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悠悠（4）

　　“那么晚才回来？你的单车呢？”母亲抱着大哥的儿子站在门口一见袁梦就问，“一个人走路呀？”
　　“妈……”袁梦躲闪着，轻声说，“单车借给同事了。”
　　“同事？”母亲疑惑万分。
　　“就是学校的老师。”袁梦边说边放下挎包问，“我爸收工回来了吗？”
　　“是老师就好。你爸在厨房。”母亲的语气柔和了，“你先洗澡吧。以后要是太晚了，没有伴就到你姐家。”
　　“嗯。您先洗吧，我去帮忙洗菜，烧火。”
　　“这些我来做了。你洗澡。快点。”
　　袁梦像犯错的孩子一样，战战兢兢地躲避着父亲可能的问话，要知道，往常她是从学校回到家后就洗好菜做好饭然后洗完澡准备好一锅热水等待家人收工回来的。父亲收工回来就可以先洗澡然后煮菜，再接着一家人就可以坐下来吃晚饭了。每天都那么井然有序，和乐融融。今天却让她搅乱了，母亲，哥嫂还没洗澡，晚饭可能要迟一个钟头。袁梦默默地快速做着该做的一切，思忖着晚饭后怎么跟父母“请示”出去的借口。说跟二哥一样去临镇看电影，这个肯定不行，相距十公里的路程呢，虽然是县道大公路，骑单车不算远，但是自己的单车呢，而且二哥洗过澡没等吃晚饭带了几个红薯就出发了，他要跟准二嫂一起的，况且如果说起电影的事，自己肯定说不上来的。找亮妹玩，这个也不行，亮妹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起来对不上就麻烦了。去学校找黎老师说工作上的事！对！就这个！
　　说不明道不清，为什么要这样，为了见他，竟然要找借口说谎。袁梦一直笃信的诚实为本，现在因为他竟然相信了撒谎也是一种智慧。他就像一块超能量的磁石，不管距离多远，总能把自己吸进他的磁场，义无反顾地奔向他。
　　“铃铃铃……”
　　袁梦寻声望去，借着月光看到他扶着单车站在树下，她快速跑过去说：“等很久了？”
　　“没有呀，我刚到。”梁剑调转车头，“骑车还是走路？”
　　“随便。”袁梦看了看身后，生怕有人盯哨，轻声回答。她说不清为什么刚才不称呼就直接喊话，之间有那么熟吗？心里不禁忐忑起来。
　　“不能随便，你说走路我就陪着你走，你要骑车我就带着你飞，我听你的。”
　　“我说‘随便’就是想听你的意见呀。”隔着夜色袁梦也能感受到梁剑言行中的喜悦和暖心，在他旁边很快就能无视其它的一切，融入温暖之中。
　　“听我的？那好，你坐车，我推车。”
　　“我不要，那我不就成了‘地主’了？”
　　“你当‘周扒皮’吧，扒了我的皮就看到我的心啦。”
　　“我有那么霸道吗？我可不当剥削人的地主！那么血惺！”
　　梁剑绝对没有料到袁梦反响那么大，那么爱憎分明，赶紧说：“不是不是，开玩笑啦，你那么善良温柔，斯文，怎么‘凶’得起来。不过，‘凶’我也喜欢。”
　　“真的？凶都不怕？”袁梦突然意会他那句话的用意，“你当然不怕啦，你那么高大，我怎么打得过你，我也说不过你啦。”
　　“我不会吵架也不会打架的哟，放心吧。”梁剑说着伸手点了一下袁梦的辫子，“上车。你在前面掌握车头方向，我坐后座负责蹬车。”
　　“哎，怎么坐？”袁梦疑惑不解。
　　“这样呀。”梁剑骑坐在后座上比划着。
　　梁剑这么比划，嗯，看过别人这么骑车的，袁梦想着他的手就只能扶着自己的腰，赶紧说：“不要，我夜晚没骑过车，看不清路面有没有石头。”
　　“没事，慢点就行了。”
　　“还是走路吧，反正不赶时间。”
　　“好吧，听你的。”梁剑推着单车放缓步伐前行。
　　袁梦走在单车的一旁，左手挎着一件防寒的衣服，右手随着脚步轻轻摆动。月夜真美啊，月光洒在大地上，田野里……走夜路，月夜下走路，这并非是第一次，以前跟着兄弟姐妹们去邻村看电影看戏什么的是常有的事，怎么从来没有感受过月夜的美？也是，往常是在赶路，因为怕黑怕鬼大家都是争先恐后的你追我赶，为了不要落后尿急也是憋着，几乎是在跑着的，哪里有现在的悠闲，脚步优雅轻盈，更别说张望他处了，特别是那次看了《画皮》后，大都是闷着一口气跑回家的。偶有调皮的男孩冷不防咳一声就会引来惊恐的尖叫……袁梦想着这些，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为了壮胆，她抡起右手转了两圈，偷偷地看了看后面，自个儿想笑，怕啥，父亲，哥哥他们经常一个人晚上到田地里储水呢，二哥今晚也是一个人骑单车去准二嫂家那边看电影呀，平哥和香姐，建军哥和袁凤姐谈对象时也是经常送了姐回家后独自回去的呀，他们都没怕呢。不怕不怕！袁梦抬头看看月亮再看看周围宁静的山川田野，除了河道的溪流声和单车声及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切是那么的悠静美妙！
　　“嗯哼，前边有人。”梁剑小咳一声说，“看到了吗？好像也是两个人。”
　　“嗯，看到了。”是谁呢？袁梦想着大家迎面走来，如果是相识的肯定会很尴尬，便着急地问，“我们这是要走到哪里呢？”
　　“到喝水那儿坐坐好吗？”
　　“好呀。那里的大石头很干净的。”
　　“看，他们停下了，可能也发现我们了。”梁剑指着远方，“肯定也是‘量马路’的。”
　　“量马路”！这词袁梦也知道，那是专指谈对象的两个人在公路上走着谈情说爱的。我和他？这也是“量马路”？他可没有跟我说过任何关于“爱”的表达，而且也没有谁作介绍牵线呀。不是，应该不算是。
　　“他们拐进那边又出来了，看，哈哈，他们往回走了！”
　　“是你吓着他们了！”袁梦笑着说道。
　　“哈哈哈，所以，有我在你不用怕，我可以保护你的。”
　　“唷，又没有人欺负我。”袁梦也奇怪，怎么在他面前自己可以无拘无束，敢说敢笑，甚至带点蛮横。
　　说着走着，不经意间已经到了“水井”旁。梁剑从单车头篮拿了挎包把单车放倒在靠河道的路边：“你等等，我先下。”
　　“为什么放平？”
　　“不容易被人发现呀。”
　　原来如此，袁梦惊叹梁剑的聪明，他在心里又深进了一层。
　　梁剑下了堤坝，张开双臂：“来，下来吧，我拉着你。”
　　“不用，我自己能行，我都下过好多次了。”
　　梁剑选了一块大石头放下挎包自己坐到边沿，留出大半个石头给袁梦坐。袁梦小心翼翼地走下堤坝，把带来的衣服放在与梁剑对面的石头上，然后走到“水井”边洗了手再返回坐在衣服旁边，微笑着看看梁剑又看看天上的月亮。
　　“你笑什么？”梁剑也到井边洗了洗手然后坐回原处，“坐到这里来呀，这儿平整，特地留给你坐的。”
　　“我坐这儿了，这石头位置高看得远。”
　　梁剑抬头看天又看看袁梦：“有没有发现，今晚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
　　“不是说中秋的月亮才是最大最圆最亮的吗？”袁梦也抬头看天看月亮再看梁剑，“今晚应该是跟中秋节的月亮差不多吧。”
　　“我看到嫦娥了。”
　　“在哪？”袁梦瞪大了眼睛看再眯着眼看都没看到，尔后又举起双手作望远镜观看，“在哪边？我看不到。”
　　梁剑哈哈哈地笑着。
　　“骗人！你坏！”袁梦作出拳头状一挥手。
　　“你坐到我这边才看得到。”梁剑止住笑。
　　“骗人！”袁梦举了举拳头，“又骗我。”
　　梁剑哈哈哈地笑着：“相距这么远，肉眼肯定看不清的，再说那只是个神话传说故事。”
　　“不是，我小时候听我奶奶说过‘月亮和嫦娥’的故事，一直都相信着的。中秋节还拜月亮和嫦娥，还许愿的。”
　　“这是习俗，是迷信。科学上说月亮里应该没有人。”
　　“嫦娥是神是仙女呀。”
　　“是人们的美好向往和追求而已。”梁剑边说边从挎包拿出一包东西放在平整的石头面上，“好吃的‘芝麻花生糖’来了。”
　　“你什么时候买的？还是黄老师给你的？”
　　“我变魔术变出来的。快过来。”
　　袁梦跳了过去，拿了一块又坐回原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花生糖？”
　　“神仙告诉我的呀。”
　　“你会做花生糖吗？”
　　“没试过，我家里做过，没这个好吃。”
　　“我爸妈也会做，没有放芝麻的，不过也很好吃，又香又甜的，每年都会做一次。”
　　“你那么斯文，一块还没吃完，我都吃三块了。”梁剑擦着手说，“这些是你的罗。”
　　“那么多，你吃吧。我两块就够了。”袁梦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品着。
　　“你慢慢吃吧。”梁剑说着伸了伸手，十指相扣，从前面慢慢伸过头顶再到脑后，身子慢慢地躺在石头上，双脚回弯，舒服地躺着说，“哇，这石头，在这睡一夜都可以。”
　　“躺石头上不冷吗？我的衣服借你当枕头吧。”袁梦说着递了过去给梁剑。
　　“不冷呀。哎，舒服多了。你这军装哪来的呀？”
　　“我二哥复员时给我的。还有这块手表，本来是他买给我未来二嫂的，小了点就给我了。”袁梦幸福地介绍着。
　　“戴顶军帽扎根皮带就像女兵了。”
　　“你有没有想过当兵？”
　　“当然有啦，这是每个青年人都向往的。我考上师范就没去征兵了。”
　　“你穿上军装就更威武啦。”
　　“那我明年报名去参军。”梁剑突地站起来，拿起袁梦给他当枕头的衣服一披，立正行军礼“报告”。
　　“哈……”袁梦看到梁剑那滑稽的样子嘎嘎嘎的笑得前仰后翻地停不下来。
　　梁剑自个儿也笑了，把衣服递给袁梦：“你穿上敬礼看看。”
　　“我不要。”
　　“试一试嘛。”
　　“我不要，我不会。”袁梦没接衣服，继续笑着。
　　“那我穿的罗。”梁剑坐下披上衣服，“你的嗓音好好听，唱首歌吧。”
　　“我不会唱的，走音的。”
　　“没事呀，只我一个人听，我不笑。”梁剑含情脉脉地期待着。
　　“我……真的不会唱，你唱，我听。”
　　“这样吧，我们剪刀石头布，输的唱。”
　　袁梦犹豫了一下说：“我，肯定输的。”
　　“那你猜我手中哪边有东西，猜对就吃一块糖，猜不中就唱歌。”
　　“我……”袁梦移动了一下坐着的位置，“我猜中你唱歌，没中就请你吃一块糖，好不好？”
　　“你那儿不平整不好坐，坐我这边来，或者坐这里。”梁剑拍拍自己的腿，“你倒是猜中猜不中都划算。”
　　袁梦羞答答地笑着摇头。
　　梁剑双手在背后藏一下然后握着伸出来：“猜！”
　　袁梦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指着他的右拳说：“这边。”
　　梁剑晃着拳头说：“不对不对。”
　　“张开，你张开呀。”
　　“你掰，你掰不开。”
　　袁梦被激将，起来站在梁剑坐的石头旁边双手用力掰开他的一个个手指头，没有，果真没有。想到可能两边都是空的，袁梦又掰他的左拳。
　　梁剑哈哈哈地笑着，张开左拳，手指轻轻地勾住袁梦的手指，迅速地亲了一下她的手背。
　　袁梦被这突然的动作震了一下，赶紧缩手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你骗人，两边都是空的。”
　　“好吧，我背一首诗给你听。”梁剑清清嗓子，煞有其事地朗诵起来，“移舟泊烟渚——夜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袁梦洗耳恭听，若有所思。接着，梁剑谈起了杜甫，李白，李商隐，陶渊明，从古诗又说到了新词；鲁迅的作品到路遥的《人生》，甚至《人啊，人》都谈得头头是道；《高山上的花环》里的人物到王安忆的小说；从国内作家到外国作者与作品，什么高尔基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什么大仲马小仲马，什么《红楼梦》什么《茶花女》，梁剑侃侃而谈，好像没有什么不懂的。袁梦如痴如醉，惊叹他超强的记忆力，博学多才，智勇双全。这些小说及一些电影有些她袁梦也曾经看过的，怎么就不会评述说道呢？袁梦自渐形秽，梁剑在她的心目中又更深地扎进了一层。她像个小迷妹，对梁剑佩服得五体投地，顶礼膜拜。想想看，这个时候就是梁剑说月亮是方形的，她肯定也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