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意难平（一）

　　当父君带着我们一家老小在正殿接完谕旨，我还仿佛在梦里。我，水神之女，被天帝指给了东海三太子，听说还是月老保媒，被父君拘在月寒居许久的我终于是忍不住跑了出去，意欲找月老说道说道我这赐婚一事！
　　想是许久没有到天上来溜达，对这云雾重叠的九重天也有些看不清白。
　　九重天上浮着九座仙山，周围仙泽环绕，仙雀灵鸟绕着仙山，鸟羽镀着华彩，流光溢彩扎眼的很。
　　我依稀记得出生时还没有这么多仙山，跟司命那厮嗑瓜子闲聊时才知道，端坐在高台的天帝陛下居然也跟下界凡人一般迷信——九九归一，佛法里这句话天帝倒是记得很清楚。
　　月老是个身份尊贵的神仙！虽说平日里爱喝点小酒、摆弄他那红线团子，但架不住人家是真身是上古神族九尾狐，关键是颇有战斗力给天帝平定六界出了不少力……天帝上位后，月老便退居二线，做了个睡得吃得玩得的闲散上神，那小日子过的简直是羡煞旁人。
　　站在南天门，看着品相都一个样儿的仙山不禁扶额，巧的是姻缘府的小童擦拭姻缘府的牌匾，金光闪闪锃光瓦亮，想看不见都不成。月老果真是这仙界最爱皮面功夫的，想罢，摆弄了个最满意的姿势飞上了姻缘府所在的仙山——玉和。
　　要说这天上有哪处最是喜欢，那必然是姻缘府。月老殿里的亭台楼阁，跟下界大户人家装潢一般无二：
　　一块丈余的影壁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庭院中有一棵古树，枝繁叶茂看起来最是有趣。树上挂着红绸，一番细看，还能瞧得出这尘世姻缘。我幼时好玩拽过树上一帖红绸，当时也是惊奇这两人的名字很是相配：陆游、唐婉，父君呵斥胡闹便吓得我将这红绸撇下。后来得知这两人姻缘平生波折，觉得甚是对不住，偷摸着给那女子送了个不错的夫婿……而后发生了些什么也不得而知，但也生生止住了我拽人姻缘的手！尽管如此，府里小仙童见了我也还是下意识护住姻缘树。
　　这不，我这裙角堪堪扫过他姻缘府的门槛，小童仙娥便鱼贯而出，生生将姻缘树护在人墙，不，仙墙之后。
　　“见过禾绡仙子。”敢上前一步跟我交涉的清秀仙童是月老最喜爱的侍童，月老这为老不尊的家伙平日里没少存心思把这孩子往我水神府月寒居里塞。
　　要是平日里见着这么清秀可人的貌美仙童，我肯定是要做出一副娇柔的神女姿态来调戏一番的，可现下弄清楚这赐婚一事方才是正事，于是草草道声好便越过仙童往月老殿里奔。
　　正殿里到处是书册话本，满殿红绸妆点，一身鲜红锦袍的月老伏在案上，小仙童恭敬地打着羽扇。
　　见我来了，小童行礼道声：“见过禾绡仙子。”
　　“不必多礼。”我也是个好说话的神女，见月老睡意深沉，便随手震响了殿内的一口青玉钟，一时没拿住力道，响彻正殿。
　　月老惊醒，几番揉搓双眼才确定站在他面前的是有些时日没见着的禾绡。之前，禾绡在天界在四方尊神跟前笑闹被来看望老友的水神给强拘了回去，自此天界安稳了许多。
　　“阿绡？哎呦，你可好些日子没来看叔父了。”月老看着禾绡，不自觉笑了起来。这月老有个坏毛病就是特别宠爱禾绡，总觉得禾绡有些日子不见就美艳许多，全然不将天界美人放在眼里，非得将这天界美人的名头冠在禾绡头上，让水神府这百来年多了不少神仙拜访，着实让喜好清净的水神月玦烦恼不已。
　　“月老可睡饱了？可有时间好好跟禾绡说说这赐婚一事？”我伸手止住了欲奔过来拉我手打算闲话家常的月老，两个人有些距离才像是谈正事，拉着手总觉得像要八卦仙家轶事，总之，怪异的很。
　　“阿绡今日听说了？叔父为你牵的线如何？”月老一身喜庆红袍，周边仙泽萦绕，邀赏的神情着实与他高高在上的仙品不符。
　　“若是叔父嫌禾绡未有送些新奇玩意儿给您解闷，那禾绡立即着人给叔父送来，还望与龙三太子的姻缘能有余地。”我觉得光是嘴皮子上说说不行，于是给月老行了个大礼，将本仙子这腰都弯了个相当吉利的弧度。
　　“这月玦真是个古板的老头子，仗着阿绡没有母妃护佑，便将你拘在月寒居，好好的一孩子被教导成这样。”月老见我礼数周全成这样，便将我父君骂了个实在。伸手将我扶起，说道，“叔父遣人去月玦那里说说，将你留在这儿小住几日……”月老将小童唤到身前来，嘱其前往我水神府传话。
　　看着小童衣袂翩飞，知道自己又有一段好日子过，心里甚是得意，但也还是知道这赐婚一事才最是要紧。见月老还是一样宠我，也不便再闹别扭，拉着月老袖子熟练地撒娇。
　　“叔父，你看那龙三与我从未谋面，光是媒妁之言始终有些不妥。”瞥见月老神情不变，不得已卖起惨来，“阿绡自幼没了母妃，父君又是个古板神仙不肯宠爱阿绡，这么一个没娘爹不爱的神女还要被强塞给东海龙宫，嫁给一个不知性情样貌的龙宫太子……阿绡好生命苦啊。”
　　“叔父帮阿绡看过了，这龙三太子长的是俊美清雅，配得上我们阿绡。”月老看着眼前撒娇卖惨的小姑娘，越发可惜好友身归混沌不能看护禾绡长大。
　　本仙子暗忖，在天界多多少少也是听说过这龙三太子的美名，但不见其人便上赶着要赐婚还是不行。
　　见利诱不行，卖惨失败，遂言：“我不管，这事情叔父你要是不给我解决了，我今天就拆了你这姻缘府剪了你这千千结。”说罢，捏诀化出红绫作势要拆屋子。
　　“你这小兔崽子，你爹娘都是水族用剑高手，你倒是把红绫用的顺。”说罢，抬手将我红绫夺了，情丝顺势缚我，“你这红绫还是叔父送的生辰礼，小兔崽子还敢用来拆我姻缘府？”说罢，红绫还倒抽了禾绡一下，挨了打的禾绡看着越发委屈，眼睛里裹着泪望着月老。
　　月老看着禾绡，心一下子就软了：“从你渡劫去地府走了一遭后，你便再少与男仙交游，你父君剖心所化的心就这么不好使？”
　　听到这里方才忆起这身体里跳动的心不是我的，乃是父君剖心所化，我的心却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听说当时还急坏了父君和叔父们。
　　“阿绡，你若是这般模样叔父又如何交代与你母妃？不如让叔父也身归混沌吧，权当是叔父未能帮你母妃照顾好你。”月老说到这里，眼里便蓄了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罢了罢了，亏你还是个神仙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这姻缘我结还不成吗？”我深知月老爱做些小孩脾性的是蠢事，但一上古神族抽抽噎噎的也不像话。
　　“姻缘结呢，给我系上啊，过会儿我可要反悔了啊。”说话间，我将手腕挣了出去。月老笑逐颜开，袖中红线飞快绕上我那细白的手腕子，不一会儿腕上红线便隐了……
　　“还是我们阿绡心疼人，不枉叔父疼你这么多年。”说话间，情丝便退了回去。
　　虽说月老这里走不通，我去天帝那里卖个惨求一求父君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想到这里，也就放心许多。可一想到父君接旨时那坦然的模样又顿时心里没底起来，莫不是父君真满意那劳什子龙三太子？
　　正思索间，殿外小童齐齐道了声：“见过三太子。”
　　月老闻声将我拉到铺垫好的云椅上坐好：“龙三来了，阿绡权且看上一看。”说罢，还拍了拍本仙子的肩膀，示意我要安分些。
　　虽说我在尊神面前没有小辈模样，但装模作样骗骗同龄的仙子仙君也还是可以的，我倒是要看看被天后这般看好的龙宫三太子是个什么模样！于是对来人更是好奇几分。
　　月白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样的滚边，腰间扎同色金丝蛛纹宽边锦带，束了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白玉晶莹润泽，看得出他东海龙宫经济很是不错。额前几缕发丝散乱，想是驾云不稳起了颠簸，待看向男子真容，方知仙姑们称道的天界美男不是假话：桃花眼最是勾人，却偏生有一股子深情的味道；唇角含笑，微微漾起梨涡，仔细看来却是一副活脱脱的纯良无害模样。
　　“姻缘府里好生热闹，筑月拜帖都没人接。”筑月看着端坐在云椅上的禾绡，眼中华彩大盛。
　　恰恰对上龙三的眼睛，心里一惊，没由来的不喜欢这个未婚夫。
　　能嫁这么一个身家清白又貌美有礼的仙君大抵是父君最高兴的事，是以接旨时都不曾反对过，现下估计求父君求玉帝是不行了。听说这龙三太子倒是挺招公主喜欢，倒不如激他一激还我自由身。
　　“小仙不久前机缘巧合到过东海，东海龙宫繁华得紧，几位殿下皆是华贵得很，龙三太子倒是清风朗月气质卓然啊。”司命教过我，要想请人帮忙，就得先捧着人家。想罢，就随口提了提前些日子去路过东海一事。
　　说起东海一行倒是稀罕，本是打算去蓬莱寻个好玩意儿来当代步坐骑，不慎将带给蓬莱帝君的东珠掉落东海。按理说东海的人还给我也就作罢，恰恰是那倒霉的龙宫小太子拾得，稀罕得很，硬是不愿还我，非得本仙将一群虾兵蟹将拆了扔在他面前，方才知道认错。东海龙王倒是识礼，不仅将东珠还我还送了些其他东西……总的来说，东海一行，捞了不少。
　　“仙子说笑了，筑月实在不敢当。”言毕，礼貌浅笑。他就是那么一笑，桃花眼里却是流光溢彩好看得很。
　　“筑月有幸被天帝赐婚，今日得见仙子，倒是真如传言：绝色美人。”筑月自知禾绡最难抵挡美人浅笑嫣然，因此笑得愈发好看。
　　“龙三太子说笑了，天界谁人不知花族方才是三界绝色，我一水族玩意儿也只是勉强称得上不碍眼罢了。”我平日最是嘴上不饶人，恰逢这龙三不对我脾气，因而言辞更是不留情面。
　　月老一直给我递眼色我也全然不理会，禾绡仙子的坏脾气在三界都是排得上名次的，以往对我有心思的男神仙都得掂量掂量自个身份是否配得上水神之女。如今龙三讨得天帝父君欢心，因而配我倒也是佳缘……这样的认知把自己吓了一跳，乖乖，怎的还成一段佳缘了呢？
　　“龙三太子此番来我姻缘府作甚？莫不是对禾绡有什么不满意？”月老摆出老一辈的做派，我也就不敢再造次。话说月老这糟老头子虽然脾气怪，但对我却是一等一的好，若是听谁对我不满意，他的姻缘可是大大的不妙。
　　“并非是对仙子不满，只是听闻仙子不通世情，天后着我来了解罢了。”龙三倒是坦然相告，也不怕我对天后不满。也是，天后对我可是不怎么满意，毕竟谁喜欢跟自己女儿抢人的仙子呢？
　　“哦？那三太子可是看出了点什么？说出来让禾绡听听。”我将眉眼一冷，周身仙泽化霜。月老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我肩膀，化了我这周身霜泽。要说这修习火系术法的人就是厉害，轻而易举将我这霜泽湮化，我却灭不了那周身的火光。
　　“筑月知道仙子不愿成婚才来找月下仙人说情，是以心中失落但也不便强求仙子。正巧筑月欠司命一个人情，听闻他最近愁着没有神仙去人间渡劫炼化，仙子可是愿去人间走一这趟？若是成了，筑月亲自请命退婚。”筑月苦笑道，仿佛真的为我拒婚一事伤情不已。
　　我本来是不愿伤害这么一个俊美的仙君的，但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才是真的，也就顾不得仙君伤情与否了，忙发问：“三太子此话可当真？”这筑月欠了司命多大的人情居然敢以退婚为报酬？敢驳了天帝做主的婚事，筑月也是有胆子。转念一想，又不关我什么事，挺好。
　　我自飞升以来，性情大变，说是少了爱恨情仇这些东西。这不废话吗？我的心早就不知道去哪了，这七情六欲又与我何干？司命平日里就喜欢看些话本子，写出的命格格外得玉帝的心。我被罚不知道多少次了，早就摸清楚司命那小子的路数，若是有机会退婚，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别的不敢说，这些事筑月倒是做得了主的。”筑月轻声说道，看向禾绡的眼神满是殷切。
　　这龙三声音如玉石落盘，连声音都是极好的，怪道公主这般欢喜他。想罢，看龙三觉得顺眼许多。
　　“那便说定了，我这就去找司命。”说罢，捏诀往司命住处去。
　　待禾绡身影不见，姻缘殿里气氛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