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回家（2）

　　吃过夜饭以后，祥荣又和郭后发等聊起这些年来的别后离情。贵法急了：“祥荣，现在工作组已经安顿好了，你还不回家去看看呀？”
　　“哦，好啦！好啦！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祥荣被贵法说得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他这才与老林交待一下说，“老林我这就回去一下吧。”
　　“连长，你快去！快去！”老林催他说，“你再不去你兄弟对你有意见，连我也对你有意见了。”郭后发等众人这才知道祥荣回来还没回过家。
　　“啊，你还没回去过？快快回去！快快回去！来了老半天，到家这么近了也不回去，张组长您太不像话了！”大家都赶着他回家去。
　　“好吧，我这就去一趟，”他感激地望望老林和同志们，顺手从墙上拿过驳壳枪，准备出发。老林叫通讯员小王也跟连长去：“小王，你跟连长去一趟！”
　　小王高兴地应了一声，立即蹦起来去背他的小马枪。
　　“小王不要去了吧！”祥荣红着脸对老林说，“我这是私事又不去工作。再说等会叫小王一个人回来我不放心！”
　　“不行，这里是新解放区，”林排长说，“干什么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走！你带去。小王跟连长走！”
　　“是！”小王坚定地应了一声，就转身跟祥荣走。
　　“哎，小王去了宿的地方都没有的，我家屋里是很小的，叫他回来我又不放心。”祥荣为难地说。
　　“叫他回来作啥？夜里叫小王跟我睡好了。”贵法说。
　　“对啦，就这样。”老林对祥荣说，“连长你快回去吧。本来我该跟你一道去看看的，看看嫂子和孩子；这里需要整一整，我就不去了。小王你去了要保证连长的安全。”
　　“是！排长，我知道啦！”
　　祥荣感到林排长对自己这样关心，盛情难却，只好随大伙了，就对小王说：“那好吧，小王，可我的家不像个家，我家老屋老早叫日本鬼子烧掉了，住在草房里。去了也没有什么好招待你，你去了可不要懊悔呵！”
　　“连长，看你说的，不管怎么样，你大嫂总在呀，还有两个孩子。再说我是去保护你的，又不是作客去的。”
　　“那好，咱们这就出发。”
　　“走！走！走！”贵法高兴地拉着小王的手催促。于是贵法和小王打前，祥荣在后，当下他们便离开郭家弄向芦苇漕出发了。
　　郭家弄离芦苇漕并不远，只走了一顿时饭功夫就到了。他们来到芦苇漕天还不很晚，村人们才吃过夜饭，有的还正在吃，所以打老远还能看到各家各户小屋里亮出来的淡淡灯光。
　　贵法这会脚步特别轻，他一直遥遥领先，老是走一阵等一下，走一阵等一下祥荣他们。当他们走到自家的破墙门后门口，又听不见了小王和祥荣的脚步声，他立下来回头看看，只见祥荣站在村后的坟滩边，向北遥望他父母和弟弟祥明的三口草披官材默默地站着，知道他离家五年，此刻来家了见到父母的坟墓他在悲伤地悼念他们。
　　贵法望望他摇摇头。为了使他不要太伤感了，就轻轻叫他一声：“祥荣，明天再来看吧！”
　　祥荣深深地叹一口气，转身就跟贵法走来。
　　当祥荣跟着贵法来到贵法、小根、阿二等六七户人家住着的破墙门口，感到这破墙门是愈加破败了。听见里面言语声响亮有好多人在那里说话。贵法高兴地对祥荣说：“走，看他们讲得那么热闹，要不要先到墙门里面去转转，和大家见见面。”祥荣点点头说：“好！进去先看看乡亲们也好。”
　　前头门原是个地地道道破墙门，那前后两扇墙门已经被白蚁蛀蚀半截，像个蚂蜂窝，所以门关与不关一个样，好在里面住着的人家都是做五个月、打忙工的、都是脚腿肚当米缸的人家，晚上墙门没关牢也不怕小偷来偷。因此那门是虚掩着的。贵法“嗯”的一声推门进去，淡淡的月亮底下，见明堂里石凳周围坐着立着好多个人正在那里大声说着什么，有的还坐那里搬着个碗吃饭。贵法见状大声地朝他们说：“嘿，我晓得你们还没睡呢。你们这么热闹，在讲啥西呀？”
　　“贵法，你回来啦，”他母亲听到儿子说话声，忙从人丛中走过来，“贵法，你去了一整天这么晚了才回来呀？有祥荣消息嘛？”
　　“哦，贵法叔，听说你去找祥荣叔，你有打听到一点好消息嘛？”阿二也关切地问他。
　　“看是什么人去找？我要么不出去，我一出去就不会空着手回来的。”贵法眨巴着一只好眼吹嘘地说，“我把祥荣已经带来啦！”
　　阿二听了惊讶地说：“带来啦，人呢？”
　　“你们看——这是谁呀！”
　　在夜暗里人们只见贵法身子一让，突然从他背后现出两个解放军来，一个中等个子穿着整齐的淡黄色旧军装的解放军干部，腰后系着支驳壳枪；一个很年轻解放军战士肩上挎支小马枪，都不由一愣，一时里大家面面相觑，望望贵法，望望那两个解放军。
　　“你们都还没睡？贵法妈，你不认识我啦？你是阿二？你是小根？小根长这么高了。我离开这里这么多年都快认不出你们来了！”
　　他们看到那进来的带驳壳枪的解放军干部热情和气地用宁波官话一个个叫他们，望着他们，他们愕愕地只顾看着祥荣和小王，却不敢叫。
　　“哎，我说你们这帮傻瓜，连祥荣都不认得啦！”贵法看着大家好笑地说，“这就是祥荣呀！”
　　“呵！是祥荣？”
　　“是祥荣阿哥！”
　　“你是祥荣阿叔？”
　　“真是祥荣叔公？”
　　人们一下子惊喜地望着祥荣和小王都围弄来，又搬椅子又倒茶，问这问那的，破墙门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但是人们对跟着祥荣似乎是他保镖似的那个看起来才十八九岁的解放军小战士可真是一点不认识。
　　“小王，来，坐一会。”祥荣对大家介绍说，“这是我们工作组小王。”
　　“工作组？”阿二等又睁大了眼睛，又显出一份惊异之色。问祥荣，“你也是工作组？今天下午从县里来的解放军工作组就是你们？听说那个解放军工作组可厉害了，一来就把伪乡公所办公室、账册给查封了，那些事务员和阎金堂都吓得瑟瑟发抖，祥荣那时你也在？”
　　祥荣点点头。
　　“我告诉你们，”贵法闪着一只好眼大声地对大家说，“工作组现在就住在郭家弄大屋里。刚刚是我带他们去的。以后乡里的一切事情统统由工作组作主啦！黑无常那个断命的伪乡公所就算取消啦！”
　　“那小阎王和那些事务员们也都靠边啦？”
　　“那还用说！”贵法说。
　　“黑无常阎金堂这伙人肯歇？”
　　“这有啥办法，一朝天子一朝臣嘛！现在坐龙亭的是毛主席共产党，蒋介石国民党已经完蛋了，他们早逃到台湾去了。黑无常当然也得靠边站了！”大家七嘴舌议论着，兴奋得不得了。
　　这时阿二说：“这解放军工作组里有没有乡长？”
　　“没有乡长，就是组长。不过我看这个组长的权比乡长还大，你们看他可以把乡公所都查封，叫黑无常小阎王靠边就靠边。”
　　“那准是个解放军大干部当的啦，贵法，你见过这个解放军工作组长嘛？”
　　贵法一只好眼发亮地望着祥荣欢欣地说：“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哪！你们还不认识他？”
　　“呵，祥荣哥，你就是乡长！哦，是工作组的组长？也就是乡长？”
　　“呵，祥荣哥，你要来当乡里的头头啦？”大家七嘴八舌地问。
　　“呵！乡长还是祥荣？”众人都把眼睛转向祥荣。
　　“乡亲们，我不是乡长。工作组长和乡长不一样，”祥荣向大家解释说，“我们工作组下来是奉县军管会命令来搞民主改革的。就是说我们从现在开始，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要推翻一切旧的政权，要打倒一切反动势力和封建势力！要打倒一切欺压我们老百姓的恶霸地主！我们贫雇农要自己当家作主！以后我们还要成立农会，一切权力都归我们农会。再下来成立乡人民政府，自然也有了新乡长。接着下来还要进行土地改革，要回我们自己的土地，从此我们农民就能彻底翻身啦！”
　　大家听了祥荣的话，不由得热血沸腾，心潮澎湃，真叫人感到欢欣鼓舞。他们喜悦地笑着，兴奋地议论着，大家叽叽喳喳地向祥荣问这问那问个不停。接着又讲起这些年来的离情别绪。讲起当年自祥荣他们走后黑无常迫害自卫队，迫害彩凤、迫害贵法的种种惨情，以及这些年来祥荣走后彩凤和她的孩子遭受的种种磨难。末了，大家问他彩凤见到他时是怎么的高兴呀？贵法妈和小根妈一听说他还没回过家，大家都赶他快回家。
　　“快回家去！快回家去！五年没见，祥荣，你家彩凤和孩子是日日夜夜等你来，你老是不来都等得病了，还快不回家去看看！”
　　但是虽然祥荣没有回家，他回来了的消息却已经传过去了。
　　惜日的乡村里虽然没有电话和广播，可是自有许多活的小喇叭，那就是孩子们。
　　孩子们起初见进来两个解放军，就抬头跟着他们看，听着他们与大人们讲话，后听说那个带短枪的解放军就是永芳和小芳的爸爸时，未等他们离开便飞一般地奔出去大声欢叫：“呵，永芳爸爸回来了！”
　　“呵，小芳爸爸回来了！”
　　“呵，小芳爸爸当解放军回来啦！”
　　这消息一下子传到全村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