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人生借路过一场

　　老四的儿子只穿了短裤，有点凉，说要找找适合的长裤给他穿。老大便拿来自己小儿子的裤子要给他，他走开了，老大便将裤子放在一边。
　　待他回来，老四便问裤子在哪，然后看到放在子玉用过的床上。老四顿时火起，责问为什么要将裤子放在阿爸睡过的床上。
　　“我儿子还那么小，为什么要害他？”
　　“我没想太多，只是看他走开了，随手放在那，等他回来穿，怎么就是害他了。”
　　“你可以选个其它地方放，为什么偏偏放在阿爸睡过的床上？”
　　老大语塞，好心做坏事了。
　　其实床被人拆了堆在一边，说是过世的人喜欢挑着自己的床去另一个世界，一路负重便难于上仙界；蚊帐也拆了，过世的人要数蚊帐洞洞，数完要很多时间，便错过上仙界的机会。
　　招弟觉得老四疑心太重，便说床和蚊帐拆掉了，不要太担心，阿爸还在厅里看着大家，不要吵了。
　　可老大和老四却没有要停的意思，越吵越烈。红美听到女儿们的争吵，从房间里出来，她真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吵的。她趴到子玉棺材上，大哭起来，说子玉走了，她的日子可难过了。
　　老二看到这光景，心里一顿恶气，说都怪招弟让阿爸动手术，害他快快地走了，招弟就是罪人。招弟看着老二颠倒黑白的嘴巴仿佛看到一张血盆大口，好像随时会吞噬自己，她只觉得胸口闷得慌，这段时间熬夜多，总是胸口闷。
　　她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招弟到了河边，坐在桥墩上，好大的风，好凉。最适合放声高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招弟姐，你下来，下来，好吗？”是欢欢，她看到招弟两脚吊在桥墩上，真担心招弟跳下去。她走近招弟身边，一手扶着桥墩一手拉稳她，半抱着招弟，依偎在她身旁。
　　她想起前些日子帮招弟看邮件，招弟电脑开机屏上的一首诗，曼德拉的《不可征服》，她轻轻地念了起来：
　　感谢上天赐我
　　不可征服的灵魂
　　就算被地狱紧紧攥住
　　我不会畏缩
　　也不惊叫
　　就算糟受一浪又一浪的打击
　　我满头鲜血
　　亦不低头
　　无论我将穿过的门
　　有多么狭窄
　　无论我将肩扛怎样的责难
　　我是命运的主宰
　　我是灵魂的统帅
　　“欢欢，我没事呢，坐上面凉快，嘿嘿。”
　　“先下来，回去，很多事要你处理哟。”
　　招弟看到欢欢着急的眼神，乖乖地跳下桥墩。
　　欢欢用力握了握招弟的手，给她力量！
　　招弟会心一笑，进得屋去。
　　最后的送别，招弟跟着灵车到了火化场。然后将骨灰带回。
　　一个星期前还能说话的子玉，倾刻间一堆白骨。
　　送了子玉的骨灰上山。大家开了一个会，姐妹们一致认为红美要跟招弟一起住。
　　招弟无异议。
　　她只想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打开电脑，文件被整理归类，邮件按客户分类，有条不紊。
　　“招弟姐，你的所有资料帮你打印归档，就算哪一天，黑客侵蚀你的电脑，你还有纸质文档。”
　　“欢欢，太感谢你了。我想再申请淘宝，京东……”
　　“听说淘宝京东要刷单才能排前。”
　　“没事，酒香不怕巷子深，来吧，一起弄。”
　　“招弟姐，你休息会吧，过几天再弄也不迟。”
　　“我得快点赚到钱，把买房子的钱还了，要不，我不能安心。”
　　“其实，买房子的钱已经够了，这半年时间，我们已经赚了近五十万，除了甲峻和我的工资，都是你的。”
　　“那房子按现在市场价，少说也得百多万，我不能让林赫吃亏。”
　　“不会，我们心甘情愿的。”
　　“我知道。这段时间多亏了有你们的帮助，太感谢！”
　　“客气什么呢，我血管里还流着你的血呢。”
　　“不要再提血，我晕血，那天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敢抽血，哈哈。”
　　欢欢跟着笑笑，小心地说：“招弟姐，你说小嘟嘟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也不知道，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吧。欢欢，其实，我已经没那么渴望见到他了。没有男人也可以过，关健靠自己，爱怎么活就怎么活吧，用力地活……”
　　欢欢听招弟说得那么严肃，便不再问。
　　“对了，欢欢，下周我要去一趟特区，你帮我留意一下两个孩子。”
　　“没问题，放心去哈。”
　　“我真是前世修了几万年的福份，有你这么好的朋友。”
　　欢欢浅浅一笑：“你不也一样嘛，吸引力都是相互的。”欢欢又问，“去找布料吗？”
　　“我有个朋友说帮我报了设计金奖大赛，就去看看吧，说不定可以为我们的土土服饰打广告呢。”
　　“招弟姐真厉害，竟然自学设计，而且款式层出不穷。”
　　“哈哈，告诉你个密秘，我就是抄别人的，到商场去或网上大把多，看到中意的款式就买下来，将车线拆了，照着剪布块，然后，我再在哪个地方弄个小装饰，便与别人的不一样了，谁敢说我这件是他的设计……”
　　“是个好办法。”
　　“欢欢，你也学学，说不定，哪天我不想做衣服了，村里的活计便靠你和甲峻了。”
　　“不会吧，你，不想做了，为什么？要去哪里？”
　　“经过了那么多事，总算明白，人生借路过一场，我只要赚到三百万，便不做了。到哪个乡下，买一小块地，做个天地房，前门种花，后门种菜，喂几只鸡，一条小狗。到时，我小孩在外面读书工作，我在家里晒晒太阳，睡到自然醒，满足了。”
　　欢欢笑，嘴巴O成圆，做出羡慕的表情。
　　招弟穿上准备好的草绿蝴蝶裙，配上白衬衣，不妖不艳，端庄性感。
　　马葛在招弟身上仔仔细细打量一翻。
　　“你这打扮，上半身是中学生，下半身是性感的风月场女子。”马葛说完便嘿嘿地笑，招弟亦跟着她的眼神转。
　　“你这不是饶着弯骂我是妖精。”
　　“没！没！真没！我是羡慕嫉妒，哈哈……”
　　招弟一家挑了上次走秀最喜欢的那套衣服穿上，隆重出场。
　　颁奖仪式上，招弟一句也没听进去。T台上灯光闪烁，模特穿梭，五光十色……
　　又到了青春撒过的地方，招弟的心情无法言表，或许很多的事可以淡忘，唯有他，RAY！历历在目。
　　招弟眼睛盯着T台的方向，思绪飘飞到无边无际的太空。想着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第一个眼神……
　　“甲招弟……”
　　招弟听到T台上有人响亮地叫自己的名字。
　　马葛一家四口正在上面向她招手，叫她上去。她诚恐惶恐地急急上台。
　　主持人问：“请问你是用什么原理做出这么出色的服装？”
　　招弟愣在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做衣服要原理吗？自己也搞不懂。
　　马葛着急，将招弟嘴边的话筒移到自己嘴边，大声说：“我们土土服饰的设计大师甲招弟在一年前就开始构思这次作秀的作品，她给了这次作秀的最高境界。大家可以在土土服饰的网页上看更多的作品，每一款都是唯一，就是π，没有重复而无限循环……”
　　招弟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闪着钻石的光芒。摄影师抓得刚刚好。
　　离场的路上，招弟说：“你真能吹哟，竟有将大猪吹上天的本领。”
　　“我这不为你打广告嘛，一着急，就乱说，总比不说的好吧。哈哈。看看这奖杯，听说是用钻石做的，我怎么看都像是玻璃材料。”
　　马葛老公附和一句：“还是一万块的奖金实惠。”
　　桥？！
　　“停！停……”
　　曾经走过无数次的天桥，就在自己的头顶之上。她叫马葛将自己放下，送到这里可以了，撒谎说自己从这里坐大巴车回家，家里小孩没人看管，要快点回去。
　　她的心嘭嘭地跳，这么些年不见，天桥似乎古老了许多，桥身长出绿色的青苔，缝隙间爬出蔓藤，丝丝垂吊而下，清幽幽地映着桥下的路面。
　　招弟的眼泪快要溢出胸腔，她拢起手掌，向着桥下高喊：“RAY!RAY!RAY……”
　　就像第一次在这里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他。
　　RAY……
　　她的嗓子沙哑，只有呼呼的风在耳边扫过，桥下红色车尾灯闪闪而过，忙碌着，没有一丝留恋……
　　她疲惫地将下巴胳在栏杆上，闭上眼，感受烈日的焦烤，风的呼啸……
　　身后一双宽厚的手掌握紧了她的双肩。
　　RAY?
　　她站直身子，回转身，深遂如海的眼睛正静静地盯着自己。
　　一双温热的唇赌住了她的，还有粗粗的呼吸……
　　幻觉！
　　她手脚并用，试图推开眼前的禁固。突然，她的身子悬空飘起，吓得她紧紧地抓住对方的衣领。她看到桥下一排排的红屁股车尾灯，在忙碌中穿梭走远，桥也越走越远……
　　她不受控制地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洋，脑海里翻滚着海浪拍沙涨潮退潮的白色泡泡，空气中散发着汗珠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