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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作品名称:千古一商      作者:胡新建      发布时间:2020-06-01 22:15:49      字数:5173

  已是午后,太阳异常暖人。
  酒足饭饱,又进一步得到嬴异人的悄然默许,吕不韦是阳光满面,弃车,悠然迈着碎步,精神昂然地行走在闹市街上,眼望着马车“得得”,行人不断,来来往往,感觉热闹非常,穿行其中,甚是舒畅极了。
  那头街边,摆着两张案桌几。桌几上放着七八个木盘,每个木盘依次摆放着金、银、玉、铜、铁、檀木等不同形状的挂佩。一张两尺高三尺宽的绢帛悬于案桌几前,上面书写着“捐”和“奖”的目录,让人看着一目了然,无须多问。
  只见案桌几后,一身铠甲的校尉,正嘶哑着嗓门在大声吆喝着:“相国平原君号召,赵之臣民,同心同德,抗击秦虏,拯国家之危难,救民众于水火,请来募捐,募捐有奖。快来啊,奖励越多,贡献越大!赵之臣民,同心同德……”
  校尉的叫唤声,丝毫感动不了路过摊前的行人,明显得冷冷清清,只留得校尉永远不知疲倦的叫喊热情。
  吕不韦兴致极高,走到了募捐摊前,止住步,上前关注起奖品来。
  校尉一见有人光顾,连忙热情地笑脸迎上:“先生,要捐多少?为我赵国,多捐一些吧。”
  吕不韦回笑了一下,不予回答,随手在各木盘里翻弄起奖品来,翻着翻着,忽然他心血来潮,从怀中掏出一绸布包碎金,递给了校尉:“这些,可换甚么?”
  校尉拿过碎金,一阵喜悦,带着些许过分快活的结巴,连忙道:“先……先生……”他从放着金佩的盘中拿出两个金灿灿的环佩,递到了吕不韦的手上,“若金佩是两个,若银佩是五个,若玉佩是十个……”
  吕不韦把金佩放回盘里,从玉佩盘中挑出了十个形状各异的玉佩,一一细看起来。
  此时,在吕不韦的四周一下围上来不少看热闹的臣民百姓,他等议论纷纷,惊叹新奇,啧啧有声。
  校尉趁此时机,紧忙大肆宣扬:“诸位邯郸父老乡亲,此位先生爱国忧国,捐献了十块小金,足可见其心亦似金子,精神可嘉,值得我等崇敬!诸位父老乡亲,请勿袖手旁观,捐多捐少都是一份爱国心意……”
  倏地,吕不韦三两下钻出了人群,拿着手中一块雕琢不甚完美、却有着精细柔滑美人头的玉佩,仔细地把玩着……猛然,他似有所领悟,一拍脑袋,大叫一声“哎呀”,一下显得欣喜若狂。他立马跑向停在百米之远停车地的紫蓝色车辇,一下跳了上去,大叫一声:“赶紧,去相国府!”
  马车伕起身,紧忙挥鞭,一个掉头,驾着车辇向前奔驰而去。
  屋檐融化冰滴,落地无声。
  文锦阁里,平原君正大声教训着不争气的六公子:“你是否要气死我呀,学不从师教,战不从军伍,整日混迹于艳楼酒肆,声色犬马,无一不精,日后如何承继我赵氏家业,笼络天下?”
  六公子唯唯诺诺,一副可怜相:“父亲教训,孩儿谨记。”
  平原君更加厉声道:“谨记甚么?要知道,人有鲲鹏之志,才有九万里之飞。天下四君子的名声,哪个亦不是拾来的。就说近前的吕不韦,以一低贱的商贾之身,在国难之际,舍利济世,营造灵台,从而口碑大好,名满邯郸。此等有为之人,你何不结交往来?”
  六公子不服地嚅嚅道:“依孩儿看,这亦算不得大的作为。倘若没有大王和父亲撑他脸面,这营造之资,还不白白丢了?”
  平原君立马一声呵斥:“胡言!真的是朽木难雕,朽木难雕!你说说,我赵家权财皆巨,一样的作为,你为何不能为父亲谋此良策?告诉你,吕不韦是唯一拒绝做我宾客的人,我要网罗他还得不来呢。”
  正在这时,总管赵町进门来报:“相国大人,吕不韦先生求见。”
  平原君闻言大喜:“速速叫他进来,我正有事与他相商。”
  六公子吃惊地望着父亲,大惑不解。
  平原君用手点点他:“小子哎,你有吕不韦一半的才干,我亦就心满意足了。”接着他一挥手,丧气道,“去吧。”
  隔一会儿,吕不韦便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六公子亦正朝外走,俩人碰上,他瞥了一眼吕不韦,傲慢地摇着软步走出了文锦堂。
  平原君微笑着迎上了吕不韦,甚是亲切,就因两次为他出谋划策,解了大难,最主要是凭借苏代三寸之舌,退了三十万秦国大军,更是一大功也。
  吕不韦站定后,立马向平原君屈身作揖:“吕不韦拜见相国大人。”
  平原君快活地笑道:“吕先生,又有多时不来我这里了吧?今日来,可有何事教我啊?”
  吕不韦正眼一看平原君,不由一惊,面前的相国大人,疲惫、憔悴、眼泡微肿,威严的脸上似乎亦有些虚肿。他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喃喃地道:“相国大人,为国为民操劳,甚是辛苦呵。”
  平原君只是淡然一笑:“吕先生是否见我比以前消瘦了,哎,职责所在,现在是国家困难时期,我能安之泰然吗?”
  吕不韦甚为关心地:“相国乃国之支柱,保重身体乃民之根本,还望大人多多休息,保重,此乃我赵民之福呵。”
  平原君扬扬手:“不碍事的。我呀只是担心,秦军不肯罢休,再次来犯,故抓紧时间,加强备战。邯郸目前有十万健壮将卒,正在日夜操练,更有廉大将军如此名将上阵统率。我想,只要我等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度过几年艰难时光,定能重振雄风,抗击那若狼似虎的秦敌。”
  吕不韦精神亦为之一振:“相国大人信心满满,我等臣民还有甚么怕的?想当年,孙武子凭三万将卒能五战克郢,威震天下,而现今,相国、廉老将军亦就必能以弱抗强,击败秦军。”
  平原君哈哈一笑:“想不到吕先生亦如此慷慨激昂,那我赵军男儿壮卒定会雄风再起。”笑停后,平原君蓦地将话题转了回来,“吕先生此来,不会就是慷慨陈词一番吧,寻我定然是有事。”
  吕不韦稍作沉吟,然后笑言道:“确实有事禀告相国大人。”
  平原君爽快地道:“说来,何须客气。”
  吕不韦赶紧拿出用碎金换来的玉佩:“此是我用碎金换来的奖品。现在相国大人又在做募捐了,想来国家目下财力还非常紧缺?”
  “唉——”平原君长叹一声,“岂止紧缺,实不相瞒,为防备暴秦再来,粮食、辎重、修筑工事,哪一样不需要钱?而且,暴秦再来,我军唯有坚守,时间越长,争取各国救援的希望越大。而坚守,除了需要将卒善战外,储粮亦需越多越好。这段时间,我就是忙于储备物资的事,可是,不够哇,远远不够,半年都维持不了。”
  吕不韦垂头不语,似在想着甚么心思。
  平原君骤然想起了甚么,冲着吕不韦就大声道:“吕先生,是否已有办法,所以特来教我?”
  吕不韦连忙又是一个屈身拱手:“岂敢呵,相国大人。不过,吕某倒是想到了两点,但不知是否可行?”
  平原君急忙催促道:“哦,那就请说吧。”
  吕不韦应允慢声道:“是,相国大人。我是想呵,第一,相国方才所说的储粮,是否可从两方面去想办法?”
  平原君急问:“哪两方面?”
  吕不韦想好了,款款道来:“主要的方面,相国已经做了,那就是尽财力收购粮食。但是,财力又有限,于是吕某想,一石粮,三百人吃,一日都不得饱;一百人吃,就可以勉强两日了。”
  平原君似有所悟:“你是说——”
  吕不韦扳着手指:“很简单,邯郸城不仅有十万将卒,还有几十万百姓。将卒的粮食必须人人有保证;而百姓呢,情况就不同了,老弱病残者,是否可暂时分遣到邯郸以外的各城呢?”
  平原君猛然一拍手:“对呀,少一万张嘴,每日就可至少节省一百石粮。好办法,好办法!”他有点喜不自禁了,便又急切地问,“那第二点呢?”
  吕不韦不紧不慢,道:“第二,吕某以为,募捐已有些时日,再让百姓捐下去,恐是不行了。到了现在,百姓欲捐却无钱,而有钱的富民又未必再肯多捐。方才,吕某留心了一个时辰。”他指指玉佩,“用碎金换此玉佩的,仅我一人。”
  “这亦是无可奈何的事啊。”平原君神情显得黯然,“赵国若人人都似吕先生一般,我还忧甚么,更何惧强秦呢?现在,大王又加重了税赋,百姓怨声载道,更是无法承受了。”
  吕不韦点点头:“大人,吕某清楚这些,所以亦希望相国不要再加重百姓的负担了,而是想……不过,我的想法不知可行与否?”
  平原君怂恿他快点说:“吕先生不必顾虑,我正想听你意见呢。”
  吕不韦似难为地笑笑:“那吕某就胡言了,请相国莫怪。其实亦很简单,就是——”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平原君,一字一句道,“以人换钱!”
  平原君一下惑而不解:“嗯,以人换钱?”
  吕不韦又点点头:“正是。国家虽然财力紧缺,但是,有钱的富民还是大有人在。他等既然不肯多捐,只要不损国家,大人不妨换一种形式,令他等情愿掏钱出来。”
  平原君边悟边问:“可如何才能让他等自愿出钱呢?”
  吕不韦又指指玉佩:“这样的奖品,他等恐不会稀罕,但人呢?譬如说,大人作个榜样,捐出一妾,标以高价,所得归国家。然后大王下令,卿将大夫,都必须为国捐一美妾,愿得者要以金购之。吕某粗粗一算,多了难说,万金大致还是有的。”
  平原君闭眼稍作沉吟,须臾,开眼就道:“是新鲜,但这,行吗?”
  吕不韦肯定地:“吕某以为行。身为国家卿将大夫,一旦大王与国家所需,连性命都可不计,又何在乎一美妾?况且,国家若不保,美妾再多,恐亦成了秦人的战利品;再说,国家平安了,美妾还可以再娶嘛。”
  平原君思想了一会儿,便颔首道:“嗯,道理是有,办法亦好。”但他不免又有所担心,“可如此多的美妾献出,真有这许多富民要吗?”
  吕不韦还是肯定地:“会有许多的。若有合适的,吕某就会要。”
  平原君一下笑了:“嗬,何谓合适的?”
  吕不韦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漂亮罢了。”
  平原君“噗嗤”笑出了声:“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亦是人性嘛。哎,这倒提醒了我,可以标个价,然后让有意者竞争,谁出的金多,就归谁,如何?”
  吕不韦亦开心地笑道:“这样呀,国家所得,恐还不止万金呢。”
  平原君骤然朝着吕不韦拱手,道:“吕先生,我代大王和国家,谢谢你啦。”
  吕不韦慌忙摆手:“岂敢岂敢,相国大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呵。再说——”他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吕某亦有私心。”
  平原君刚想问:“吕先生……”
  吕不韦立即坦然道出:“吕某欲得一美人。”
  平原君极为好奇:“哦,是何人之妾?”
  吕不韦声音极轻:“是遗妾。”
  平原君惊异:“遗妾?主人已故?”
  吕不韦点头:“是的。”
  平原君忙问:“主人原是谁?”
  吕不韦稍作迟疑片刻,方最终道出:“赵括将军。”
  平原君一下狐疑了:“赵括?吕先生如何会想得到赵括之妾?”
  吕不韦低声反问道:“大人以为不合适?”
  平原君似有为难地:“确有如此意思,赵括之妾不好办呢。”
  吕不韦紧忙问:“是否因为赵将军是名将?”
  平原君摇摇手:“这倒不是。我是怕赵括之母……难以同意。”
  吕不韦顿感沮丧:“若赵母不愿,吕某亦只得作罢。但相国大人能否帮我争取呢,只要大人不为难。”
  平原君看着他:“你不能换个人么?”
  吕不韦坚决地:“不能。”
  平原君显得很无奈:“吕先生如此固执,我亦不想强人所难。”但他又略为想了想后,对吕不韦点头道,“此事,我会安排的。”
  吕不韦亦很诚恳地:“但大人千万不要因我而强人所难呵。”
  平原君微微点头:“这自然是。”
  吕不韦赶紧会心一笑:“那在此,我先谢过相国大人了。”
  平原君马上回笑道:“不要谢得过早。吕先生,我可是看在你今日教我这么多,且有功于国家的份上。但我得告知你,若能如你所愿,亦算是我的谢意啰。”
  吕不韦紧忙又屈身作揖:“多谢相国大人。”
  平原君接着更一本正经地道:“不过,金还是要出的,一文不能少;而且,别人出的高,还得归别人。”
  吕不韦纵然放声一笑:“这是自然的,相国大人。”
  平原君最后一锤定音:“好,这事就这么定了。”
  
  看晴朗天空,万里无云。
  一面紫红色酒旗悬挂在两层木楼的屋檐下,但见吕不韦是满脸喜气洋洋,已先行来到酒肆入座,扬着脖子张望着楼梯口,等候赵略的到来。
  不一会儿,赵略亦是一脸兴奋,大步地走上楼来。
  吕不韦即刻立起,迎上,搭住赵略的肩膀:“来,来,来,赵弟,今日喜气盈门,咱俩得畅怀一饮。”
  赵略一拍吕不韦手背,哈哈一笑:“赵略亦是无喜不来,今日提前饮先生一觞喜酒。”
  吕不韦无暇分辨,将一觞已斟满的赵酒推到了赵略面前:“我乃大喜,赵弟当敬我一觞。”说着,他已先自举起酒觞。
  赵略举觞而不敬:“先生之喜亦为赵略之喜,赵略之喜亦乃是先生之喜,先生您说,你我当谁敬谁啊?”
  吕不韦不吐不快,急不可待地一碰赵略酒觞:“先敬酒者先吐为快,我先饮了。”说罢,仰脖一饮而尽,然后凑到赵略面前,“今日午后,我去拜会相国大人了……”
  赵略立马反应道:“可是因为灵台义举,先生要成为相国大人的座上宾了?好,让赵略恭喜先生。”
  吕不韦连连摇头:“哎,不是不是。上次已拒入门为宾客,而今反倒讨上去不成?”
  赵略诧异,连忙问:“那是何喜呀?”
  吕不韦美滋滋,道:“告诉赵弟你,我呀表达了要娶赵姬姑娘的心愿,相国大人一口应允了,要去说服尊夫人,嫁赵姬与我。相国大人名声在外,既已应许,绝对是不肯丢失脸面的。不日我将与赵姬姑娘结缘,岂不是生平第一喜吗?”
  赵略适才听个明白,不觉大乐:“非也是也,我喜你喜,皆是同喜。”
  吕不韦觉得他话中有意,不禁猜测:“同喜?赵弟是说……”
  赵略急忙抱拳作揖,道:“恭喜先生,赵略数次去灵台府邸,经过一番巧思苦说,伯母总算默许,同意了。不日,赵姑娘将披红挂彩,送嫁于您府邸之上,此岂非您先生之喜乎!哈哈哈……”
  吕不韦闻言,赵母无碍,更是大喜过望,高举酒觞,敬向赵略:“赵弟恩义,我亦当铭记在心。容我来敬赵弟三觞,可好?”
  赵略爽快地举起了手中酒觞,开怀道:“自然是要先生敬我,喜庆之日赵略还要闹先生洞房花烛呢。”
  俩人欢喜大笑,用力碰觞,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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