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仇家邂逅 失之交臂
作品名称:邙山恩仇录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0-06-01 09:37:21 字数:4046
柳汉臣和钱芝峒在洛阳县警察局长曹仁寿的陪同下,刚一走进阴暗的看守所,便见谭老七慌慌张张地迎了过来。
曹仁寿说道:“谭警长,县长大人要提审杨三奎,快去把他押到审讯室去。”
柳汉臣摆摆手说:“不,我直接去牢房审问。”
曹仁寿极力阻拦着:“大人,这恐怕不太好吧?按照看守所的规定,审讯犯人是不能在班房里进行的。”
柳汉臣把脸转向了钱芝峒问:“有这样的规定吗?”
钱芝峒说:“规章制度都是人定的,没有一成不变的章程。”
曹仁寿说:“在审讯室里审问犯人,也是为了大人的安全。那些盗墓贼,个个都是死签儿。不把他铐在审讯椅上,万一他歇斯底里地发飚,难免就会伤及大人。请大人能体恤警察局的苦衷,不要让属下为难。”
谭老七也附和着说:“大人,我们局座说得没错儿!上一回侦缉队一个生瓜蛋子,硬要在号子里审问犯人,结果差一点被掐断了脖子。”
曹仁寿说:“谭警长,别罗嗦了,还不快去提犯人!”
谭老七立即应声:“是!”
柳汉臣说道:“慢!曹局长,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此番前来审问杨三奎,靠的不是淫威和刑具。对于顽固不化的犯人,人性的感召,往往更能让他迷途知返。谭警长,前面带路吧!”
谭老七又立即应声:“是,大人!”
于是,柳汉臣和钱芝峒在谭老七的引领下,来到了杨三奎的班房门口。
曹仁寿突然抢前几步,一下子挡住了班房门口,固执地说:“大人,为了您的安全,说什么也不能放您进去!审问犯人,必须在审讯室,这是制度,谁也不能破坏!”
柳汉臣把脸一沉:“谭警长,打开牢门!”
谭老七叭地把脚后跟一磕:“是!”
随着哗啦一声响,牢门打开了。
曹仁寿探头一看,瞥见牢房里只有杨三奎一个人,如释重负。那原本异常紧张的神情,顿时松弛了下来。
躺在稻草铺上的杨三奎眼瞅着柳汉臣、钱芝峒和曹仁寿走进班房,便挣扎着坐了起来。
曹仁寿唬着脸说:“杨三奎,县长大人亲自来班房看你,你可别不识抬举。县长大人的每一句问话,你都要老老实实地回答。听见没有?”
杨三奎跪坐在地上,默默地注视着柳汉臣,没有言语。此时,谭老七早已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了柳汉臣的跟前。
柳汉臣说:“你们都退下去吧!”
曹仁寿说:“大人,我要对您的安全负责。”
柳汉臣有些恼火了:“全都出去!”
曹仁寿只得随着钱芝峒和谭老七,顺从地走出了班房。
柳汉臣坐了下来,和蔼地问道:“杨三奎,我把你投进班房,你一定挺恨我吧?”
杨三奎点点头:“是的,大人!”
柳汉臣打量着杨三奎:“他们对你用刑了?”
杨三奎苦笑着说:“对犯人不用刑,那还叫警察局吗?”
柳汉臣推心置腹地说道:“我再三叮嘱过他们,不要对你动用刑具,可他们还是用了。说句老实话,我一向反对刑讯逼供,因为拷打出来的口供,往往会出现冤案。杨三奎,你说是吧?”
杨三奎木然地瞅着柳汉臣,没有回答。
柳汉臣心平气和地说道:“你是郑伯虎的徒弟,这是无可置疑的。但你不是他的死党,这也是无须争辩的。郑伯虎受到警察局的通缉,并不单单因为他是盗墓贼,而是他犯有更为严重的绑架罪。尽管十八年过去了,法律仍然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除非他能拿出确凿的证据,向法律证明他没有犯罪。”
杨三奎说:“大人,俺肚子里没墨水,您说得那些话,俺听着太吃力。”
柳汉臣说:“听说过诈骗罪吗?听说过包庇罪吗?你都有!”
杨三奎说:“您仍旧认为,俺知道郑伯虎的下落是不是?大人,就因为俺曾经是郑伯虎的徒弟,就非得往俺头上扣个屎盆子?您已经把俺拉到刑场上吓唬了一顿,俺也的确被吓得尿了裤子。您就算真的也给俺来一颗‘黑枣’,俺不知道的事儿,还是不知道哇!”
柳汉臣站了起来,说:“杨三奎,机会嘛,我已经给了你。珍惜不珍惜,就不是由我说了算了。你也知道,自古以来,凡盗古墓者,格杀勿论。你的名字,就列在盗墓贼的名单上。何去何从,你掂量着办吧!”
柳汉臣说完,径自走出了牢房。
离此不远的一间大牢房里,煤油灯跳跃着如豆的火苗。潮湿的洋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堆衣衫褴褛的犯人。在阴暗的角落里,坐着郑伯虎和郑昊龙。
郑昊龙悄声问道:“爹,您是怎么混进来的?”
一名警察用警棍使劲地敲着铁栅栏:“不许说话!”
这时候,恰巧柳汉臣沿着走道信步走来,身后跟着曹仁寿、钱芝峒和谭老七。柳汉臣来到大号班房前,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他看见铁栅栏里躺着一堆犯人,由不得蹙起了眉峰。此时,曹仁寿和谭老七又都变得紧张起来。半躺在牢房阴暗角落里的郑伯虎和郑昊龙,警惕地偷偷注视着柳汉臣。
柳汉臣问道:“这些人都犯了什么罪?”
谭老七说:“都是一些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刁民。”
柳汉臣说:“世风日下,难免滋生鸡鸣狗盗之徒。训诫一下,就放了吧!”
曹仁寿满口应承:“是!”
柳汉臣刚要往前走,却又站住了,半躺在墙角的郑昊龙引起了他的注意。曹仁寿和谭老七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
柳汉臣指着郑昊龙说道:“小伙子,你过来!”
郑昊龙站起身,满不在乎地朝柳汉臣和钱芝峒这边走了过来。
柳汉臣问:“你犯了什么罪?”
郑昊龙说:“他们说我骂县长了。”
柳汉臣饶有兴致地笑了:“说说看,你骂县长什么了?”
郑昊龙说:“有位警爷听说县长喜欢青铜器,看见老乡家有个铜盆,便抢了去要献给县长。不想蹿出一条狗,冲着警爷直咬。老乡说,那是它的狗食盆。警爷不听劝,硬是抢走了。那条狗不依不饶,也跟了去。说也奇怪,狗看见铜盆献给了县长,竟然不咬了,警爷挺纳闷儿。我就说,这有什么可纳闷的?都说县长是狗官,狗见了狗官,自然就不敢咬了。那位警爷说,即便如此,也不准说出来,于是就把我抓进来了。”
牢房里的难友,轰地一声大笑起来。
柳汉臣说:“你讲的故事,很耐人寻味啊!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郑昊龙照直说道:“郑昊龙!”
柳汉臣不无怜惜地说:“把你跟这帮人关在一起,犹如鹤立鸡群。曹局长,网开一面吧!”
曹仁寿应道:“是!”
曹仁寿和谭老七恭恭敬敬地把柳汉臣和钱芝峒送上了轿车,眼看着汽车开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曹仁寿问道:“把他们藏进大号班房,是谁的主意?”
谭老七说:“是那个青帮小子出的点子。”
曹仁寿说:“我猜也不是你!嗯?青帮小子是谁?”
谭老七诡谲地笑了笑:“局座,那个瞎老头是谁放进来的?”
曹仁寿理也没理谭老七,抬腿就朝自己的那辆轿车走去。谭老七赶忙追着撵着,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
曹仁寿恼火地说:“你老撵着我干啥?还不赶紧放人去!”
谭老七挺身打了个立正:“是!”
曹仁寿钻进轿车,扬长而去了。
谭老七急急忙忙走进看守所,直奔大号牢房。他站在的铁栅栏门口,冲着郑伯虎和郑昊龙直招手。其他的犯人见状,说不上是羡慕还是愤恨。
郑昊龙走出了班房说:“谭爷,柳汉臣要是咂摸出味儿来,够你喝一壶的。”
谭老七一愣:“那你说咋办?”
郑昊龙说:“不想惹麻烦,就把那些人也放了。”
谭老七不解地说:“全都放了,追问下来怎么办?”
郑伯虎说:“猪脑子也琢磨过来了。柳汉臣不是吩咐对犯人网开一面吗?把人都放了,说明你跟我们两人毫无干系。”
说完,郑伯虎和郑昊龙随着一名狱卒匆匆而去了。
这父子俩的分析,一点也没有错。柳汉臣和钱芝峒坐着轿车走到半路上,果然咂摸出味儿来了。
柳汉臣说道:“钱先生,你不觉得曹仁寿有些反常吗?”
钱芝峒点点头,说:“是,我也觉出来了。他千方百计地阻拦大人去班房,好像不仅仅是为了大人的安全。”
柳汉臣双眉紧蹙地说:“回去!马上回看守所!”
司机赶忙打方向盘掉转车头,驾驶着黑色轿车往回路开去。当柳汉臣和钱芝峒来到大号牢房前,瞧见原本人满为患的班房,此时变得冷冷清清,只有墙根躺着几名老年犯人。郑伯虎和郑昊龙以及其他的犯人,都不见了。谭老七站在一旁,提心吊胆地陪着小心。
柳汉臣问:“那些犯人呢?”
谭老七说:“遵照县长大人的指示,训诫一下,网开一面,全都释放了。”
柳汉臣俯身问铁栅栏边一位蓬头垢面的老年犯人:“你怎么没走?”
老年犯人苟延残喘地说:“在这儿还能吃上两顿窝头咸菜,到了外面就完啦!”
柳汉臣回身问道:“谭警长,你们局长呢?”
曹仁寿适时地出现了:“大人,我在这儿!”
柳汉臣回头一看,曹仁寿就站在自己的身后,禁不住有些挖苦地说:“你们的动作好快啊!”
曹仁寿说:“在大人的训导下,警察局的作风,向来是雷厉风行,令行禁止。”
柳汉臣说:“杨三奎是个要犯,你不会也训诫几句,就放了吧?”
曹仁寿说:“警察局正准备给他换一个地方,严加看管。”
柳汉臣无话可说,见事已至此,只得罢休。他跟钱芝峒走出了看守所,坐上黑色轿车离去了。坐在后座的柳汉臣,不由得回头隔着后车窗望去,只见曹仁寿拍着谭老七的肩膀,高兴地赞许着什么。
柳汉臣不无遗憾地说道:“我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钱芝峒说:“你对那个叫郑昊龙的后生有疑问?”
柳汉臣说:“因为一个笑话就把他投进班房,显然是个谎言;而更让我怀疑的,倒是那个半躺在墙角的独眼老人。我怎么越琢磨,他越像一个人呢?”
钱芝峒由不得问道:“谁?”
柳汉臣说:“郑伯虎!”
钱芝峒心头一惊:“他?”
柳汉臣说:“杨三奎是郑伯虎最得意的高徒。徒弟有难,当师父的岂能袖手旁观?当年曹仁寿与郑伯虎狼狈为奸,自然有把柄捏在郑伯虎的手里。郑伯虎以此相要挟,要求探监,曹仁寿就不得不给他开绿灯。”
钱芝峒的眼睛一亮,说:“大人的分析不无道理。曹仁寿万一也没有想到,你会在晚上突然提审杨三奎。曹仁寿百般阻拦你去班房,恐怕就是因为郑伯虎正在探监。”
柳汉臣说道:“如此演绎,合情合理。我们的反应慢了半拍,就这么失之交臂了。想当年,郑伯虎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走,除了有李云鹤和云梦兰给他打掩护,也少不了童绍坤和曹仁寿的干系。十八年后,曹仁寿利用天主教堂克劳斯主教的关系,做了洛阳的警察局长,一直对我阳奉阴违。这个人,不得不防啊!”
钱芝峒说:“大人所言极是。曹仁寿一肚子鬼心眼儿,不是个省油的灯。再有,那个巧舌如簧的后生,颇让人有些琢磨头儿。照眼下这个情势,杨三奎更不会吐露郑伯虎的消息了。”
柳汉臣说道:“那就拿杨三奎当钓饵,引郑伯虎上钩。”
黑色骄车沿着寂静的护城河奔驰着,柳汉臣和钱芝峒都陷入了沉思。车窗外,墨蓝的夜空缀满了晶莹闪亮的星星,弯弯的月亮挂在寂静的天幕上。北方的邙山,被无边的黑暗所吞没。在夜的深处,只有稀疏的灯盏在不安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