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药方

　　秦蔓芬在婆婆姚牡丹的房里坐着，她原本两只美丽的杏眼哭得蜜桃一般红肿着，委屈的什么似的，一张丝绸的绣花手绢儿也揉得皱巴巴的。
　　姚牡丹见她的样子，低头好声好语地劝上两句，抬头便是一副恨其不争的表情。
　　“云祥是个直性子，又不用你猜，你投其所好就行了，再不然你只管生一个出来，由他在外面闹去，有你爹跟我在，他敢翻天不成吗？”姚牡丹耐着性子指点大儿媳妇。秦蔓芬管不住脾气火爆的大儿子云祥，一有事便只会来她这里哭闹。
　　秦蔓芬已经沙哑了嗓子，抽泣着，满脸委屈地说：“叫我怎么投其所好呢？我倒不知道他好的是什么了！他这次看上的是一个什么别院里的华姑娘，说是个卖艺不卖身的，这还没怎么着呢，光是听人家说话就听到半夜去，回来了就只是嫌弃我……我倒是想生呢，可是他……不理我呀！”
　　姚牡丹听着，忍不住被气乐了，说：“他就听别院里的姑娘说个话儿，你这是闹什么？！他上次在外面养了一个，你也是这么闹，他们都没过上一年，不也撇下了吗？现在说说话儿你都忍不得了？他早晚还是回家来的！关键是你得有法了栓住他。”
　　秦蔓芬抬头，无助的眼神儿怪可怜见的，说：“娘，何曾有人半夜里不眠不休，全不图别的，只为了听我说话……”秦蔓芬再说不下去，撇着小嘴儿，眼泪成串儿成串儿地掉了下来，说：“别说说到半夜，就是多说了两句……他也骂了开了，嫌我嘴碎呢……娘，您倒说说看，男人都是这样的吗？上赶着不是买卖，只有偷着吃的才香？”说到伤心处，秦蔓芬又泣不成声了。
　　姚牡丹叹了一口气，她这个大儿媳妇是个点不透的石头，人却又不坏，闹得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得劝：“男人在外头贪恋个莺莺燕燕，那也是常有的。”
　　秦蔓芬抽泣道：“娘真是偏心，若男人都是这样，为什么公爹对您是一心一意的呢。在家时我爹娘也是极疼爱我的，说云祥的脾气性情都像公爹，这方面也一定像的，谁知他偏不像了。娘您一心偏袒儿子，不想管住他，还向着他说话。”
　　“嗬！”姚牡丹瞪起了眼，“两头儿的话都让你说了！你自己的爷们管不住，拿捏起我来倒一套一套的！难道你们自己的日子，还要我这个婆婆替你们过吗？”
　　秦蔓芬只觉得满身的委屈，又没有开解的地方，顾不得婆婆是她的靠山，只管说：“没有孩子那也不怨我呀，是云祥他躲得我远！娘有法子倒是教教我，这样的游荡子，叫我如何管住他！”
　　“唉！”姚牡丹深深地叹气，她知道大儿媳妇的执拗劲儿又上来了，光劝是没有用的，便无奈地吩咐丫头：“去二少爷院里把芍药叫来。”
　　秦蔓芬听了这话，忙抬头擦眼泪，问：“娘叫二弟家的做什么？可别叫她来看我的笑话。”
　　姚牡丹又是恨又是怜地哄她道：“一家人谁看谁的笑话？别说是一家人，就是女人也不能看女人的笑话，天下女人都是一样的。”
　　秦蔓芬说：“芍药跟云起才是新婚，自然是千好万好，夫妻久处的苦恼她哪儿知道呀？”
　　姚牡丹脸色一沉，说：“不知道就让她早点儿知道，免得将来也怨上我了。”
　　秦蔓芬这会儿看见婆婆的脸上不好看了，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说得过了，便停住了哭，把脸上的泪也擦了。叫婆婆看见是不打紧的，让柳芍药看见了，那她这个大伯嫂也太没有脸面了。
　　姚牡丹见她不再闹了，才说：“于举人的家里好交际，下了帖子来要请柳城的女眷们去赴宴。”
　　秦蔓芬说：“于举人家？知道的，他们家现在主事儿的老爷是在外面留过学回来的，听说他嫌弃太太是裹小脚儿的，差一点儿跟洋学生结婚，把这位太太给休了。”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姚牡丹明知道事情的原委，仍就问秦蔓芬。
　　“后来啊，听说这位于太太拿刀相逼，要杀了一双儿女，然后自杀，吓得于老爷赶紧跟外面的断洋学生了。”秦蔓芬说。
　　“就是！你身上总要有他在乎的东西。唐三藏要是不会念紧箍咒，收得住孙悟空吗？”姚牡丹看着她说，希望这位儿媳妇也能明白。
　　这时候，柳芍药带着庆枝打外面进来了。
　　柳芍药给婆婆和大嫂见了礼，姚牡丹问：“云起还好吧？”
　　“啊，他好啊，娘怎么问起他呢？”被问得突然，柳芍药愣了一下回答。
　　“我见他不大在你们屋里待着，倒是老去以前了衍和尚住的那个书房，你们新婚燕尔的，有什么苗头就早早地解决，别拖出大毛病来。”姚牡丹说。
　　柳芍药笑笑，说：“并没有磕绊，那是他喜欢读他自己的那些书吧，我们屋里的书房都被我带来的东西占了，全是些字帖、书画，还有些女子爱看的诗词，没有他放书的地儿了。”
　　姚牡丹仔细端详着柳芍药的脸，问：“你近来身体还好吧？”
　　柳芍药含笑答道：“还好。”
　　“云起跟你也还亲近？”姚牡丹仍旧追问。
　　“呃……”柳芍药不知道怎么答。
　　姚牡丹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庆枝，庆枝抿着嘴，忍着笑。
　　姚牡丹领会了庆枝的表情，这才放了心，点点头，说：“你们亲近就好。你年纪比他大些，身子又不好，该早生还是早生，亲骨肉才是栓得住男人的一把锁，有了孩子，家在男人的心里才是家。娘的话你们都听进去了吗？”
　　柳芍药更不知怎么答了，用手绢捂着嘴，干咳了两声。
　　秦蔓芬也低下头，又拭了拭哭肿了的眼睛。
　　姚牡丹看看这两个儿媳妇，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说：“你爹的意思是叫云起成了亲就出去读书的，让我拦下了，我想总得你们有了动静才好让他走，这也对得起你娘，我的玉秀姐姐了。”
　　柳芍药眼睛一亮，忙问：“云起要出去读书吗？”
　　姚牡丹说：“他要读文校，好像叫西南大学，你爹偏要叫他读武校，去奉天的讲武堂，主意还没定呢。且不管他们，他们男人在外头总有一番天地，我们女人若总围着他们转，没有点儿自己的趣处，那也忒乏味了。我刚跟你大嫂蔓芬说了，下个月我们去赴于太太的家宴。我看你除了大婚的衣裳，都是素的，想带着你们去做几套新衣裳，赴宴的时候好穿。”
　　柳芍药说：“鲜艳的衣服也有，我平时不喜欢穿，赴宴的时候拿出来穿就行了。您给大嫂做吧，我就不必了。做了那么多，放着怪浪费的。”
　　姚牡丹想了想说：“那也好，回头我找几件首饰出来，给你们配配衣裳。”
　　从婆婆的房里回来，柳芍药跟庆枝一时屋，就见云起的手里举着一封信，正在等她。
　　庆枝见了那样，心里一急，就要奔上去。
　　柳芍药暗暗将她拉住了，只是在云起身边走过去，也不理他，也不看他。
　　云起见她不理自己，便追着问：“这是谁的信？为什么庆叔还不肯给我？”
　　柳芍药不紧不慢地说：“你拿着，难不成是你的信吗？”
　　云起满脸不悦地说：“哼，这是庆叔专程给你送来的。”
　　柳芍药这才对着他一伸手说：“既然是我的信，那就难怪庆叔不肯给你了，拿来给我吧！”
　　“我问是谁写给你的信？”云起举着信问她。
　　柳芍药一脸无辜，睁着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说：“我还没看，怎么会知道是谁写给我的呢？”
　　云起就痛恨她这不慌不忙、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抖出信来说：“我替你看了，写了张不明不白的药方，这里面一定有龌龊！”
　　柳芍药眼见他抖出的是一张素纸黑字，既无名头，也无落款。
　　庆枝马上走上前去，将信接住了，念道：
　　“大青龙汤：麻黄12克，桂枝6克，炙甘草6克，杏仁6克，石膏12克，生姜9克，大枣3克。麻黄、桂枝、生姜辛温发汗以散风寒，能使内热随汗而泄。甘草、生姜、大枣甘温补脾胃、益阴血，以补热伤之津；无津不能作汗，又可以充汗源。石膏甘寒清解里热，与麻黄配伍能通达郁势。杏仁配麻黄，一收一散，宣降肺气利于达邪外出。诸药配伍，一是寒热并用，表里同治，侧重于“于在表者，汗而发之”，二是发中寓补，汗出有源，祛邪而不伤正。”
　　庆枝读完了，倒松了一口气，可是也有些不明白，便看向柳芍药。
　　柳芍药则对庆枝说：“还愣着做什么？去按方抓药就是了。”
　　云起仍就起疑，逼问道：“这么常见的方子，为何还特意写一张来寄给你？既无署名也无落款，又没号过你的脉，你就敢按方抓药吗？”
　　柳芍药说：“有什么不敢的？常给我看病的大夫根据四时气候，换季时都会特意开一张方子，看着是一样，只是剂量少一克、多一克药性就大不同。大青龙汤可以袪热，也可以止咳，这一张是止咳的。要什么署名落款？还有人想毒死我不成吗？”
　　庆枝听到这儿，便有些明白了，丢下他们俩个斗嘴不管，放心地出门去抓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