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意难平（二）

　　月老保媒的前一日，月玦到姻缘府来找过月老。
　　“阿歇，阿绡承不起水神之责。”月玦夜里造访姻缘府，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阿歇，算我求你，给阿绡求天帝赐婚东海三太子，即便是她想不起来，日后有东海龙宫帮衬着也不会有什么大的错处。”
　　“阿绡性子散漫，你不逼她一番她决计不愿历劫。若她不愿历劫，这命数司命便安排不了，日后水神之位她也是坐不住的。”
　　月老见不得好友相求，也见不得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从此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也深知若是禾绡担任水神职位，其中凶险程度，于是上书天帝给二人赐婚，才有了今天这么一出。
　　
　　月老看着禾绡下了玉和山，看着眼前恭敬的筑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就不怕阿绡醒悟过来，想起当初是你剜了她的心？水神这么多年没有上门找你东海麻烦已经是大恩，如今三太子偏又赶着趟地凑到阿绡身边来。阿绡不通世情又如何？她有水神相护，四方尊神宠着，谅这三界没人敢把她得罪开去。”月老和四方尊神很是宠爱禾绡，却拿禾绡历劫被剜心一事无能为力，即便是知道那剜心之人在东海龙宫，也无法去为禾绡报仇。
　　“龙三太子，若是她日后向你寻仇，你当如何？”月老始终是上古神族，不怒自威。想着如若不是龙三日日去求四方尊神重续一段姻缘，就凭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便是日日递上拜帖，他也进不了姻缘府。
　　“三生石上刻着我二人姓名，竹笙也不该过着这没爹娘疼爱的日子。若是之后她想起来，筑月这颗心，便是双手奉上。”龙三望着园中的姻缘树，心下一片凄然。
　　筑月希望用佛偈一句句叩开心门，做个活生生的神仙，日后就算她恨自己也没关系。当年，是自己亲手剜了她的心想要救活心爱的女子，这个情劫差点散尽自己修为，却害的禾绡没了心，不知七情六欲。
　　姻缘府将禾绡前世今生说了个干净，禾绡却还是一门心思地想着去历劫，然后退婚回自己的月寒居。
　　不一会儿，我就驾云到了司命所在的天策府门口。
　　恰好小童雅术出的门来，看见我，笑眯眯地道声：”禾绡仙子好。”
　　我点了点头，掂量掂量自己手中的食盒，兴高采烈地往天策府庭院中去。
　　我将食盒里的糕点摆了出来，雅术提着兑了花露的白瓷茶壶在园子里侍候，我一边将食碟往司命面前推一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司命。
　　“司命，我倒是好奇得很。龙三太子到底欠了你多大的人情让他这般头疼？”我用玉著夹了一块从广寒宫拐骗来的糕点递到司命面前的食碟中。
　　“怎么的？还未过门便要紧张着龙三太子欠了多大债？”司命一身月白锦袍倒是掩不住他一身歪风邪气，嘴巴可恶得紧。
　　“那倒不是，你与我自幼交好，我的德行你也不相信？”说罢，捻了一块桂花糕。要说吴刚伐桂唯一的好就是这桂花皆是上品，做出的桂花糕把一众贪食的神仙迷得不得了。桂花糕还未进嘴，便被司命那厮半路夺走。抢食，入嘴，净手，一气呵成。
　　“你这可是给我送的，你如何吃得下？”司命这厮对吃食有着不一般的执念。我见司命将糕点护得紧，便消了抢食的念头：“罢了，你将这次的历劫告诉我，给我这命数本子好让我有所准备。”
　　“这次是让你历经佛祖说的人生苦，不过你须得束仙术忘前尘。”说完，颇为怨念地看了我一眼，“不能再让你像上次那般用术法历劫赶回来赴宴。”司命很快将一碟桂花糕消灭，腾出手和嘴来翻看命数本子。
　　“好，不用术法便是，你快将这劫数告诉我，我好早些回来去西天大雷音寺听佛法。”说罢，趁司命尚在反应，我竟然当真卸了一身修为，便夺了命数本子上了轮回道的高台。
　　“仙子慢走，可能等一下筑月？”说罢，一个俊俏的仙君——筑月身形显。
　　这一声仙子吓得我一个踉跄差点没跌进轮回道，要是成个人也无碍，就怕投错了畜生道那就出了大事了，回来怕是要被这些仙子小童笑死。
　　“不必了，禾绡早已熟了这轮回流程，就不劳烦三太子十八相送了。”说罢，转身投了轮回道。
　　直到禾绡蓝色的衣角被轮回道层层云雾彻底掩住，司命方才让雅术收拾残局退出园子。雅术手脚挺快，不一会儿便将食盒食碟收拾好道声退，遂离开。
　　“司命仙君，筑月此番多谢仙君相助”筑月抬手道谢，气质清冷。
　　“龙三太子客气了，我与阿绡自幼交好，若是此番历劫能让阿绡恢复，我也是该做的。若是阿绡想起来什么，我司命也是甘为好友两肋插刀的。”司命是知道龙三和禾绡的这些事情的，不过有些神仙的历劫命数不归他管，他也未能及时救下禾绡，在他二人历劫飞升后，司命对龙三拔剑相向，却被众尊神劝阻：历劫过后，各不相干，回归仙位后，前尘尽忘。好一个前尘尽忘，禾绡的心就这么平白无故被剜，一句前尘尽忘就一笔勾销……
　　“司命仙君所言极是，筑月须得伴着仙姑为妙。若是仙姑忆起从前事，筑月这心必然双手奉上。”说罢，转身投了轮回道……
　　等筑月也消失在轮回道，司命却苦笑出声来，这一袭月白锦袍啊，还真是挑人穿。阿绡啊，这月白颜色，果真还是他穿着好看些。
　　我叫禾绡，水神之女，众神误信传言以为我父君视我如珍宝，实不知我曾终日被拘于月寒居，虽说不愁吃穿，但待在一处一百多年，连装饰的竹子都成了精，我看着它成精倒多了一个小跟班……此番赐婚一事让我大为光火，于是气势汹汹上了姻缘宫，欢欢喜喜下凡历劫。我千算万算没算到我抢的命数本子翻开来，竟是一片空白！更没想到司命那厮招待我的花露里放了老君的丹药，要我忘前尘！
　　
　　锦阳城虽地处大庆边缘地带，但因为是三国接壤地界，来往商户多，因此也称得上是除了大庆都城之外最为富庶的府城。庆帝将锦阳城城主之位分给了城中最有名望的林、何、李三姓大户，三姓互相制衡。
　　何家在锦阳城里是个有意思的大户！
　　第一件奇事：何家不爱权势爱金银
　　第二件奇事：何家儿女双全独宠小姐
　　第三件奇事：何家女及笄一梦得佳婿
　　何家小姐已经是桃李年华却尚未婚配，说是及笄前夕得一梦，自此便对城内的世家公子挑挑拣拣。自从时任城主的李家请了素有金牌冰人之称的张氏去何府提亲被婉拒后，城里不信邪的冰人都快将何府门踏破。何家索性白日里都不闭门，只是轮班的家丁将冰人请进府看茶，将求亲公子画像交给少爷何金宝给其姐过目就成，何老爷夫人都懒于应付，反正不会有什么结果也随他们去。
　　这不，自家姐姐就这么轻轻瞥一眼求亲的画像，就要金宝传话跑断腿，夜里都没精神呼朋引伴逗蛐蛐。
　　“我姐说了，此子面无二两肉，活脱脱一个短命模样，要不得。”程家冰人，卒。
　　“不行不行，我姐说了，这小公子年纪太小，不忍摧残。”林家冰人，卒。
　　“不行不行，这个家有妻妾，我姐受欺负怎么办？”邵府冰人连门都没得进。
　　至此，何家女的名声在锦阳城就不是很好听了，城里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家都被何绡损了个遍，但何家就跟中邪似的生意好到不得了，这城里大户还偏得仰仗何家生意，是以自家儿子被人姑娘嫌弃到死，还得笑着彰显大气，着实气坏了各家夫人。
　　城里风波未平歇，雁地的落魄皇子也是忙得头昏脑胀。
　　皇城传密信要皇九子祝樾准备收拾行装回大庆，祝樾没想到太子心腹蛰伏自己身边多年，得知自己提前离开雁地便部署杀手埋伏在路上。祝樾身边本就有庆帝和四皇子安排的影卫随身陪护，自己又是武艺在身，按道理不会被这些二流杀手弄得这么狼狈。却在自己突出重围，正打算扬鞭催马时，青天白日一道亮光生生劈在了祝越身上，祝越于是从马背上滚落到深不见底的山崖。被杀手缠斗住的影卫无法脱身来救，只得堪堪扯下片缕九爷的衣角。探头一看，九爷落入被参天古木掩映住的山崖，几乎没了生还可能……
　　何绡整日整日看着那些个公子画像脑袋都快大成两个，于是给自己放了长假，带着弟弟金宝去锦阳城外的祁福山走上一遭，去体味一番山野情趣。
　　何绡生气金宝无视自己晨起上山的嘱托彻夜不回，将下马车的金宝踹了个底朝天，金宝为讨好亲姊忙拿了一串葡萄去水边洗。
　　金宝埋头清洗着紫玉葡萄，想着要怎么讨好阿姊才能少受些皮肉之苦。正思索间，水潭里波纹乍现一圈圈漾开，遂起身往水潭乱石那边望，只见一少年倒伏在乱石上，一身白衣上洇开一片殷红，下半身的袍角随着水波荡漾成一朵莲花。少年白得很好看，和常年在锦阳城受边塞日光的少年不一样，就连身娇肉贵的少爷金宝都没能有像这少年一般玉白的颜色。不能见死不救是何家家训，所以深谙家训的金宝急忙将葡萄放在随手扯下的阔叶中，将袍角卷起别在腰间，打算涉水去搭救少年……
　　见金宝许久不回，何绡便起身下车去寻，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自家娃娃自家疼，出来游玩一趟也不能把自个儿亲弟弟弄丢了不是。何绡拨开半人高的杂草方才寻到水潭边，却见紫玉葡萄被放在地上，本应该在洗葡萄的金宝却扶着掩映的乱石深一脚浅一脚将一个白衣公子背了回来。何绡唤车夫将人接过来，待上得岸来车夫一成年男子都有些在喘粗气，金宝这孩子却是嫣红着脸望着我笑，活像是要讨赏的娃娃。
　　“宝弟做的很好，阿姊欣慰得很！”何绡抬手想像往常一般拍拍他肩膀，却发现指尖只能堪堪触到他肩膀，讶然这少年竟然长得这般高了。
　　金宝闻言笑出声来，一双桃花眼里像是落满了满天星辰般华光璀璨。
　　“赶紧去马车里将衣服换了，仔细染了风寒又要喝阿娘熬的中药。”将这毛头小子打发回马车换下湿衣服方才有空仔细看被车夫放在地上的少年：少年衣襟散乱，额前青丝被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却丝毫未损风仪。正打量间，少年转醒过来，一双凤眼倏忽睁开，那眼上的扇羽像是振翅的蝴蝶，曜石眼色的瞳子里映着何绡的面容，端的很是好看。
　　筑月不甘心只是让禾绡单单只是历个劫数，还希望禾绡能重新喜欢上自己。于是在九皇子回程路上借尸还魂，代替本来的祝樾陪伴何绡。
　　祝樾转醒过来，便是穿着藕荷色留仙裙的何绡居高临下打量自己。何绡凡间模样和在上界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这眼里没了神女时的疏离和冷傲，倒是真如凡间女子一般了。不觉弯了唇角，阿绡，我们这样的相遇才是正经的话本子。
　　何绡自问见过不少姿容双绝的男子，倒被这少年醒转后的惨淡一笑晃了心神。明明唇无血色，神色倦怠，偏生那笑容却是春风拂面绚烂的像是三月的桃花。
　　“根叔，烦请你将马车上的东西拿下来吧，我们今日就在这里歇歇脚。”何绡见这群山怀抱古木参天，是个享受山野情趣的好地方，又正好有活水方便濯洗，于是决定在此落脚。
　　“是，小姐。”车夫道声是便转身往马车方向走去。
　　“马车上有干净衣物，根叔你且换上，这山中寒气重，沾了水容易染风寒，让少爷再带一套衣物来给这公子换上。”见根叔衣袍被水泡成一团，于是出声叮嘱。看少年模样端正，明明伤的这般严重却还能笑得这么摄人心魄，随即蹲下身来伸手在少年伤口处按了一下。见少年眉头痛得皱在一起，方才肯定了少年的伤势。
　　“你这落难模样，一身伤治好了也还不起这伤药的钱，要不干脆卖进我何府大门还债？”何绡看着少年笑，想着这么一个貌美的公子无论是放在哪家店里都是块活招牌！
　　“得蒙少爷小姐相救，在下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恩德。”祝樾伤重，不便用动作来彰显自己愿意结草衔环的决心，只得笑得更加诚挚。殊不知落在何绡眼里，倒觉得是招徕女客的好招牌。
　　见金宝抱着一套月白的直襟长袍跑来，不禁笑这孩子心眼实，把自个儿出游最喜欢的衣裳都拿出来了，想必是真心疼搭救的这公子。回身看了一眼少年：“你压坏了我的紫玉葡萄，算在你欠的账上。”而后略整理衣裙仙气飘飘地往马车方向走。
　　筑月看着禾绡这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连带着身上痛都少了几分。此番附身于祝樾，是答应了冥王决计不用术法扰凡间秩序的，所以这副受了刀剑伤的身子着实把筑月折腾了一番。
　　要说这众尊神都是顶顽固的神仙，但掌管冥界的冥王却是好玩得很。是以听闻龙三太子筑月要下凡陪伴禾绡仙子历劫表现的比正主都积极，既是看命数又是看时运的，才把筑月扔到了大庆九皇子祝樾身上。所幸，这被换下来的祝樾性子乖巧，在冥界极讨人，不，讨鬼欢喜，也算是个好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