重重地搡在桌子上,使桌上的碗筷汤匙都跳了起来,酒杯翻倒,把半杯老酒倒在桌了上又往地板上哗哗地流。
罗震山推开凳子站立起身来,点上一支烟在屋里急急地走来走去,不时猛吸一口烟呼呼地吐出,走了好一会,吸了半支烟,面朝窗外喷喷地说:“哼哼!一个做五个月的,带几个当兵的,都是红脚杆白肚皮,想来管好那么大的一个乡?老子睁大眼睛看着你!”
“肯定是管不好的!”小阎王乘机又插上来说,“叫这种人当乡长,九龙乡要弄得神主牌倒笃了!”
黑无常呼呼地喷着烟气和怨气。
“乡长,”阎金堂又进一步关切地说,“管好管不好我们也不去管他,我看张祥荣这会掌了权,一定会对我们报复的。”
罗震山侧过头来瞧着他,这话似乎正说到他心坎上。
“乡长,你想想,我们过去几次抓他,还抓过他的父亲和老婆,他一定会报复我们的!咱们往后难做人了,像我这样小八拉子要关就让他关,要杀就让他杀;没有办法。像你乡长你这么一个堂堂西乡有名的大乡绅,到时候也叫他这样作弄,唉,那真是太不应该了!早知会有今日,乡长,当时你应该到上海去避一避的,不应该留在家里的。”
这些话正说中了他的心思,黑无常转过头来望着外面屋顶长叹了一口气。
而阎金堂跑到这里来不只是向罗震山报告这个消息的,他还考虑以后自己的生活出路问题。要早一年前,屁股一拍他也可以一走了事的,不想一年前自己心血来潮,做了几十年光棍熬不住了,竟在去年找了个小寡妇,在九龙河畔方家沿租了间屋成了个家,如今已经生了一个儿子,这带着老婆孩子一下子叫他走到那里去呢?
走不了,在这老地方,又怕解放军工作组会惩罚他,他知道过去在乡公所里自己跟黑无常做事得罪了不少人。老百姓说他“出屋掳棉被,伛倒抓雄鸡”,和他们结怨太深了,可是真正离开这里呢,他一无技术,二无本钱,又到哪里去讨生活呢?他想来想还得来找找老乡长了。
这时黑无常回过身来对阎金堂气鼓鼓地说:“没有什么,哼!六个月老鼠大,六个月蛇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蹲得多久!”他点上一支烟又猛吸起来。
阎金堂赶快又给他倒杯酒,也给自己倒一杯,他在老上级家里是随便惯了的。
“乡长,你看他们能蹲多长时间?”
“我看他们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就会滚蛋!”
“哪能这么快?”
“你不看看蒋介石,天天派飞机来扔炸弹。舟山群岛只一水之隔,他们有飞机大炮登陆舰,他们要上来不消一个钟头就上来了。当年东洋人也是这样从镇海口打进来的。”
“不过等到他们上来我们可已经吃够苦头了。”
“哼,没有那么老实的!我们是砧板上的肉?由它斩嘛!”
“对,对,”小阎王高兴地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乡长,如果你用得着我时,尽管说,我在乡公所时,是你的人,不在乡公所了仍旧是你的人。老子不出这口气就不姓阎!”
陆震山向他挥了一下手,欣赏地说:“嗯好!,我还需要你的。但不能盲目蛮干,得要想个巧当的办法。如今你打算到那里去?去做什么?”
阎金堂说:“乡长,我有啥地方可去呀?老家多年不去已经举目无亲了,如今又拖着老婆孩子。要想到别地方去谋生,难哪!我又没有手艺,没有本钱,又有啥别样行业可做呢?我是正愁着哪!”说吧又长叹了一口气。
黑无常望着阎金堂,同情地点一下头,然后慷慨地说:“既然这样,金堂,你就不要到外头去东跑西颠了。你算什么,不过一个乡队副,还不是都是我叫你干的?连我都没走,你怕什么!至于生活嘛,你也不用发愁,暂时你先在我这里拿些去先做个小本生意混口饭吃。今后但凡有我罗震山吃的,就不会饿着你!如今积钱还有啥用场!落底也是给那批穷光蛋拿走的。”
小阎王眼圈一热,几乎掉下泪来,他感激涕零地说:“乡长,我,我永远忘不了你对我的恩情!”
“嗳,有什么!好歹咱们同事一场。”
罗震山果然说话算数,临走,他从钱柜里取出二十元大洋来给阎金堂:“喏,你先拿这些去,去做点小生意。以后有什么困难再来找我。”
小阎王感动得拿钱的手发抖地说:“乡长,我阎金堂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你叫我一声,我立即就来!”
罗震山望着他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