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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这雨便是他配的酒水

作品名称:心里住着一个人      作者:菜虫      发布时间:2020-05-31 22:53:04      字数:5359

  “哈哈,你猜猜,哈哈,我们得了什么奖?”电话里都是马葛的笑声。
  “什么奖?”招弟正在申请一个速卖通,她没有心思听马葛瞎聊,而且,她对比赛不感兴趣。
  “特等奖!比一等奖还要厉害!哈哈,奖金三万……”
  “哦。”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你能想出来吗?”
  “不知道,大小姐,你直说吧。”
  “我签了百万模特合同。”
  “恭喜恭喜!”
  “我给你报名设计金奖角逐……”
  “叮,嘟——嘟——”门铃一阵脆响。
  “妈妈,我骑马回来啦!”小嘟嘟在楼下对讲机里喊招弟。招弟匆忙挂了电话。
  气得马葛跳脚,这个家伙总是挂电话。
  “骑马?去哪里骑?”他出门的时候只说跟着甲峻爸爸出去转转,甲峻也表示会很快回来。这一去就是大半个上午。
  “骑马肯定是在马场。”甲峻替小嘟嘟回答。
  “哪里的马场?”
  “刚建的跑马场,在猫行径,原来的水库,水库你知道吧?现在没水,长出大片绿草地……”
  知道!就是炮石场那里,刀疤叔叔曾经工作的地方。
  “我们南方,适合养马么?”
  “看看香港的赛马会,比我们还南方呢!我们准备弄个赛马会。”
  “以后,不要带小嘟嘟去马场,好危险的。”
  “学会骑马,做个小小男子汉,是不是小嘟嘟的愿望呀?”甲峻转过身问小嘟嘟。
  “当然,我是小男子汉,保护妈妈!”
  招弟听到小嘟嘟奶声奶气的童音,早已从心底里举双手投降。只说要注意安全。
  招弟看向甲峻,说:“有件事,需要欢欢帮忙。”
  “刚弄了一个速卖通,账号和密码都给欢欢用吧。”
  “中文的吗?中文的我可以操作,而且,我现在没有政府工作,正好大把时间。”
  “什么?你辞职了?”招弟不敢相信。
  “是被开了。”
  “咋就被开了呢?你犯错误了?贪污了?”
  “打架!”甲峻歪歪地咧嘴笑,好像打架是很光荣的事。
  “怎么又打架?这次是为什么?”
  “所以我不适合做政府工作嘛!想想就来气,憋不住,就要将对方揍个痛快。你看看,那个黄金镇的韭菜花基地被荒成了野草地,问村书记,竟说是上一届的政绩算不到自己头上,懒得管理。什么狗屁借口,但还算老实,却也把我气得跳脚……”
  招弟看甲峻说话像要吵架,忍不住要笑。或许,他真的不适合从政。想想从政人员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没有圆滑的说话做事技巧,怎么服人?!
  “算了,我还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这次的跑马场是其中一个投资项目,香港老板是最大股东,我只参一点点股份,好歹有点饭吃就可以了。”
  “你倒是很看得开。”
  欢欢的电话来了,叫甲峻快点回家吃饭,开饭了,就等他。甲峻小跑着回家。
  喜真回来,她兴高采烈地说:“妈妈,我要注册一个基金会。”
  “什么基金会?”招弟现在没办法了解喜真的小脑袋里装着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了。
  “就叫脑机慈善基金会。妈妈,你会支持我吗?”
  自从上次百度脑机之后,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
  “当然,宝贝,但是由谁来管理基金呢?”
  “你听过三足鼎立吗?每二年一届,每一届都由三位志愿者共同管理,公开透明,互相监督。”
  “想法很好,加油,宝贝!”
  喜真做了一个胜利的表情,进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书本做作业。
  招弟将自己解放出来,只搞一些新款样品,清闲了很多,报了学车,这个时代不会开车便是文盲了,再说有时候,确实需要以车代步,比如,从城里到拽拽村去看看做货的进度。从城里到镇上可以坐公交,但是镇上到拽拽村便没有公交了,每每要叫摩托车或者走路四十分钟才到,很是不方便。
  听说老家进了一条蛇,甲皓海帮忙打死了,要扔进河里。红美喊:“先别扔,要用称勾称称它。”
  甲皓海说:“别那么迷信,已经打死了,让它随水而去。”说着便将死蛇扔进河里。
  红美着急:“不是迷信呢!蛇进屋,打死一定要称称它,否则好衰……”红美将往后的话咽了下去,不吉利的话不要说为好。
  周末,招弟带着孩子回到甲甲屋。
  红美和子玉恩爱和睦如恋爱期。
  “你老爸也是够苦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正在大路边上背水泥,一趟一趟的,口喝了,来我家要水喝,从井里打上来便喝……”
  “是呀,那时候,没有粮食,早上吃了一碗木薯汤,一个钟不到就饿得肚子响,只好去喝井水充饥。”
  子玉环视大家,接着说:“我听邻居说红美长得又靓又会唱歌,便特地跑去她家要水喝。”
  “然后,顺便将我家的水缸装满水,醉翁之意不在酒,太坏了,太坏了。”
  “是呀,你醉倒了。”
  “是呀,从此我便走进了万劫难覆苦命场,你那老妈,整天欺负我,把我的裤子撕了,我今生今世都忘不了。”
  “我想,我也是被你骗了,说你会唱歌,却从没听你唱一句给我听。”
  ……
  招弟自是感慨万千。如果,岁月一直这么和睦该是多么美好的人生,不仅仅是老爸老妈,就连他们的孩子也会幸福很多。有些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比如,招弟自己。
  子玉起身去洗手间,招弟发现他的左脚总是掉鞋子,但他浑然没有知觉。
  “阿爸,我要带你去医院复检,你的脚有点不听使唤吧。”
  “我没事,医院拿的药还没吃完,等吃完药再去复检。”
  “你吃药有什么反应吗?”
  “有时候会头晕。你说,会不会我身上的癌细胞正在扩散?”
  “没有,没有的事,阿爸最少可以活十年……”招弟的心被揪得紧紧的,她央求道,“阿爸,我们早点去复检吧。”
  “你不要那么硬颈,最好早点去,万一有点什么,也有医生在想办法。”
  子玉听红美的话,说明天一早就去医院。
  子玉起床,左脚不听使唤,溜到床下。好重,红美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扶起。
  到了医院,急诊。照CT,脑瘤。
  为什么?刚做了肠部手术,脑上又长保瘤。医生问是动手术还是治疗。招弟征询姐妹的意见,大家都说刚做了手术,两个月没到,就看中医吧。送到中医部保守治疗。
  CT拍片出来显示右脑耳后长瘤压逼脑组织神经,致使左脚失去支配能力。
  子玉上洗手间,执意要走过去,招弟和老大老公扶着他。左脚像一支沉重的木棍。
  招弟买了一个座桶,让子玉在床边就可以完成大小便。他不从,一定要挪着去洗手间。
  子玉说:“等会看有没有小米粥。”
  “好的,阿爸。”
  “中午,看看有没有敛蒸肉丸。”
  “好。”
  医生查房说子玉的眼神很疲惫,脑积液挤压严重,慢慢地,他会失去知觉。现在也只是开点中药轻轻地清扫他的血管,不敢下猛药,担心他的脑血管破裂。
  医生将招弟叫出去,说子玉的眼睛缓散,很容易昏迷,看他现在整天呼噜,因为舌根下坠,讲话困难……
  招弟不想相信自己的阿爸就这样慢慢地恶化。
  她打电话给各姐妹,听听她们的意见。
  老二和老四说快点回家吧,癌细胞扩散了,没得看的了。
  老五说再试试,看看手术怎么样?
  红美说:“弄回来,没有医生,让他等死吗?”
  招弟心里七上八落,他跑到医生办公室,哭着说:“可以动手术吗?动手术之后积液排空就不会压逼神经,是吗?”
  “动手术?你要考虑,如果动手术之后,如果只有一个星期,值得吗?”
  “那就是说没有办法了?你快想想办法……”
  医生为难地低下头。另一位医生问怎么了?医生说家属希望动手术?另一位医生说:“就按家属的要求。”
  “可是……”医生还想说什么,没说,最后叹了一口气,说,“好吧,转去脑科吧。帮你请一位脑科医生来诊断下。”
  很快来了脑科医生,说肿瘤可以动手术,让积液排出……
  招弟见到一缕阳光,打电话给大家,大家都说死马当活马医,搏一搏,因为,大家都不忍心将子玉弄回家耗着等死。
  老二大声吼:“蠢人!手术做一次还敢做,要是弄不好,你就是罪人!快点将阿爸载回来。”
  手机响了,招弟接到是姑姑的电话,子玉唯一的妹妹。她说她正在上仙大神玉皇公公那,他说子玉可以跳过此劫,而且有九十岁寿龄。
  招弟听了,又感到一缕阳光,可以将子玉救回。她与各姐妹说了姑姑的话。大家也说好吧,就试试吧,毕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子玉等死。
  姑姑说弄了丝茅桃枝熬水给子玉洗澡,一边洗一边念四句,上仙大神写了四句。
  洗澡水在家熬好,透明胶桶装了,送到医院,大家弄了给子玉洗澡。
  “奇怪,他的皮肤一点都不会湿。不用抹水就干了。”
  姑姑一把捂住招弟的嘴。招弟不知哪里错了。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一早。招弟叫老二要来,自己一个人害怕,万一有点什么事,商量的人都没有。老二说明早天一亮就坐车。
  老五说,如果阿爸这次手术真的去了,最想与他说什么话?
  “没有话,不说,他会好的。”
  早上七点半,护士来帮忙送子玉去手术。
  等候厅里肃穆静冷,护士问:“叫什么名字?”
  子玉非常清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甲子玉。”
  这感觉像是阴间的小鬼问前来报到的名字,招弟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下来。或许这一次进去,就是阴阳相隔。
  老二到了,眼神复杂地盯着招弟,她正在等候厅里一圈又一圈地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
  下午两点,手术门打开,叫了子玉家属。
  医生说手术成功,出血不多,送去重症室观察。盘子里一小坨组织,就是阻碍子玉手脚正常的祸根。子玉再次送进了重症室。招弟照例地等在ICU门外。
  老二坐车回去了,她说等阿爸出院再叫她过来帮忙。
  等二天,等探视。报上子玉的姓名。医生说子玉还没醒来,再观察,明天才需要探视。
  招弟站在厅里,看着重症室推出几个病人,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家属上前喊着亲人的名字,眼睛直直的不转,怪瘆人的。
  第三天,穿上防菌服帽,带手套,穿鞋套,进去重症室。
  子玉半睁着眼。
  “阿爸。”招弟用力握住他的手,他的手软软地瘫在那里,没有回握她。空调凉凉,被子遮到膝盖。医生说子玉有点发烧,不敢盖太严实。招弟摸他的两腿,左脚凉凉的,右脚比较温。
  “阿爸。”招弟凑到他耳边,叫他,声音沙哑,她接着叫他,“阿爸,阿爸,阿爸……”
  “时间到了。”医生拉住招弟。
  “他眼睛开着,能看到我吗?”
  “他还没有清醒,不可能看到你。”
  招弟两眼挂泪,回头再看一眼,出去了。
  她在门外凳子坐下,打呵欠,不知不觉瞌上眼皮。
  一个大大的人儿停在她跟前,看不见他的脸,他没有说话,他在摇头,招弟明白他的意思。
  “不行了。”
  招弟伸手要拉住他。
  “不要!求你……”
  她猛地睁开眼,发觉自己打盹做梦。但她的确抓着一个人的手。
  “招弟。”说话的是甲峻。
  招弟以为是幻觉,用力甩几下头。
  “真的是你。”
  “我来看看子玉伯。”
  招弟松开手,眼泪一串串地下来,这些天一直在掉泪,怎么就是流也流不完。她只要一想到子玉点头做手术的样子,一想到他最后报上自己的名字,便忍不住泪。子玉自己,希望可以生。
  甲峻静静地坐在招弟身边,她刚才惶惑的眼神,与小时候一样。当老师从她书包里搜出香笔擦,她是那么无助那么害怕,揪痛了他的心。
  “子玉伯的住院号多少?刚刚扫了医院二维码,我想看看他的检查单。”
  招弟从包包里拿出住院单。
  “子玉伯的二氧化碳分压一天比一天高,你看,没做手术前几天正常,然后是一天比一天高,今天已达到68,一般来说,二氧化碳分压达到40算是中毒。”
  “中毒?是用药中毒吗?”
  “不是,是他自己的二氧化碳排不出来,积压在身体里形成中毒,你看看这里,报告写着舌根下坠,堵住气管;还有,克雷伯菌感染,引起肺叶浓液坏死……”
  招弟的手机响起,接了,是重症室医生,说子玉要去拍CT看看刀口愈合情况,要家属一起。
  子玉推出来。仍然是半睁着眼。刚到电梯口,护士看了看子玉的眼睛。
  “回去!回去!缺氧,插氧管,抢救……”
  招弟吓得直哆嗦,愣在原地,任由护士推着子玉回重症室。
  “招弟,这是脑部手术,你们真是大胆,这么老人了,还敢开颅,年轻人做了脑部手术,一年半载的醒不来,别说是老年人……”
  招弟已经失魂落魄:“该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他死……”
  “医生正在抢救子玉伯,等会去问下情况。”
  招弟已完全没有了主意。坐在凳子上发呆。
  甲峻问过医生,并给招弟的姐妹,姑姑打电话,给红美电话,说了子玉目前的状况。大家一致同意接子玉回去。
  叫了一二零的车,护士陪同,插氧管回去,车费二千九百,借用制氧机呼吸机一天二千,押金一万。
  老五放下一切,回来见阿爸最后一面。
  子玉喉咙里呼噜噜响,发烧,肚子噗噗跳。邻居过来看子玉,看他两脚皮肤耷拉,没有血色。
  “恐怕就是这两天的事。”
  招弟整夜不敢合眼,隔几个钟便喂鼻饲。呼吸机开始一长一短地响。有时停顿好久才响一次。
  红美还在城里照顾小嘟嘟和喜真读书。招弟给小孩请了假,叫红美带上小孩快点回老家。
  招弟凑到子玉耳边,小声道:“阿爸,你坚持一下,等阿妈回来。”
  窗帘被夜风吹起,招弟打了个冷颤。她加了一件外套。
  天亮了,招弟给子玉喂了一次牛奶。
  老五和她老公回到。她伏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子玉。
  子玉的脸上好多油冒出来,老五的老公说:“他额头怎么三条黑线?来,帮阿爸擦擦身子。”
  擦好身子,换好护垫,子玉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接着呼吸机出现正常呼吸,不再一长一短地响。
  “咦,呼吸机不再一长一短地响,均匀得像正常人的呼吸,难道,阿爸好转?”
  招弟做梦似的,又喃喃道:“阿爸呼吸正常了,我们去买一套制氧机呼吸机,等他慢慢醒过来。多久都等……”
  老五老公惊奇地说:“他手臂上怎么一条条紫色纹?”他拍下紫纹,问他在五羊城做护士的妹妹。妹妹复,走了。
  他将子玉的身体平放弄直。
  红美带着两个孩子刚到。
  红美摸着子玉的额头,低声说:“你怎么可以不等我就走了。你从家门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却是冰冷的尸体……”
  喜真看到外公,头上裹着白纱布,嘴里含着插管,样子非常可怕。她不可置信地问招弟:“阿妈,你不是说外公会好的吗?”
  喜真与花花,阳阳抱作一团,哇哇地哭起来,一时间,房子里哭成一片。
  甲皓海帮忙着请吹笛,鼓乐,送葬,以及招呼来吊丧的亲朋……
  烧了满满一桶的纸钱灰,希望子玉有钱买路到仙界。
  招弟将草蜢捏起,扔出去。
  一晚上,满天繁星,天晴得很。启明星升起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地板刚刚湿便停了。
  “你阿爸爱靓好面子,他正在那个世界请客,这雨便是他配的酒水,他就好了,风风光光地去了……”
  第二天,招弟看到草猛又粘在长明灯盖上。这世上真有鬼吗?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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