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洞房
作品名称:古城往事 作者:崔晓丽 发布时间:2020-05-30 03:57:49 字数:3070
帅府里宾客云集。云中豹虽到柳城不久,也结识了不少商贾权贵,借着这次婚礼的机会来攀附的人也不在少数。
云中豹与姚牡丹坐在堂上,喜气洋洋。
有人来报说:“迎亲的轿子到了!”
云中豹笑着问:“路上可有什么事吗?”
来人低声说:“确是遇了土匪,不过无妨。”
云中豹点了点头,倒是满心欢喜,说:“好啊,好!”
云起着大红的龙纹锦缎褂袍在一旁立着,等着人将蒙着盖头的新娘一步步搀过来,又将“牵红”的一边递在他手里,一边递给新娘。
纵然现在的柳芍药被红绸绿缎、珠宝金玉遮裹地严严实实,他仍能认出她戴着玉镯的手腕。她的步履迟缓,是因为她病着吗?云起不禁想起看戏那日她忽而凌利的身形。自从见了柳芍药后,本来对这桩婚事无所谓的云起,此时的心情起起落落,期待有惆怅。
“一拜天地!”司仪的嗓音洪亮,厅堂登时安静下来,新人拜过天地,便是明鉴了神明。
柳芍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天地!天地啊天地!
“二拜高堂!”新人拜过高堂,他的父母便是我的父母,成了一家人了。
柳芍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高堂!
“夫妻对拜!”新人对拜,自此就是夫妻了。
柳芍药跪下磕头,从垂下的盖头缝隙中看见了云起的金丝长袍随着跪下的双膝铺在了地上,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夫妻!与这个小七岁的帅府小少爷做了夫妻,到底意味着什么?
“送入洞房!”
云起在心里冷冷地想:洞房!她的心不在我身上。
柳芍药坐在龙凤床上。
云起握着秤杆,想了想,还是将她的盖头挑了下来,露出了柳芍药的脸。
这是一张叫人恨不起来的脸。
她深不可测,却又直白坦然,她向来直视看她的人,从不逃避。
说她病态,她的目光却比谁都有力量,有力量到足以逼退你的质疑。
云起看了她,又别过脸去。
喜娘说:“新人饮合欢酒,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柳芍药不动,云起也不动。
喜娘便给丫头庆枝使了眼色,叫她把新娘搀到桌边来,又亲手将合欢酒递到柳芍药手上。
喜娘又去请云起,心里笑道:新郎还小,又是新婚,怕抹不开吧。
云起端起杯来,在喜娘的指引下,将手臂绕过柳芍药的手臂,两个人的上身顿时近了。
烛光中,他有些愤愤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她却只是一副柔弱茫然相。大概她坐了一天的轿子,又没吃什么,也是累了。可是云起还是觉得她无视他,心里愤愤地。
柳芍药只饮了一小口便要放下,云起夹住她的手臂不放,双眼不满地瞪视着她。
柳芍药用力挣了挣,云起虽小,毕竟是男子,她还是挣不开他,只得把酒全饮下了。
云起这才饮了自己的一杯,饮完便酒杯一放,一转身坐到了床上,故意做出一副主人的傲慢神态。
喜娘见酒也饮了,就笑着招呼人都走。
庆枝不肯离开,说:“我需伺候姑娘喝了蜂蜜水再走。”
喜娘只道她不懂事,没眼色,说:“就放在那桌子上,姑娘要喝不会自己拿?”硬是把她推了出来。
众人都走了,只留云起和柳芍药在洞房里,两个人僵坐着。
柳芍药的眼睛见了一天的红,如今才揭下盖头来,屋里又是一片大红。刚有几个丫头婆子在屋里,她还分得清南北,如今人都走了,只觉得屋子空旷却又没有一丝的缝隙,只有那些红随着烛光闪耀,离她忽远忽近……她本来身子有些弱,又空腹喝了酒,现在应该是酒劲儿上来了。
仿似在儿时母亲的卧房,她钻到蒙着幔布的桌子下玩耍,透过大红的绒布看外面,晴亮的天便笼在了一片红光之下。
母亲跌撞着跑进来,带着终于抑制不住的哭声,一头扑倒在床上,恸哭起来。
她从未见母亲这样伤心地哭过,她吓得呆在了桌下。
母亲哭了有半个时辰,已上气不接下气,还伏在那儿抽泣。
桌下的柳芍药早倦了,上眼皮磕碰下眼皮。
这时候父亲进来了,手里端着汤碗,父亲的身影高大,遮住了外面的红光。
桌子下面的柳芍药看不见父亲的表情,只清晰听得见父亲的话:“你日日这样闹,我们都活不好!”
父亲说着向床边走去,父亲的身躯愈发高大,挡住了窗子,屋子里登时黑下来了。
父亲走近了床,他一手端着汤,一手将母亲拉了起来……
“啊!”柳芍药大叫了一声,恍惚中一挥手,将云起送到她嘴边的碗打翻了,蜂蜜水洒了一床。
云起俯身瞪着她的脸,恶恶地问:“你这个女人!是真醉了?还是装的?!”
她这才看清眼前的是云起,刚被她打翻的那一碗是庆枝早备下的蜂蜜水。
“我……”她一低头,才见自己此时是躺在床上,霞帔凤冠都脱了,只穿着中衣,便有些慌乱地问云起:“庆枝呢?”
云起讨厌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倒喜欢看她慌乱,说:“你叫她做什么?又不是她跟你成亲。”
柳芍药眉头一皱,推开云起要坐起来,谁知脑袋一晕,又跌了回去。
云起拾起床上的那只碗说:“真是不知道好歹,以为你是那杯酒喝多了,好心给你解酒的,你倒都洒在了我的床上,还叫我怎么睡呢?”
柳芍药按着发昏发痛的头,有气无力地问:“你还要睡在这儿?”
“要不然呢?”云起翻身便上了床,又来掀柳芍药身上的被子。
柳芍药一把按住了被角,知道硬争不过他,便央告的眼神看着他道:“麻烦你,去外面叫庆枝来。”她觉得他总归还是个孩子,用哄的总行吧。
云起坏坏地凑近了,笑着问道:“叫她来做什么呀?”
“我头疼,叫她再调一碗蜂蜜水来,还有,再拿些吃的,我要饿死了。”柳芍药说。她知道对付小孩子,示弱怕是最管用了。
云起见她脸色惨白,知道她说得不是假话,便又翻身下床,并没有去叫庆枝,而是拿着碗到了外间书房。庆枝早把青花瓷的水罐与野蜂蜜放在书房的桌上了,云起细心,留意了。也因为他那天有雁归山听了庆枝她们的谈话,那些话不知怎么地,都进到他心里去了,他知道她有喝蜂蜜水的习惯。
不一会儿,云起端着碗进来。
“这一次可没有人喂你了,你自己喝吧。”云起放下碗说。他还是第一次给人端汤送水,总觉得面子上有点儿过不去。
柳芍药挣扎着坐起来,咳了两声,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喘着说:“你记着,你永远都别想喂我。”
云起看着眼前这个既柔弱又刚强,年长又丝毫不懂容让的女子,心里明明该恨她、厌恶她,自己却不知不觉地照顾起了她,还有一丝欢喜。
柳芍药喝了蜂蜜水,放下碗,见他看着自己,便说:“你能睡外面吗?”
云起心里的凉,从床幔后的烛台上抄起果盘子来,丢进了柳芍药的怀里,说:“你不是饿吗?”然后起身便去了书房。
柳芍药这才发现原来床头摆了好几个果盘子,里面放着各样糕饼,方才自己眼花,居然都没看见,便捡软的吃起来。
云起在书房闷站了一会儿,只听见里间柳芍药“悉悉索索”嚼果子的声音,好似完全没有将他当回事儿。他气愤不过,转身又回来了。
柳芍药见他又转回来,抬起头,舔了舔沾在脸上的饼渣,不解地望着他。
云起径直走过来,翻身上了床,掀开被子便钻了进来。
柳芍药双手捧着果盘子,一时没腾出手去按被子,一时傻在那儿了。
云起气鼓鼓翻身,夺去了被子的大半,背对着柳芍药躺下了。
柳芍药探头偷眼去瞧他的脸,见他已经闭上眼睡了。
柳芍药轻轻一笑,猜他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放低了嚼果子的声音,免得扰了他。吃饱了,她才轻轻地缩进被子里,挨着他也睡了。
云起闭着眼,知道这女人心里没有他。
他知道她的心里有另外一个人。
云中豹与云祥父子俩个送走了宾客,坐在已安静下来的厅堂。
云祥说:“父亲料的对,迎亲的队伍声势浩大,确是引出了一股土匪,只是那楚长天非常狡猾,雷公山又陡峭难行,这一次我们虽然上了山,摸了路,还是不能确定山里到底有没有东西。”
云中豹说:“雷公山上只要有东西,早晚都是我们的!德国的那批武器马上就到,现在天下大势不定,谁手里有武器谁就能称霸!还有,听说日本领事馆换了新人?你要留意着。”
……
柳芍药睡着了又做梦,梦见父亲抱着自己在外祖父面前跪下,父亲哭着说:“爹!玉秀没了……她每日里都哭,说她放不下!那天她哭的最凶,哭完喝了一碗汤,大夫说汤喝得急,她伤了肺……爹!以后我跟芍药该怎么过呀!”
外祖父惭愧地说:“是我教子无方,玉秀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我没有脸见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