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陈直
作品名称:同学会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0-05-30 14:34:29 字数:5068
赵互月的发言戛然而止,听众还没回过神来,他就丢下听筒回到了座位上。弘子也是没回过神来,他愣了好一会,见赵互月确实是回到座位了,就问,你说完了?赵互月点点头表示完了。
弘子总结说,赵互月在我们同学中有点另类,他读书的时候,大家给他取的外号是独行侠,他自己用几件事说明了这个外号恰如其分。赵互月有个好老婆,他自己不喜欢,就叫她臭婆娘,还不想办法把她调进县城,自己对老婆不理不睬,又有点担心老婆有外遇,就叫自己的父亲暗中监督,父亲就警告他说,公公不好监督儿媳妇的,日久生情,将会由监督者变成入侵者,赵互月竟然说,那也不是最坏的结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这个世界真是多姿多彩,赵互月这个另类就是色彩斑斓的一分子,他最后讲了两个笑死人的故事,不知道大家听过没有,反正我没听过,就是觉得不可思议,可见,世界是七色的,别以为你不知道的就是不存在的。好了,我们要换故事的讲解人了,有请陈直,陈直——
陈直走到了台子中央,我坐在座位上仔细打量着这个昔日的老朋友,发现他竟然没一点变化,还是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
吴斤山坐我旁边,他对我说,柳夫子你看看,这个陈直是不是还和读书时一样的没变化,一点也不显老。我说是啊,怪事!
陈直个头不高,大概是165厘米的样子,一张脸白白净净的,脸上总带着笑意,心里好像从没愁事一般,永远穿着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干部服,也不知要换个西服夹克衫什么的。
只见陈直向大家点点头,笑着说,我叫陈直,有人已经先我介绍了,说我和路桂香是当年在师范学院读书时唯一谈成的一对,所以,我就是路桂香的老公,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是。
班里只有5个同学的年纪比我大点,我呢,比绝大多数同学的年纪都要大1岁的样子,所以啊,除开那几个大的,你们其余同学见了我面是不是该叫我一声陈大哥呀?
陈直这么一说,周围就叫开了,不是叫的“陈大哥”,而是叫的“陈小哥”“陈直”,陈直听了,还是嘿嘿一笑。
这样一闹,大家的精神为之一振,会场活跃起来。
陈直说,大家都知道,我在师范学院读书时候有个爱好,就是喜欢写散文,那时候,我最大的志向就是把散文写好,远追欧阳修,近看朱自清。看见春天来了,我就写:春天是农家最繁忙的时节,庄稼人天不亮就下地,耕田、播种、除草,如果遇上旱天更是累上加累,没白没夜地辛勤劳作着。这个时候,到山村看看,你会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许多农户家的大门紧锁着,而堂屋的门却大敞着。原来主人担心妨碍燕子出出进进,下地劳动时干脆把堂屋的门开着。谁家住着燕子,谁家能把堂屋的门开着,谁家就住着福气和吉祥,就守候着丰收和喜庆的消息。
看见夏天来了,我就写:打着一把精致的蓝伞惬意的漫步在沙粒马路上,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还有几辆破汽车,眼前的一切不禁渐渐模糊了。咦?这是怎么了?原来是雨姑娘的迷人让我陶醉了,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停止了,都无影无踪了,留下的只有我和雨姑娘邂逅的那一瞬间。
秋天来了,我就写:秋风吹过,秋叶纷纷,叶子一片一片飘落在地上,带着秋天独有的魅力。渲染着大地的金黄。清凉的空气,金黄色的树叶,这是秋天独有的景色。秋天是沉甸甸的季节,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秋天,写着收获,秋天,写着相思。秋雨缠绵,秋雨总是在悄悄中来临。滋润着大地,静静的庭院,柔柔的树叶。轻轻地敲打着窗户,茶香悠远,多情而婉约。秋雨又是温情而有韵味的,秋雨中空气的味道,淹没了白天的喧嚣。秋风感动,秋雨敲打着落叶。
冬天来了,我就写:斜阳如最后的悲歌,如将破的残梦,绚烂于西方的天空。霜叶尚未褪尽那一抹生命的嫣红,于风中瑟瑟颤抖。鸟儿还在枝头低回地啾啾,念叨那早已飞走的爱情……冬天就这样不期而至了。
我写这些散文的时候,就有人质疑,说我抄别人的语句,说我就是个抄袭大家。我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很不舒服,就和那人争论,那人就举例子,说某句某段出自谁人之笔。他这么一说,我也就无话可说,然后告诉他,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你会不会抄。王维写过一首诗,里面有个句子叫做“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三国时代的曹植写过一诗,里面有个句子叫“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你能说王维诗句没有曹植诗句的影子吗?你能说王维诗句是抄的曹植诗句吗?
我很喜欢欧阳修的散文,他的抒情散文写得最好,你看他的《醉翁亭记》,文气舒缓跌宕,音声谐美,文情疏放旷达。你看他的《丰乐亭记》,融记叙、写景、说明、议论于一体。再看他的《泷冈阡表》,写得声情并茂。欧阳修还创建了一种新的赋体文,这种新赋就叫“文赋”,它保留了过去骈赋律赋的部分特征,用单笔散体作赋,增强了赋体的抒情意味,比如他的《秋声赋》。
陈直说到这里,就不管别人同不同意而朗读起来: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予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
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予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
你们看,这写得多好啊!全文以“秋声”为引子,抒发草木被风摧折的悲凉,延及更容易被忧愁困思所侵袭的人,感叹“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也是欧阳修自己对人生不易的体悟。
其实,那时候万老师也批评过我,他说,陈直呀,你的文章有一股娘娘腔女人味,怎么一回事呀?写好文章的第一要素就是要真实,你写出来的东西要和你的内心是一致的,心里想的和笔下写的不能南辕北辙。我读你写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假大空的余毒,尽管有些句子看上去很美,那种美就是肥皂泡一般的光耀,一闪就破灭了。写好文章的第二个要素就是要有浩然之气,你的胸中要有浩然之气,你的笔下才会有浩然之气,可是,你的文章里只有女人气。
万老师说,你不是喜欢欧阳修吗,你看看他的《秋声赋》写得多好,秋是什么呢,秋是肃杀的象征,大地上的一切生命这时候差不多走到了尽头。先写秋声,再写秋,再从秋推出秋声,自然界就是这样,为生为杀,没一物能逃出这规律。那么,人呢?蝇营狗苟,图一时之荣,突起踉跄而摔,这不就是人之秋杀吗?你如何办?欧阳修说,且慢,不必悲秋,不必恨秋,不必怨天尤地,看开点吧,洒脱点吧!
你看看,这就是欧阳修胸中的浩然之气!
听了万老师的话,我如醍醐灌顶,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和鄙陋。
陈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大家,他说,真是难得啊,我们相识都三十年了,一个人一生有几个三十年,这三十年里,绝大多数同学是没有来往的,要是在路上遇见了都不会认识,三十年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外貌。我们还会见面吗,我们还会开同学会吗?我不知道答案,所以我今天就想说说我和路桂香的事情。
你们都觉得奇怪,为什么是我和路桂香成为了夫妻?我自从做了路桂香的老公后,也经常这样问自己。
当年在师范学院读书,我最早写信的女生对象其实不是路桂香,而是杏花和桂花香。我给杏花写了3封情书,她没给我回过一次,我有点懊恼,心里火气也大,又不知向谁发泄,杏花就约我去桃花林谈话,她说,陈直呀,既然你的名字叫“直”,那你的性格就一定很直,那我就和你说点直话吧,我们两人做朋友不合适。我问她为什么不合适,她说我不是她的菜。她说她的个子不高,一定要找个很帅气的很高的男子做男朋友,将来生出来的孩子才不会遗传自己的矮个子因素。她这么一说,我就心灰意冷了,因为我才165厘米高,自然不是帅男子,她说我不是她碗里的菜,完全是因为我个子不高的原因。我说做不成男女朋友那做一对普通朋友总是可以的吧?杏花说,那也不行,我们只能保持一般的关系,很普通的同学关系。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说,男女之间不存在朋友关系,如果存在,慢慢的发展就会上床,很危险。
后来,我就给桂花香写信求爱,也是给她写了3封,她每一次都回信了,只是写得很少,大约是我写3页纸,她回1页纸。等我给她写第3封信的时候,她就不回信了,我等了一个星期,还是不见她回信,就把她约到了桃树林,桂花香开口就说,你上次就是在这里和杏花分手的吧,这一次轮到我和你了。
桂花香这么一说,把我给惊倒了,她是怎么知道我和杏花事的?莫非是杏花出卖了我?桂花香说,你别疑神疑鬼啦,我就是猜的。顺便告诉你,我不能和你做男女朋友。我问为什么,有何理由?她说我就是个文弱书生,个子又不高,胸肌又不发达,肯定力气有限,要是有个坏人欺侮她了,我只会站在一边看着。桂花香说,你看我,长得如花似玉,将来打我主意的人肯定不少,我现在已经找到派出所的一个警察做男朋友了,他长得又帅又威猛,保护我绰绰有余,而且,坏人一看我是他的准老婆,看见我们一准就会屁滚尿流的。
就这样,我和桂花香的恋情也告吹了。
那时候,我伤心啊,常常一个人伏在桌子上哭啊。
就在我伤心欲绝的时候,路桂香走到了我身边,她说,陈直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什么事情伤了你的心呀?我告诉她,我失恋了,杏花不爱我,桂花香也不爱我,我的爱心悬在空中落不下来。路桂香说,你想开点啊,柳花谢了还有桃红;桃花谢了还有梨花,梨花谢了还有丝瓜花菜瓜花,普天之下,花有万千种类。普天之下的女人又不止杏花和桂花香两个,光我们班不就有11个女孩子吗?除开她们两个,也还有9个呀。
路桂香这么一说,我的心情就舒服多了,没想到平时焉拉吧唧的路桂香还这么心灵美,我就接话说,那我和你谈谈如何呀?
路桂香说,你要和我谈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把心里的污泥浊水荡涤干净了再来和我谈。
路桂香这么一说,我就不知所以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污泥浊水藏在什么地方。或者,换个说法,我不知道什么是我心里的污泥浊水。既然不知道,那就向路桂香请教,路桂香说,你是不是真傻啊,自己心里的污泥浊水都不知道是什么。
我没做声,只望着路桂香点点头。路桂香说,你是不是还在想着杏花的好,杏花的可爱?我点点头承认。路桂香又说,你是不是还在想着桂花香的好,桂花香的可爱?我点点头承认。路桂香说,这就是你心里的污泥浊水呀!
我还是没做声,只望着路桂香。路桂香说,你的心里是不是还在爱着杏花呀?我又点点头承认。路桂香再问,你是不是还在爱着桂花香呀?我又点点头承认。路桂香说,你心里的污泥浊水还蛮多的嘛,你需要日夜不停地在里面搞大扫除,要彻底把杏花和桂花香这两个女人从你心里赶跑,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再爱她们了,只有做到了这点,我才能试着去爱你,还不知道能不能爱上你。
一个月后,我就告诉路桂香说,我天天上课的时候就念叨,我不喜欢杏花了,我不喜欢桂花香了,每一节课我起码要念叨十遍,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把这话还要念叨十遍,可是,我发现越是念叨就越是想,竟然在梦里经常梦见她二人了。
路桂香说她失败了,不应该叫我从心里把杏花和桂花香扫除的,而应该爱上我,让她自己从我心里代替她二人的位置,这才是可取的方法。
我和路桂香恋爱的方法很简单很直接,我们没有写信,没用笔说我爱你呀,我永远只爱你一个人呀,这些话都不保险,我们二人约定,每天早早起床,提前一个小时,然后来到湖边柳林里。我们在那里手拉手说悄悄话,说着说着,我们就不说了,因为没嘴巴说了,我们的嘴巴粘到一起了,互相吸着对方口里的唾液。
两人好到这地步,还有什么话说。男人总是不老实的,慢慢的就有要求,有时候要吃她的包子,包子有馅,有嘴,吃着吃着,觉得包子嘴在长大,吓得我赶紧把嘴巴缩了回来。有时候要吃她的橘子瓣,一般来说,橘子有十来瓣,但是她那个橘子只有两瓣。
这时候,路桂香就把我的手掏出来,她说,你老实点,不许乱说乱动。她越叫我老实,我就越发不老实,男人总是领管进的动物,当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时候,我就把手伸进了神秘的茅草地,就像当官的把手伸进金库一样,路桂香这时候战栗了,她举手投降说,我要啊!
路桂香这时候冲上了台子,夺过陈直的话筒说,你嚼蛆啊!大家莫听他的,我从没同他去过什么湖边,我从没早起过,我在我们寝室就是一条睡虫,总是最后一个起床,陈直在这里翻精捣怪。
我们一圈同学在座位上笑得东倒西歪,弘子说,路桂香你真是小气啊,你们都是几十年的夫妻了,说说过去有什么的,这样的事谁没做过,在座的顶多就任一戈是个老孩子。
路桂香说,弘子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我儿子都读大学了,你还在唆使陈直嚼蛆,夫妻之事说说原本无妨,你就是叫我们做给你们看也无妨,问题是陈直他说的是假话,我不愿意听假话,更不允许他说假话。
陈直把手朝大家一拱说,得罪各位了,今天就说到这里吧,你们谁要是对我们谈恋爱的事有兴趣,到我家里去做客,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