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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路桂香

作品名称:同学会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06-01 09:24:35      字数:5158

  吴爱人的发言也是戛然而止的,我坐在座位上,看着这个高个子走向他的位子,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不知道在南湖师范读书时和他说过话没有,如果没说过话,那也是一种遗憾啊,他说话很有味的。
  弘子又开始总结了,他说,吴爱人提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那就是生活里存在着无数的不平等现象,他以自身的例子,从小时候在队里吃忆苦饭说起,再说到在师范学院读书时的遭遇,评助学金、放作文簿、歌咏会排队、坐位子以及种菜等等。我不是哲学家,也不是政治学家,我解答不了他的问题,他说自己是通过读卢梭的著作才释怀的,希望他真的释怀了。吴爱人又说到了他和香香的爱情,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被自己的谶言所害,施绛年没嫁给戴望舒,香香自然也不会嫁给吴爱人,这里没有原因,不管吴爱人在芦苇荡里有什么淫念,那都不是原因,真正的原因就是他们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好啦,我们要换发言人了,有请路桂香,路桂香——
  如果说娅女是个球,其实,路桂香和她也差不多,只是,路桂香这个球稍大点,她也是滚到台子上的。
  我坐在座位上打量着这个女人,总想回忆起她的什么来,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更记不起来在师范学院读书的几年时间里有没有和她说过话。但是,我不能否认看见过她,听到过她说话。天天在教室里见面,我能看不见她么,她天天要和人讲话,我能没听过她的话么?
  但是我肯定,如果不是在这个特定的场合遇见她,如果不是我原来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我要是在街上在大马路上遇见了她,只会擦肩而过的,我怎么会把眼前这个女人和路桂香联系起来呢。
  路桂香长胖了,她的身子就像一只担水桶,她的两只脚就像两只提水桶,她的脸胖得几乎要分裂,已经有了眼袋,头上的发也白了三分之一,我不敢想象让这样的女人做老婆,和她睡一床该会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路桂香开始说话了,她的声音有点瓮,不过,她的话有点幽默。路桂香说,大家晚上好,我叫路桂香,刚才陈直发言时我就上台献过丑啦,因为急着纠正陈直的谬误,就忽略了晒自己,现在轮到我发言了,我就先晒晒自己。
  我这个名字乍一听你们还以为我是在路边桂花树下生的,其实不是啊,我是我娘在家里生产的,正当八月桂花开,我家窗前有一株桂花树,四季开花,秋季花朵最鲜艳,花香最浓烈。我娘生我时,我爷就把窗户打开,桂花香气一透进产房,我就迫不及待地从我娘子宫里溜出来了,张着嘴巴大口呼吸香气,竟然忘记了哭。我爷以为我是个死胎儿,就使劲拍打我说,为什么不哭呀,是不是个死胎,我受气啊,就哇啦哇啦哭了起来,我爷这才高兴起来,就给我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桂香。
  大家都知道我的个子不高吧,是我父母遗传的吗?不是。我长到3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很矮小,问我娘说,我怎么只这高呀?我娘说这是没饭吃的原因。因为长不高,我们那里的人就给我取了个外号叫陀螺,其实,他们往往不这样叫,而是叫我地螺婆。人们叫我陀螺时,我还是很高兴答应的,但是,一叫我地螺婆,我就感觉得这是个侮辱性质的外号,我心里就有抵触情绪,就会骂人,你们知道我骂的什么吗?
  还是不告诉你们吧!我娘看见我为自己身高沮丧时就鼓励我说,桂香呀,其实长得矮有长得矮的好处,第一是省布票,我们现在穿衣服不是要用布票买布做吗?国家发放布票不是按照身高身大发放的,而是按照人头发放的,每人每年一丈四尺布票,长得高的人一年做一身衣服,你可以做两身衣服。第二是可以省饭,高大的人,他的胃就会大,吃的就会多;矮小的人胃就小,容易吃饱。假如每餐饭都是吃三两米,高大的人一定吃不饱,而你呢,则还吃不完。
  我娘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就舒服多了,没想到长得矮小还有如此的好处。由此也想到,国家怎么这样蠢啊,要是早一点并且长期实行饥饿政策,那我们的国民就幸福啦,我们成为了矮人国,叫人多省心呀!
  没饭吃不是好事,有饭吃就是好事吗?我认为也不是好事,我就是证明。你们看,我现在这个鬼样子,你们看了舒服吗?你们只是碍于情面不说罢了,心里肯定是厌恶的,那些长得帅气的男人肯定看都不屑于看我一眼,因为我自己都不愿意在镜子里看我自己,完全不是人形了,这全是有饭吃害的。
  我们家陈直吃得少,他餐餐一碗饭就够了,所以,30年了,他一点变化也没有。我呢,比他矮小,餐餐要吃3炉碗。儿子碗里没扒干的饭是我的,老公碗里没扒干的饭是我的,炉锅里没盛完的饭也是我的,桌子上的剩菜全是我包干。陈直说,路桂香你就是只饭桶,就是只潲桶,你就不能少吃点呀?
  我告诉老公说,我不能少吃,吃少了长不高的。陈直说,那你现在长高了呀?别人往上面长,你呢,你是往两边长,横着长,看你还有个人形吗?
  其实,道理我是懂的,就是已经把胃撑大了,再要少吃就受不住了,少吃肯定会死人的,我现在还不想死,一个原因是我儿子还没结婚,我还没见到我孙子;第二个原因是国家还没进入小康社会,我们年轻时都举手宣过誓的,还唱过《年轻的朋友我们来相会》的。我现在要是死了,就会死很久的,你们说是不是。
  你们知道陈直现在怎么叫我吗?他是个有文化有修养的人,他也是个有志向的人,所以,叫我的时候就很注意场合,在家里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他就叫我猪婆,我不想要这个称谓,他就解释说,猪婆的特征就是吃得多,而且还不论好坏,很符合我的特性,这很有道理啊,我只能默默接受。但是,只要有别人在场,陈直从不叫我猪婆的,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别人就会说,路桂香若是猪婆,那么陈直就是脚猪。陈直是脚猪吗?他当然不是,所以,他不当别人面叫我猪婆是很有道理的。
  说到道理,其实这世上许多事并无道理可讲,你们说说看,到底是吃不饱好还是吃得饱好?若是吃不饱好,那我就长不高;若是吃得饱好,那我就横着长。长不高肯定是不好的现象,横着长也是不好的现象,所以,无道理可讲。
  大家知道,吃饭是第一件大事,孔老夫子也说,食色性也,他老人家也是把吃饭看作第一件大事的。天下第一件大事都无道理可讲,还有什么事情是可讲道理的呢?
  我和陈直结婚后,我就叫陈直洗碗,陈直说,老婆呀,叫我洗碗有点不好吧,有损男人尊严,这个碗应该你们女人洗的,再说,我这个手是用来写字写文章的,要是洗碗洗坏了怎下得地。我说,陈直同志呀,这无道理可讲,你就应该洗碗,洗碗是一件脏事,也是一件难事,你们男同志不冲向前,难道叫我们女人冲向前,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家没男人了呢。
  陈直有个缺点,就是怕我说家里没男人,因为他还是个活人,不想被我说成他死了,从此以后,陈直就变得很自觉了,餐餐洗碗,即使他不在家里吃饭,也会第一个赶到家里把碗洗了。什么事情都要成为习惯,陈直洗碗成了习惯,现在没一点心理障碍了。
  我们家里的钱一直是我管理的,陈直如果要用钱,先要打个报告,然后我们开会讨论要不要用这笔钱,讨论的时候,大多是我的意见否决了用这笔钱。陈直当初很不习惯这个管钱的办法,他说,我们还是自己管自己的钱吧,或者说还是由他来管家里钱吧,他保证不会乱用。
  我就解释说,陈直呀,你这想法要不得,普天之下,都是男人赚钱女人花钱,你如果来管钱,别人还以为你家里女人死了呢。
  陈直不愿意我说家里没男人,也忌讳我说家里死了女人,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我们是恋爱结婚的呀,如果我早早死了,那天下的男女谁还敢恋爱结婚呀。假如我年纪轻轻真的死了,他不可能就打单身吧,还得找老婆吧,要是再找个老婆还不如我呢,假如再找个老婆看不起我们儿子呢,所以,陈直想了下就答应让我管钱了,也就形成了一项制度,他要用钱还是可以的,得打报告,得开会研究。他也嫌开会研究这个手续太麻烦了,我就启发他说,你看我们国家有多少个会议呀,谁嫌过麻烦,谁讨厌过会议,谁说过这会议劳民伤财,从没有啊,所以你要有耐心,习惯了就好。
  你们知道我和陈直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吗?大家可能有很多猜测,刚才陈直自己也讲了一些,不过,陈直的话你们不要信,他这人就是专讲谎话的,你们想想,一个写文章靠抄袭的人,他有真话说么?
  在南湖师范学院读书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女孩,虽说17岁了,知道喜欢人了,但是,没一点社会经验,眼睛常被表象所蒙蔽。
  那时候,我看见陈直被杏花和桂花香拒绝,总是伏在桌子上哭,心里就想,这个男孩子怎么啦,真的是失恋了么?你被她们拒绝是不是因为你的三心二意呀,你爱杏花就专门去爱杏花,怎么又去惹桂花香呢,你去惹桂花香,杏花能不拒绝你吗?你先爱的杏花,桂花香能爱你吗?她们二人不爱你都是有道理的。
  这样一想,我就对这个男孩子有了同情之心,就想去劝劝他。这个陈直呀,看见我劝他,就以为我也爱他,就以为我会嫁给他,于是,便把注意力转向了我,开始和我好起来。
  我心里也是矛盾啊,我在问自己,我是不是成垃圾桶啦,我是不是成为了收荒货的人啦?怎么没人要的东西都塞给了我?
  心里虽有疑惑,但我这人就是太善良了,看不得别人流泪,特别看不得男人流泪,正当我犹豫的时候,陈直又在我面前哭了,叫我拯救他这条流浪狗,他说,我要是不收留他,他就是丧家之犬了,要是遇上了鲁迅那样的斗士,会被他打死的。
  陈直这样一说,我的心就软下来了。何况,我也是有点崇拜陈直的,为什么呀,皆因他喜欢写作。大家知道,那时候的陈直喜欢说的一句话就要当个散文家,远追欧阳修,近看朱自清。这志向不能说不伟大吧,当他立下这志向时,我就仰着头看他,觉得他高深莫测,觉得他高不可攀,只有在杏花和桂花香拒绝了他的恋爱要求后,我才觉得他矮了那么一点点,似乎自己够的着他了,所以,我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先和他处着看看合不合适。
  俗话说,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脚知道。照此推理,陈直合不合我意,只有我知道。我是个崇拜字纸的人,也喜欢读书,陈直写散文投稿,我几乎都看过他的稿件,总觉得他写的东西似曾相识,好像在那里看见过似的。我的疑惑为杏花所证实,杏花对我说,你不要和陈直好,他就是个骗子,他写的东西全是抄来的,然后就举例,说哪篇文章是抄的某某的,哪篇文章又是抄的谁的。
  好在那些编辑的眼睛是雪亮的,没被陈直骗了,他们不说什么,只是把他的投稿退回来,退回来就是打了陈直的耳光啊。
  你们可能会问,现在的陈直还写东西吗,他是不是成为了一个散文大家?我告诉你们,他屁都打不出一个了。他没当教师,而是改行做公务员了,专门给当官的写材料,成了当官的应声虫。那些当官的好糊弄啊,要什么材料,写什么报告,陈直只在网上一搜一下载,然后改动一下名字数字就行了,那些东西就像厕所里的蛆虫一样多,那些个当官的谁搞得清这是不是抄来的。
  我后来也想明白了,即使陈直把自己操练出来了又怎样,你成为散文大家了就一定光彩照人了吗?名气都是有时代性的。我们读书的时候,谁不热捧杨朔,说他是写散文的圣手。现在呢,谁还记得杨朔,他就是臭狗屎一坨了,还把他划为御用文人一类。再说,现在的散文家、小说家、诗词家还值几个钱,说得好听点,他们是文学家,说得不好听,他们就是一群叫花子,要是没人养着他们,讨饭都没路。现在时兴的就是谁有钱谁就是大爷,至于你这钱是贪来的还是抢来的,抑或是骗来的,不问来路,只问你怀里有不有金子。
  我们家陈直也看穿了这个世道,不再立雄心树壮志了,他变得脚踏实地起来,单位上分点东西,他就代替领导领到自己办公室,然后告诉领导,那些领导事情又多,家里东西又多,往往就忘记了,十天半月后,陈直就把那些东西提回家了,他说,扔了怪可惜的。领导天天总是有饭局的,我们家陈直有个长处,就是酒量大得惊人,三个武松也放不倒他。领导的餐桌又特别的丰盛,他们餐餐有好吃的,所以就吃的特别的少,一般来说,吃一餐饭,桌子上的剩菜大约在十分之七,有些个好菜常常是没动过筷子,我们家陈直呢,把领导一送出门就扯谎,说落了东西在餐厅,然后就回到餐厅吩咐服务员给他打包,他有个好习惯,怕我们娘仔嫌弃这些被人戳坏了的食物,就只把那些没开过张的菜肴打包带回家。
  我吃着他带回家的那些山珍海味,就问陈直,你这么做就不怕机关里的人笑话你呀?他说,我当然会有顾虑呀,我怕他们说我小气,怕他们说我贪图小利,怕他们说我不讲卫生,所以,我就准备了很多的词汇等着,只要我提着打包的菜肴回家,遇上了机关里的人,我就抢先说,今天那位局长真是过细,还忘不了给我带一份礼品。或者说,今天某主任忘性大啦,把这么一份礼品落在了餐厅。
  我现在这个鬼样子就是叫陈直害的,他带回家的菜肴太好吃了,就是比我自己做的好吃,我不把自己吃得抻脖颈就不放筷子,不把自己吃得摸肚皮就不放筷子,终于把自己吃成了一个连横的胖子。
  你们会不会问我,嫁给陈直失悔吗?告诉你们,我一点也不失悔,我是一块土地,他是个播种者,而且是个行时的播种者,我们生了个男孩,现在也大学快要毕业了,我们这一代人生不逢时,遇到了天杀的计生时代,只准生一个,我要是生个女孩,当我们两口子老了该怎么办?第二个理由就是陈直没当上一官半职,省得他贪污公款,他没钱就不会去干坏事,比如嫖娼呀养二奶呀生私生子呀什么的。我说这样的话你们会不会认为我疯了,但是,我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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