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癌

　　马葛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塞到招弟手里，说：“卡里十万，给你，以备必时之需，给孩子租个好一点的房子。”
　　招弟仍然嘴硬，“我住一楼是方便搬布料。”
　　马葛瞪她一眼，狠狠地说：“快拿着！电梯房也方便搬布料，不要作孽自己。有阳光明媚的房子会带来更好的精气神……”
　　恭敬不如从命。
　　马葛说不吃饭了，车里有零食当午餐，她要早点回去。
　　为了给马葛的作秀拼人气，按马葛的吩咐，穿得漂亮些。她为自己裁了一件草绿色蝴蝶裙，上身配一件白色衬衣，随意，飘逸。
　　天快亮的时候，电话响起，是老四的电话，她说阿爸子玉昨晚住院了。昨晚阿妈红美打了几个孩子的电话都没有接。招弟看电话记录，确实是有未接电话，自己睡得太死，没有听到。不免心生愧疚，这大半夜的，两个老人到医院。
　　招弟买了面包放在家里，叫两个孩子自己吃早餐。又买了点面包提到医院去。两老人叫了猴仔里的车载到医院。猴仔里还在医院，等着招弟她们的到来才敢走。招弟叫他吃面包。
　　子玉是拉血，大半夜的起床上厕所拉血半马桶。
　　住院检查，喝泻药，照肠镜，取活检，招弟也在，看了肠镜，恶心得几天都不想吃饭。照CT，磁共振，最终是结肠癌。
　　真如晴天霹雳！阿爸子玉在家，种菜喂鸡，坚守着后方。没想到，病痛来得这么快。平时不怎么出声的阿爸，突然之间就生病了。
　　医生说最好把癌肿瘤切除，否则会堵塞肠道造成肠埂阻。几姐妹商量，要一个最好的办法。
　　老二来弟不主张动手术，说拉血是痔漏，她老公家的邻居有好几个肠癌动了手术，一二年就没了，而有一个很穷的人家，得了癌，没钱看病，更别说动手术，到现在十年了，还好好的。
　　老五问招弟怎么想，招弟自己也不知道。
　　子玉自己是文化人，检查报告是一定要看的。
　　“八公分的肿瘤？手掌那么长，怪不得总是肚子痛。”子玉摸摸肚子，自言自语，“还硬梆梆的。”
　　“阿爸，可能是误诊，我们还是到专业的大医院去看看。”
　　收拾衣服，到市医院去。
　　复查。
　　结肠肿瘤晚期。肝、肺，胰腺有粘连结节。
　　主刀医生说晚期，没必要动手术。可以做化疗或放疗，让肿瘤缩小点。招弟不敢将医生的话告诉子玉，在病房外来回徘徊，不知如何是好。老二是不主张动手术，老大和老四中立，招弟打电话给老五，她开手机店，走不开。老二和招弟陪着子玉到医院。红美帮忙照看喜真和小嘟嘟。
　　老五也拿不定主意。
　　招弟回到病房，子玉正在与同病房的人聊天。同病相邻，都是肠癌送进来动手术的人。
　　子玉正在给他们打气鼓励：“没事的，心态要好……”
　　“阿爸……”招弟顿了顿，接着说，“我们去看中医怎么样？喝中药，将肿瘤清理掉。”
　　“妹里，这个大的要切除，切了大的，再喝中药。否则我会很快走人的。”
　　“不会的，阿爸长命百岁！我们只是担心手术很伤身体……”
　　“我知道，癌细胞血液里也有，但是这个大的要切了。”
　　招弟走出病房，将子玉的想法与老五说了。老五说：“关健在于心态。就听从他本人的意见，虽然说是晚期，而且动手术有风险，但从心理学角度，如果不动手术，病人更加心理负重，害怕自己会很快走人；按照他的意思动了手术，心情好转，再有个十年八年命也不出奇。”
　　老二在一旁听着电话，很是生气，她说：“你们这帮蠢人，动了手术很伤身体，别想十年八年，有一年半年就不错！”
　　招弟两眼含泪。她与子玉没有感情。但是，这种结果，她仍然伤心。她不想他有事，她只想他好好的。每到假日，带着孩子回到老家，有便餐热饭，他坐在百香果绿荫下看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打闹……
　　“医生说不要开刀的好。”招弟哽咽。
　　“什么？医生怕了？也是，肿瘤太大了，不敢下手。你去与医生说，我如果死在手术台上，不用他负责，拿资料过来，我签字给他……”
　　“子玉伯真是勇敢，精神可嘉，是我们大家的榜样！”
　　“那是当然的，一辈子什么苦没吃过，小刀片子不敢受吗？！”子玉一边说一边豪迈地撸衣袖。
　　招弟看他动作夸张，带泪而笑，她擦一把脸，说：“那我再去问医生。”
　　她希望医生有更好的建议。
　　主刀医生不在，副刀手在。他问：“怎么了？有没有想好是化疗还是出院？”
　　“我老爸想切掉那个最大的肿瘤。”
　　“你们与他说是癌症吗？”
　　“他自己要看报告，他做的每一份检查他都要看。”
　　“哦，文化人，那让我们商量一下先。”
　　招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在病房外徘徊。
　　很快，主刀医生来叫家属过去。
　　“你兄弟姐妹几个？”他问。
　　“五个。”招弟不解他问这个干嘛。
　　“听我助理说，你爸坚持要做手术，他的肿瘤已浸润到肝肺胰腺，就担心切不下来。但是如果手术，我们尽量切下来，先用微创开孔，如果微创切不下来，可能会开胸腔……
　　招弟听得身体发抖。
　　“等会签了资料，安排明天第一台手术。”
　　招弟没想到这么快就决定了。她与子玉说了，明天一早的手术。
　　子玉露出舒心的笑，眼睛眯成一条缝，说：“我就说嘛，医生怕了，我给他胆，他不用负责，让他放心做事。”
　　招弟的身子还在打颤，看到自己阿爸一点都不知情的样子，眼泪又不住地下来。
　　“唉，你哭啥？我没事的哈。”
　　招弟不想在子玉面前哭得难看，她摇摇头，走出病房，到楼道里，让眼泪倾泻下来，心里舒畅些。
　　待招弟回到病房，子玉便安慰她说：“人总有一死，我就是死在手术台上，你们也不用伤心，每个人都在排着队到阴间报到，排到自己便是自己，逃不掉。幸好帮你买了房子，带着孩子有个落脚的地方。”
　　招弟刚刚停了的泪又涌上来。
　　“唉！真不用伤心，人生在世，终有一别。”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就是难受。”
　　“唉！”子玉叹口气，看着招弟一会，低下头不再说话。或许，他也难受，但他要表现得坚强，因为，他是爸爸。
　　手术从早上七点半到中午十二点。手术室门打开，医生喊子玉家属。
　　招弟踏进去。
　　医生双手戴着白色透明胶手套，手套上都是血，他拎起盘子里的一串肉肉，说：“你爸爸一切都好，手术成功，肿瘤切下来了，这么大。”
　　招弟看到一串血糊糊的肉肉，可能有二到三斤重。
　　“好了，等会先送到重症室观察。”
　　手术室大门重又关上，招弟等在外面。
　　一会儿，两三个护士推着子玉到重症室。麻醉还没醒。
　　医生给了一张条，上面是一些重症室要用到的工具：脸盘，面巾，湿纸巾，吸管……
　　家属明天十点再来探望，但是不要走远。如果有特殊情况，要随叫随到。
　　手机响了，是马葛的电话，问招弟什么时候会到特区，明天就是作秀参赛。招弟说阿爸住院，去不了。马葛只好作罢。
　　招弟和老二回到病房，被通知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一会有另外的病人住进来。
　　“那，我爸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在重症科，不属于我们住院部了。等他出来会另外安排床位，你们家属等通知就行。”
　　招弟和老二不敢走远，守在重症科外面走廊凳子上，离阿爸最近的地方等他清醒。
　　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个人紧张地等在门外。
　　一直等到十点半才进得去探望。
　　待进去，他刚刚拔了插氧气管，嘴巴可以动了。
　　“现在是第二天了吗？”
　　“是的，阿爸。第二天的十点多了。”
　　“把我手脚绑着，嘴巴绑着，一点动不了，真难受。”
　　“没事了，现在好了。医生说再看看，稳定下来，下午可以转去普通病房。”
　　到了下午，子玉转到普通病房。每天打两瓶白蛋白。因为切掉一点粘连胰腺，打了胰岛素。中长链营养液，各种维生素……
　　两天后下地走路，医生说要多走路，恢复得才快。他推着步路车，出得病房在厅里来回挪动，几个其它病房出来的人在转圈圈。他们时不时地停下来，静静地站一会，互相观望对方，都是肠癌，同病相怜。身上都挂着排血管，尿管，几个瓶子碰在一起笃笃响。有的拔了导尿管，只剩下一根排血管，瓶子里的血水清淡一些，看来很快可以出院。
　　子玉也想快点出院，在厅里努力地运动。有时累了，便坐下来休息一会。
　　“我那肝肺上二厘米的结节也是癌细胞吧？问医生可以弄掉吗？”
　　“医生说了，可以做消融术，但是你刚做了一个大手术，担心你身体受不了。”
　　他的眼神淡定，说：“大的切了，小的没事。”
　　老二说阿爸出来普通病房，就是挂水，叫招弟看着就好，她要回家去。
　　“不要回去，我一个人害怕。”
　　“阿爸没事了，出院的时候我再回来帮忙。”
　　老二回家了。
　　招弟守着子玉挂水到深夜。
　　看到子玉一天天的腿脚有力，招弟满心欢喜。医生早上巡房的时候说子玉可以出院了。
　　招弟收拾，结账，准备回家。她打电话给老二，老二说叫辆车就可以，不用自己特地跑一趟了。
　　招弟想想也是，而且司机帮忙搬东西。
　　红美准备好丝苗桃枝，扎一把干稻草点着，让子玉从火把上跨过去，从此无灾无难，万事大吉。
　　子玉的学生们听到他住院，结伴来看他。
　　他们讲着小时候的事。
　　“这个阿义古，大冷天的，脱了棉袄，子玉老师问他做什么光着膀子，他说捉狗虱……”
　　“哈哈，是呀，他还在墙上擦背……”
　　“还有更搞笑的，懒角头上课趴着睡觉，正在打呼噜，子玉老师扔粉笔擦扔过去，他站起来，往外跑，大喊地震了，地震了。”
　　哈哈哈……
　　“哈哈哈，后来自己做了老师才明白，没有子玉老师的对我的严格，我现在就是一坨烂泥。”
　　大家都七嘴八舌想起读书时代有趣的事，直到月亮爬上来，学生们才陆续离开子玉家。
　　招弟没想到子玉还有那么多好学生，这么些年，一直都是聚少离多，很少听他讲起他的学生，他的朋友。
　　招弟照顾孩子们上学，红美在老家照顾子玉。
　　子玉每天到村里散步，锻炼身体，偶尔在人家的店头坐坐，闲谈。
　　日子似乎安静下来。
　　甲峻接到小嘟嘟放学。
　　招弟一看到甲峻又去接送小嘟嘟就来火：“都说过了，他长大了，不需要接，你这样忙，叫我怎么安心。”
　　“我做的是让我自己安心的事，与你无关。”
　　“唉！”招弟无话可说
　　甲峻拿出一红本给招弟，说：“给，这是我刚帮你买好的房子，精装修，这个星期搬过去住。”
　　“什么？什么时候买的？你怎么不与我说一声？首付多少……”招弟真是不敢相信。
　　“按这种接单的速度，你会很快可以还我钱的，所以，我先给垫了全款。”
　　身份证被拿出去一次便可以办这么多事，真是危险，招弟激动。
　　“怎么？这回感动了，早知道房子可以感动你，早给你买房就好了。”
　　“你就贫嘴吧。”
　　“好了，收拾一下，明天搬过去，你最好先去看看，家具都齐了，衣服被子拎过去就行。”
　　她看着房产证上甲招弟的名字，真是不敢相信，一日之间，自己是有房子的业主。哈哈……
　　家具都齐，桌子、床、锅、碗，灶……
　　洗手间的窗开得很低，阳光照进来，晒得四周透透爽。
　　看起来这房子装修好有三两年，家具也是两年前的流行款式，有些保护膜还没撕，是新的，没有用过。谁会两三年前装修好房子给自己买。
　　这是给欢欢哥哥准备的婚房，小两口结婚后有自己的房子会活得轻松自在些。可惜了，等了几年也没见他谈女朋友。这不，正好可以过户给招弟，先解决招弟的住房问题，是欢欢一家心甘情愿的事。
　　真是天上掉下来的运气。
　　两米大床上，小嘟嘟和喜真又蹦又跳，可见他们对新家的喜欢。
　　心情欢喜，他们一日之间似乎长高了一大截！
　　红美和子玉到城里找招弟，送来好多的青菜，吩咐招弟不要去市场买青菜，家里的青菜好吃，没有农药。又问招弟的新房子多少钱，恐怕没有百来万买不下来。招弟说是欢欢哥哥早几年买的房子，现在是原价卖给自己。
　　“好，好。看到你过得好，我也放心了。凡事不要太用力，要爱护身体。车衣服不要熬夜……”
　　“知道了，阿爸，我现在也只做一些样品，大货都让工人去车，自己腾出时间照顾孩子。”
　　“我放心了。”子玉开心，眼睛眯成一条缝。
　　红美在房间里到处望风景，她说：“这房子风水很好，四周视野开阔，前面就是市里最好的中学，以后小孩就近入学。”
　　格局肯定是没得说的，如果不是招弟，欢欢一家肯定是不会转了这房子，而且是原价，不就是还招弟一袋血浆的人情么。
　　今天不做事，招弟带着一家老少在城里转转，到人民公园，文化公园，拍照，吵闹，欢笑……
　　在城里住了几天，两老吵着要回去。
　　“你有新房子，那个旧房给你大姐怎么样？”子玉征询招弟的意见。
　　“好的，阿爸，给大姐住，她不用租房了。”
　　“都有房子住，我放心了。”子玉眼睛眯成一条缝。
　　两老人坐车回了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