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赴宴于家
作品名称:古城往事 作者:崔晓丽 发布时间:2020-06-07 13:49:22 字数:3000
于家的宅子有些洋派,想必是留学归来的于老爷的主意,青砖老门扩成了宽敞的推拉铁门,透过铁门便能看见院子里有一个大花园,花园里种着爬蔓蔷薇,确实有欧洲庄园的意味。走青石小路绕过花园便进入正宅,二层的小楼还是青砖青瓦的老式样,门前留出一片草坪,草坪上种着两棵海棠树,海棠树下平时只吊着一架秋千,今天却搭了戏台,摆了盛宴。
戏台下摆了桌椅,坐着的都是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太太、小姐们。这些人多是柳城里头面人物的家眷,姚牡丹带着秦蔓芬、柳芍药也坐在其中。
大家看着小脚的于太太捧着一个大肚子在前面招呼着,便三三两两在下面掩着嘴,窃窃私语起来。
“难怪这于太太要大排宴席招待名媛,原来是又有喜了,这分明是在昭告天下。于太太算得女中诸葛亮,这一招儿用得极好,又能安内,又可攘外。”姚牡丹颇为赞赏地说。
秦蔓芬的脸上不大好看,说:“这于太太也是奇怪,不是已经有一儿一女了吗?之前也拿着一儿一女的命活活儿地把于老爷给吓唬住了,这于老爷也跟外面的断了,这会儿怀个胎还有什么好显摆的呢?何况她年纪也大了,还要生?何苦呢。”
姚牡丹说:“你真是愚钝!于老爷外面有了洋学生,她拼着死把洋学生打败,把人留住了,人人都知道她是仗了一双儿女,不知道有多少人还是在背后笑话她。如今她就是要给人看看,于老爷虽然有了洋学生,也仍没有放下她,她这才能珠胎又结!新人或许一时笑笑,可笑到最后的还是旧人啊。这也给后来人做下了警示,谁想把于老爷夺了去,那是万万不能了。”
秦蔓芬垂下头去,心里也在怪自己笨,这样人前背后的用心,她全不具备。
柳芍药见她失神,拍拍她的手臂说:“大嫂,你看,这于家的院子倒是跟他们家挺配呢。”
秦蔓芬环顾着看了,才笑了笑,说:“这是土洋结合的建造。”
姚牡丹也笑了,说:“于老爷主外,于太太主内,可不就是这个风格。”
于家的仆人带着一队锣鼓班子上了戏台,随后几个丫头婆子给一个美艳出众的女子撑着伞,坐在了戏台边上特备的小桌边。
“那是谁呀?”秦蔓芬看那女子的气派不凡,便问。
这时候,于太太冲着这边走过来,寒暄道:“大帅夫人,可是怠慢您了!”
姚牡丹说:“哪儿的话,还劳烦您张罗了这么大的排场呢。还有,这么好的喜事儿您该早说,我备着礼来才对呢。”
于太太貌不出奇,个头儿不高,小脚颤颤微微的,衣服发饰都是老式样,一张紧致的圆脸皮肤发亮,眼神却笃定,嘴角都是满足的笑意。
姚牡丹看着于太太由衷地夸道:“你们看看,这才是有福的太太样儿!”
于太太心里受用,嘴上忙推脱道:“大帅夫人,您快别这么说,看看您这两个儿媳妇儿,那才是又富贵又漂亮,要说有福,您是最有福的了。噢,爱莉,你该跟着学学,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儿。”
于太太身后站着她的大女儿于爱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西式长裙,有一张天生就阳光明媚的脸,笑容灿烂,与于太太有几分神似。
姚牡丹端详了,说:“哟,这孩子看着真招人喜欢。”
于爱莉笑着说:“大帅夫人好,两位少夫人好。”说完,她便盯着柳芍药的脸看。
于太太说:“今儿特意请了名角儿白喜华的徒弟慕容华来助助兴,都知道您和大帅爱听皮影戏。”
姚牡丹听着“白喜华”的名字耳熟,一时想不起来,问:“白喜华,不是那个……”
于太太说:“是啊,荣王爷来了一趟柳城,听了一回戏,愣是把我们柳城的名角儿带回去当宠妾了。这个慕容华就是她新出道的关门弟子,都说唱得不逊色她师父,还要青出于蓝胜于蓝。您是常听戏的行家,一会儿您听听,倒是对得起这个盛誉吗?”
秦蔓芬听了“慕容华”的名字,插嘴问:“慕容华?可是人说的,那个凌河畔的华姑娘?”
于太太说:“是了,原来少夫人也知道啊,就是她。”
还要多说,戏台上锣鼓敲了起来,众人便都闭了嘴,静下来,落了座,等着听戏。
于太太一家也在姚牡丹她们旁边的桌椅上坐了下来。
慕容华上了台,因为座位在前排,离着戏台子近,秦蔓芬看得很真切。
穿旗袍的慕容华大概因为是唱刀马旦的出身,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只是这英气被她那温婉的姿态遮掩了,如果说已称得上美人的柳芍药的身材是挺拔端庄的大气,那慕容华的身段便叫灵活窈窕,另有一番女子的动人之处。
秦蔓芬只恨这世上的美人多,自己却不在其列。她此时的心思已全然不在听戏上了。
三弦一响,慕容华开口唱道:
“欢欢喜喜下大帐,
欣欣然然上了雕鞍,
烈烈轰轰排队伍,
吹吹打打列旗幡,
闹闹哄哄把山下,
慢慢腾腾到了金沙滩……”
今日的三弦似乎故意要引人注意,一声声都透着欢喜与跳跃,格外地出彩儿,引得听惯了皮影戏的柳芍药不免往伴奏的队伍里去寻那个拉三弦的乐师。
拉三弦的男子的眼睛一直在望着柳芍药,他将每一弦都拉的得力,也只为了引她,这时见她终于望向自己,才会心地笑了。
一个龙眉凤目满脸英气的少年本是傲然的,这一笑竟像天光乍开般动人、好看。
柳芍药呆住了。她又一次看见了这张脸。
于爱莉也一直留意着柳芍药,这时见她痴呆地盯着台上拉三弦的小子在看,小子也在看她,那三弦一声一声充满挑逗,像都是为她拉的。
于爱莉不禁想起柳城里关于柳芍药的母亲、兰家大小姐兰玉秀的传言。
戏台上的戏仍在继续,慕容华的嗓音柔媚而中气十足:
“……早搭彩棚迎宾客,
备下了迎宾贺喜宴,
知事喽啰他们早备妥,
留神不住四下观,
人马纷纷来到了,
定晴留神仔细观。
左边能连与窦去,
右边是松山与柏山,
头前是我的亲兄长,
陪着红面一将官,
还有一女乘坐马,
那边正是程老年,
当中车上三人坐,
那婆婆定是胡家老年残,
那个女子,
定是玉清贤人也,
可那一个正是曹郎,
我的夫男……”
拉三弦的小子眉目传情的肆无忌惮,就连于爱莉都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挑逗与灼灼火辣,那是只有一个完全不受拘束的浪荡艺人才做得出的表达。
于爱莉咬了咬嘴唇,她甚至有些羡慕又嫉妒了。是不是人生得美,到哪儿里都能招惹到如此热烈的爱恋?那么,柳芍药的新婚丈夫云起,也会这样热烈地爱着她吗?
于爱莉所不解的是,柳芍药对拉三弦的小子的目光并不回避,也没有羞怯之态,她只是回望着那小子,目光甚至有些痴呆。
于爱莉想要戳破她,便轻轻推了推柳芍药,柳芍药这才回过神儿来,回头望向于爱莉。
于爱莉歪着头,眼睛扑闪着,轻声说:“我认识云起。”
“噢?”柳芍药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提到云起。
于爱莉说:“我们女校与男校共同举办过一次演讲,云起演讲的题目是‘从《诗经》观人之真性情’,让我记忆犹深。”
柳芍药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于爱莉所说的题目:从《诗经》观人之真性情?
“呵呵。”柳芍药轻轻地笑了。
台上的皮影则唱到了欢快处,乐声与唱腔都更振奋:
“……
这才叫人把心放,
今日你可上了山,
看看不远至对面……”
于爱莉见柳芍药并不在意的样子,心想,这女人见了俊俏的拉三弦小哥,大概就不在意比自己小那么多的丈夫了,忍不住问:“姐姐对《诗经》里的男女爱情怎么看?”
柳芍药喜欢起她的大胆与直率,想了想说:“关关雎鸠,在何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于爱莉瞪眼看着她,等着她给答案,点头说:“是啊。”
柳芍药看着于爱莉探寻的目光,这才说:“就因为求之不得,才有诗。若是即求即得,就没有诗了。于小姐想一想,自己有没有想得又得不到的人……还是东西?是不是觉得越是得不到就越好呢?如果随后就拿得来,人怕是就失去这份‘惦记’的快乐了。”
于爱莉听了柳芍药的放,忽然咬住了嘴唇,歪起头去想,不说话了。她还真是有这样的人……越是得不到,越觉得他真是好啊!
戏台上已停了一段开场唱,正在预备下一段。这间歇,太太小姐们都下桌来走动,各桌敬酒,柳芍药也下桌去,在人群中随便走了走,就趁机闪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