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十九、二十、二十一章

　　第十九章
　　
　　回来客栈，李娟和小倩正在吃饭，明芳没看到杨梅，就问她上哪去了。李娟说她爬菩提山去了。
　　“你上重庆刚刚离开不久，她就离开了，说去爬爬山，锻炼身体。”
　　明芳才不相信她去锻炼身体呢，他觉得杨梅应该是上山去找德升住持去了。他匆匆忙忙吃了一碗饭，就放下了碗筷，说他要上山去找杨梅，就离开了。
　　从菩提古镇到菩提山麓就二十分钟路程，可从山下沿万寿天梯爬到山顶上的菩提寺，就得要一个小时了。走在万寿天梯上，明芳不由自己，又想起了出家在菩提寺修行那些日子。当时他既是在出家修行，却又同时在服刑，不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顶，每天他都要把万寿天梯清扫一遍。平时虽然辛苦，却也把他磨砺成了一个再也没有棱角，珠圆玉润的人。一路上，只要看到垃圾，明芳就像回到过去，他都会动手捡了，然后丢到路边的垃圾桶里。因为是中午，路上少有行人，而路的两边，沿途都是千年古樟树。尽管烈日炎炎，林荫下却不时吹来阵阵凉风，明芳走走停停，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累了。
　　来到菩提寺，明芳在山门殿碰到了普愿师父，一阵寒暄过后，就问他看到杨梅没有。普愿师父说杨梅做义工到达摩祖师殿做清洁去了。听到普愿师父这样说，明芳心中掀起了涟漪，他推断德升住持已经点拨了杨梅，而杨梅也已经有所觉悟了。累世累积的业障，只有通过行善积德才会消除，这样的想法，在明芳心中是根深地固的。杨梅已经醒悟并身体力行，在他看来是值得高兴的。
　　礼拜完菩萨，明芳来到了祖师殿。他看到杨梅和另外一个义工，搭了个人字梯正在给达摩祖师的塑像做清洁呢！杨梅站在人字梯的顶端，看上去颤颤巍巍的样子。明芳急忙赶上前去扶住了梯子。
　　“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啊？”明芳望着杨梅说，“这么高的人字梯，你还站在了顶上，万一摔了怎么办？快下来吧。”
　　“可不站高点，高处的清洁做不了，”杨梅边擦着塑像边说，“一会我就下来了。”
　　“快下来吧，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
　　“把毛巾绑在竹竿上也可以的。”
　　明芳刚说完话，就看到杨梅慢慢蹲下身子，然后踩着梯步爬了下来。
　　“张姐，我男朋友来了，他可以帮我的忙。”杨梅说，“你去忙你的吧。”
　　刚才就是这个叫张姐的在下面扶梯子，明芳刚上来扶梯子时，她当时流露出了吃惊的样子。
　　“小杨，你男朋友长得太帅了，风度翩翩像从天上下来似的。”张姐说。“你们真是神仙眷侣啊。”
　　“嘻嘻嘻！哪有你说得这么好。”杨梅被张姐的话逗笑了，“张姐，你去忙吧！这里有我们俩个人够了。”
　　看到张姐走后，明芳到杂物间取来一根竹竿和扎丝，一会工夫就绑扎成了一个扫帚。然后，他和杨梅一起把祖师塑像的全身，都做了一遍清洁。杨梅问他入职手续办得怎么样了，明芳说艺术馆让他三天后就去上班。明芳说完话，见杨梅没搭后话，就看了她一眼。他发现杨梅的脸上默默地淌着泪水，一阵心酸顿时涌上了他的心头，一种莫明的痛楚也很快弥漫在了整个心间。
　　做完清洁，明芳和杨梅刚在祖师殿大门一侧屋檐下的木凳上坐下来歇歇时，他看到一个老太婆蹒跚着朝他们走来。她手里提着个茶壶，在耀眼的阳光下，身后拖着长长的身影。明芳认出是苏婆婆，去年他还在菩提寺时，常常和她唠嗑。明芳和杨梅几乎同时站起来，并快步迎了上去。
　　“苏婆婆，你怎么上来了？”明芳从她手中接过茶壶，“这么高的地方，要爬那么多梯步，你还是少上来。”
　　“我听普愿师父说你上山来了，我就上来看看你！”苏婆婆在杨梅的搀抚下，走路显得稳多了，“我一早熬了些薄荷茶，提上来让你们解解渴。”
　　苏婆婆都七十多岁了，她前些年在长寿林封东林寺修行做义工，上前年，在儿女的劝说下才转到菩提寺这边来修行的。她的儿女都住在城里，菩提寺离城近，他们觉得她的年龄大了，离得近一些，也方便他们常常来看她。可她这么大的年龄，为什么还要到寺庙里来修行呢？这个，明芳虽然纳闷，可也一直没问过她。看到杨梅扶苏婆婆坐好后，明芳进祖师殿杂物间拿来三个玻璃杯，然后都倒上了茶水。
　　“你们已经结婚了吗？明芳。”
　　“还没呢，苏婆婆。”杨梅接过活去说，“我们都还年轻，不着急的。”
　　“你们俩一定要彼此珍惜啊，一辈子还长，”苏婆婆说，“千万别像我女儿家那样了。”
　　“苏婆婆，你女儿家怎么啦？”杨梅问，“她过得不好吗？”
　　“好个屁，在我女儿生下孩子那年，我那女婿在外边找了个小三，后来还替他生了个娃娃。他们俩前世是冤家啊！”苏婆婆说，“到现在我那女婿都常常不回家呢！”
　　“那离婚啊？”杨梅说，“跟他离婚啊。”
　　“可我那女要面子啊。毕竟，她和他已经有孩子了。”苏婆婆说，“拖了十几年了，到现在还是老样子。”
　　“我要是你女儿，早就跟你女婿离了。”
　　“哪有那么容易啊？我女儿说，为了我那外孙有一个完整的家，她什么都忍了。”
　　“苏婆婆，这也是你这么大的年龄还来寺庙修行的原因吧？”明芳说，“其实，在家里也可以修行的，你年龄大了，在寺庙里也不太方便。”
　　“明芳，我是眼不见心不烦啊。也不知道我上辈子作了什么业，报应到儿女身上来了。”
　　“苏婆婆，你别这么想。”明芳说，“人各有命，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他们又不像你们这样！一点觉悟都没有！我替他们上山修行积点功德，还说我老糊涂了。”
　　明芳听到苏婆婆这样说，就转头看了看坐在她另外一边的杨梅，看到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安起来。自从杨梅从看守所出来，他觉得她心里似乎藏着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她又不想告诉任何人。他感到，当杨梅有勇气向他说出秘密的那一天，才是她自我愈合的那一刻。在这之前，在他看来，她就是个病人，一个力求自己救自己，又很自尊的女人。
　　
　　第二十章
　　
　　到了报到那一天，明芳在上班时间前，从长寿赶到了重庆。因为带了两大包东西，他在公交车上给杨柳打了个电话，让她开车到车站来接他。杨柳也爽快，当明芳在车站下车时，她已经等在那里了。到了艺术馆，明芳忙着去报到，杨柳则呆在他寝室帮他收拾。由于艺术馆空着的房间多，明芳一个人占了一间办公室。他的领导就是杨柳她爸，当他去杨伯伯办公室请教他平时干些什么时，杨伯伯说平时也没啥事；要说工作，那就是天天按时上下班，上班时间搞创作，多创作一些书画作品出来。当遇到一些书画展，就代表重庆的书画家去参加展览。
　　“你不要小看了这项工作。”杨伯伯说，“如果在展览会上获了奖，那就是我们重庆的荣誉，也是艺术馆的荣誉。”
　　明芳明白杨伯伯的意思，他感到这项工作既容易，也不容易。创作一幅书画作品对他来说是容易的，可创作出来的作品能不能获奖，就不容易了。
　　“当然了，你刚刚来，也不要急于一时！”杨伯伯说，“你就多练练笔吧！如果要参加什么展会，到时候馆里会统一安排布置的。”
　　听完杨伯伯的话，明芳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从书架上取出一张宣纸铺在了供平时习字画画的专用写字台上。正当他在研墨时，杨柳走了进来。
　　“哥，床我都给你铺好了。”杨柳说着递了一把钥匙给他，“把钥匙收好了！我得回去发货了。哥，你的字我已经卖出去十几幅了，抽空，你得再写些几幅字了。”
　　“好，那谢谢你了。”
　　“对我，你就别说客气话了，说多了，就显得生份了。那我走了。”
　　看着杨柳离去的背影，明芳又回想起了一早起床，杨梅送他到车站后离去时的背影。当时的他感觉到似乎要和她永别了似的，心中充满了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自从还俗以来，他所做的一切几乎都是为了杨梅，可现在杨梅却忍心让他离得远远的，每每想到她一定有什么苦衷，他就感到酸楚。昨天晚上，杨梅告诉他，从今以后，她要像他以前出家时那样到寺庙里去修行。她说听了德升住持的开导，她已经恍然大悟。她说，如果不是她前世造孽，此生就不会遇到如此多的忤逆之事。
　　“从此以后，我要行善积德。还要持咒念佛积累功德，多布施，多放生！”她说，“德升住持说的，多做好事，莫问前程。只管去做好事，前世造的孽，就自然消了。”
　　其时，这些道理明芳都给她讲过，不过，她当时都没当回事。明芳感到姜还是老的辣啊！同样的话，德升住持讲了，她就都听进去了。
　　在艺术馆上了两天班后，明芳觉得在公家上班的日子太惬意了。早中晚三顿饭都免费在伙食团吃，而上班时间他的工作就是练习写字练习绘画。有两次杨伯伯来到他的办公室，看到他正埋头练习写字，还表扬他呢，说他工作勤奋。当时，明芳受宠若惊，自己平时的业余爱好，到了艺术馆就成了自己工作的一部分了，他为这种转变感到困惑。对他来说，写字画面是私事，可在这里就成了公事了。
　　在他上班的第三天上午十点，他刚刚写完一张宣纸，正准备休息一会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一看来电显示是李娟打来的，一种莫明的惊恐就从心底涌了出来。而这时，杨柳也从办公室门外走了进来。
　　“杨梅给我留了一封信离家出走了。”李娟说，“她信上说，她要到庙里去修行，叫我们不要去找她了。”
　　屡屡受到惊吓的明芳，听到李娟这样说，反而松了一口气。杨梅要到寺庙里去修行这事他知道啊，可又一想，总觉得不是个事。
　　“她在信中没说到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啊，”李娟说，“你还是回来一趟吧！她还给你留了一封信呢，我没敢打开看。”
　　明芳说他马上就回去一趟，就挂了电话。这时，杨柳就站在他面前，带着疑惑不解的神情，注视着他呢。
　　“哥，杨梅姐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了？”
　　“她离家出走了。”明芳说，“我得回去一趟，我这就去找你爸请假。”
　　明芳边说话边往外走，杨柳尾随着他也走出了办公室。
　　“哥，正好我开车来的，”杨柳说，“看到你这么着急，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明芳请好了假，也因为心中确实着急，他也就没有拒绝杨柳的一番好意，就坐上了杨柳的车。
　　在回长寿菩提古镇的路上，一向觉得自己的灵感灵验的明芳，有些后悔起来。那天早晨，杨梅送他到车站时，他分明产生一种似乎永别了那样的幻觉，可他怎么就没警惕起来，并做好应有的防备呢？可他又感到杨梅还是深爱着他的，她这样做，一定有她说不出的苦衷。说不定，她的苦衷就在她留给他的那封信里，他相信她不会绝情到无缘无故离开他的。明芳想，她有那个觉悟到寺庙里修行一段时间，对她来说，是好事。只要离开一段时间后，她能回来，他觉得这就不是一个事，反而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明芳想着，禁不住叹了口气。自从他和杨梅相爱以来，一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接连发生，他都感到疲惫不堪了。但愿以后一切都顺顺利利的，既然杨梅都觉悟了，他感到迟早他们都会迎来平安吉祥幸福的日子。
　　
　　第二十一章
　　
　　回到客栈，明芳看到梅芳斋的门大开着，就和杨柳走了进去。李娟的表妹叶小倩守在里面，他看到每一幅字画上面都明码标价了。
　　“明芳哥，你回来了？”小倩说着，看了看他身边的杨柳，目光里带着疑心，“明芳哥，你身边怎么尽是些美女啊？”
　　“别胡说，她是我妹子。”明芳说，“李娟在吗？”
　　“在前台，她正在等你呢。”
　　明芳快步从画廓后门走进了客栈，懂事的杨柳则留在画廊和叶小倩聊起天来。在前台，李娟正在给两个住宿的客人登记，看到他，她把一个信封递给了他。明芳拿着信封回到了三楼他和杨梅平时居住的卧室里。明芳坐在床上，撕开了密封着的信封。只见信笺纸上写道：
　　
　　明芳：
　　当你在看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回老家的路上了。记得我给你讲过，在离我老家二十多公里的鸡冠山上，有一座寺庙叫鸡冠寺。在我几岁的时候，我奶奶就常常带着我步行二十多公里路，到那里去烧香拜佛了。鸡冠寺对我来说，是一个很适合修行的地方。我还记得，那寺里除了和尚师父还有许多尼姑，是一座僧尼同住修行的寺庙。
　　明芳，你在我心中占什么位置，你是知道的。应该是我们在前世造了不少的孽，所以才在此生遭遇了那么多的孽缘。特别是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如果不是你和德升住持的开导，让我觉悟了，至今，或许我都还在怨天尤人呢。既然，我已知道了果报的原因，为什么我不身体力行通过修行去消除呢？
　　明芳，如果此生你我有缘做夫妻，那太好不过了。如果没有缘分，也是强求不来的。此番离开你去修行，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一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如果你我有缘，终究会有再次相见的那一天。在此之前，如果你能遇到比我更好的姑娘，也像我这样的爱你，你不妨娶了她！我不会怪你的！如果没有遇到，你不妨等着，等我回来！
　　另，请别来找我！让我安生修行吧！为了余生，更为了下辈子我们还能在一起！
　　
　　爱你的杨梅
　　
　　看完杨梅的信，明芳又悲又喜。让他感到悲伤的是，他和杨梅被各自的业力牵引，她有她的轨迹，自己却是另外的轨迹；偶尔的同行，也是各自去往不同的地方，他真不知道何时才能和杨梅相聚在一起了。让他感到欢喜的是，杨梅和他都成了佛家弟子，如果她通过修行发愿，愿和他共同往生极乐世界，在七宝莲池化生、见佛、证果；并且以菩萨道友的身份，游方诸国、度化众生，那么生生世世就不会分离了。这才是这世上最浪漫的爱情！
　　看完信，明芳把信笺又重新装进了信封，然后放进了衣包里。当他从三楼的卧室回到底楼的前台时，看到李娟和杨柳默默地站在那里，她俩好像都在等他。
　　“杨梅说她回老家的寺庙里静养，修行。”他说，“她去静养一段时间也好。”
　　“她是要出家当尼姑吗？”李娟有些心烦意乱的样子，“年年轻轻的，又不是老太婆！她走了，客栈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管得下来？你去找她回来啊。”
　　“她在信里说，不让我去。”
　　“那你就忍心让她出家做了尼姑？”
　　“出家修行一段时间，对她来说也蛮好的。”明芳说，“李娟，你想想，这段时间以来，她遇到了多少事啊。”
　　“你还是去把她找回来吧，明芳。你们俩个人到底怎么啦？好好的日子不过，她非要到庙里去吃苦。”
　　“李娟，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啊。”
　　“我不信，是不是你变心了？”李娟说，“不然，她怎么会出家当尼姑呢？她那么爱你！要不是你变了心，她会这样吗？她会舍得离开你吗？”
　　“我和她真的没事！”
　　“我看你们之间就有事，”李娟说着，看了看杨柳，“我看是她看到你和……”
　　“李娟，她和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我猜的。”
　　“这种事情，可不能瞎猜啊，李娟。”明芳说着，也瞄了一眼杨柳，看到她脸颊绯红起来，“杨梅在信中说，让我等她回来呢，她会回来的！”
　　“那她不是出家？”
　　“她只是去修行静养一段时间。”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知道。”
　　“那客栈怎么办？”
　　“你不是说，她也给你留了一封信吗？她怎么说的？”
　　“她让我……哎，我一个人怎么管得过来嘛？”
　　“不是还有你表妹吗？”
　　“可她要守你那个店呀。”
　　“实在忙不过来就还请一个人吧。”明芳说，“钱是赚不完的，你也不要太亏待自己了，我休息的时候，也会常常回来的。”
　　“这可是我们大家的心血啊，”李娟说，“你不常常回来，就对不起我和杨梅。”
　　“我知道。”明芳说着，有些哽咽起来，“这里始终是我的家。”
　　说完话，明芳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然后对李娟说他得回重庆了，他还要回去上班。当他和杨柳走到客栈大门时，只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呐喊。
　　“明芳哥，你可别做陈世美啊！”
　　明芳回头看了看，然后苦笑着回过头来，看到杨柳气冲冲走到他的前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