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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见与不见

作品名称:古城往事      作者:崔晓丽      发布时间:2020-05-30 03:31:11      字数:3370

  云起从柳家大院回来,便把婚事抛诸在了脑后,来和尚了衍的房中寻他下棋,见了衍正捧着一本《孟子》在看。
  了衍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和尚,耳厚脸阔,生了一副憨憨实实的佛祖相,因是名僧清音大师的徒弟,又有清音大师亲自推荐,便被云中豹请到帅府来教导云起。
  云起见了衍在看书,便问:“孙德顺说,乱世里就应该在骑马练枪上下功夫,能打敢杀才能平天下。洋人的枪炮比我们的先进多了,我们读这些书还有用吗?”
  了衍笑了笑,反问云起:“少爷每日里寻我下棋,是为什么呢?”
  云起百无聊赖地答:“怡怡情啊,不然每天就是睡觉吃饭嘛?”
  了衍问:“若是我们只怡情不吃饭呢?”
  云起满不在乎地回答:“那就会饿呗。”
  了衍又问:“若是我们只吃饭不怡情呢?”
  云起说:“无趣!”
  了衍说:“平天下,不能饿,也不能无趣。孙德顺是大帅跟前的第一神枪手,他有勇,这固然可贵,乱世中要打要杀避免不了。可为什么打?为什么杀?要怎么打?怎么杀?打完了杀完了呢?难道让这世道一直这么乱下去吗?”
  了衍说着,摆上了棋盘。
  云起与了衍相视而笑,双双落座在棋盘边。
  云起说:“看来读书是为了长谋嘛。”
  了衍不再跟他讨论这个,反而随口问道:“听说少爷去沙河镇提亲了?可见着新娘了?”
  云起想起这桩婚事便心里不快,不以为意地回说:“你一个出家人问这个做什么?”
  了衍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说:“我一个散淡和尚,偶然问问世俗事又有何妨。”
  云起也置了一子说:“没见着,只听说是个痨病秧子,娶她是我父亲的打算。”
  了衍听了这话,抬头打量了云起的脸,又问:“那你是娶还是不娶呢?”
  “我爹已经定了五月初五的日子了。大师怎么今天变成一副市井妇人模样?打听这么无聊的事做什么?就是娶了又怎么样,等我大了,也要出去读书,把她在家里放着就行了。我倒一直想知道大师你,你是怎么做了和尚?”云起反问起他。
  了衍思忖了一会儿,摇摇头笑了,忆起了往事,不禁对云起毫不隐瞒地相告:“我的父亲是篆刻名匠,身处乱世,百无一用,我自幼便随着他四处逃荒。少年时安定下来,我爱慕上了一位姑娘,只是门第有别,不得求娶。十八岁那年父亲逼我成婚,我誓死非那个姑娘不娶,便拜清音大师为师,剃度出家当了和尚。父亲过世后,我随清音大师东渡日本,终是异国他乡无故人,我便又回来了。”
  云起笑道:“却原来你还是个凡心未了的和尚。那姑娘现在哪儿呢?你还娶她吗?还是她早嫁了人了?”
  了衍垂下头,沉默了。
  三月,柳城外的雁归山上开满了杏花,大帅夫人姚牡丹起意要去雁归寺为即将迎娶新妇的小儿子云起拜佛许愿。
  一早,两乘轿子便从帅府出发,出城上了雁归山。
  轿中的云起满心惆怅,五月转眼就要到了,他还不想结束自己悠闲游荡的少年时光。
  他坐在轿里,对着轿外骑马的孙德顺抱怨道:“实在不愿意去什么寺院,对着泥塑的菩萨许什么愿,若是菩萨真灵,何必让我娶个不相称的媳妇儿呢?那我许个不必娶亲的愿,菩萨应不应呢?哼!真是去逛,也应该带着了衍和尚,他总有些寺院里的典故风景可讲,偏偏他早就说了,今天要告假。”
  孙德顺揶逾道:“少爷自此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您就收收心吧,您是还不知道女人的本事,尤其娶的媳妇比你大,有的是办法管住你的,到时候不由你不服了,这才是菩萨的神机妙算呢!那了衍本就是个云游和尚,孑然一身,这会儿不定在哪儿躲清静呢,谁比得了他!”
  孙德顺是个络腮胡子的粗犷汉子,打得一手百发百中的好枪,云起与母亲单独出门,没有父兄跟着,身边便一定会有他。
  为表诚心,姚牡丹赶在第一个上山进寺,在庙堂里虔诚地进了香,许了愿:
  一愿柳芍药嫁过来后,能身体康健,与云起和睦相处,不辜负当年兰玉秀的救命之恩;
  二愿云祥能安下心来,不再流连烟花柳巷,与他的媳妇秦蔓芬生一个孙子,让云家早一点儿后继有人。
  姚牡丹诚心诚意地磕了头,便又去后院找大师求签问卦。
  云起知道母亲求问起来便没时没晌,这时寺院里已经渐渐地上了香客,寺院内外都是一树一树开得繁茂的杏花,所谓乱花迷人眼,看得云起不耐,便从寺院后门走了出来。
  雁归山上有一眼山泉,泉水清冽,每早都有小贩们来这里打水,运到城里去叫卖,嘴里喊着“雁归寺的清泉!”,总有讲究的人家买回去泡茶。
  云起便想着反正无事,不如到泉边去看一看。
  离寺不远,东崖沟壑下便是山泉。
  这了打水方便,人们特意在崖上到沟下筑起了蜿蜒缓步的石阶,云起走到崖边,正要往下走,就听见沟下有人讲话。
  “……我们姑娘自小便吃大师给的偏方,清早泉眼边的呛流水调野峰蜜七勺,早饮一次、晚饮一次,这些年没间断过,都是我爹娘和我伺候着,吃下来,姑娘的病上好了不少。你瞧,水要这么舀……”一听这清脆的声音,就知道说话的是一个口齿灵利的丫头。
  云起俯身看下去,见一个穿花袄的俏丽丫头正执着一个小巧的葫芦瓢在泉眼处逆着水流往上舀水,泉眼细小,水流轻缓,她耐心地端着瓢,等着清冽冽的水将瓢注满。
  另一个穿粉袄的丫头则在一旁双手捧着个青花瓷的小罐子。
  只见穿花袄的丫头将舀上来的水倒进了穿粉袄丫头捧着的罐子里。
  两个丫头一边倒着水,一边相视而笑。
  粉袄丫头有些恭维地说:“你们伺候姑娘伺候得可真精细,难为老爷这么放心了。”
  花袄姑娘一歪头,傲娇地说:“那是,你叫兰老爷只管放心去,我们姑娘身子虽弱,却吃着亏儿的。”
  忽地,传上来一阵咳嗽声,花袄丫头忙回头问:“姑娘,不是早上露重,给凉着了吧?咱们快回去吧。”
  原来还有一个姑娘也在泉边,只是云起站在这里看不见。
  听着她们说话,这才见是三个身影踏着石阶往上走来。
  花袄、粉袄两个丫头一前一后,中间的女子未曾抬头,只见她身材高挑,比两个丫头高着半个头,穿着素白的长袄,一条乌黑的长辫垂在脑后。
  三个人都没想到崖上站着人,尤其走在前面的粉袄丫头,被崖边的云起吓了一跳,忙向一边闪了一下,轻声叫道:“呀!这里有人啊!”
  中间的女子听了她叫,这才抬了头,正看见了云起。
  她因为刚刚拾级而上,半张半合的嘴唇微微轻喘着,白衣映衬着一张柔弱妩媚的脸。那脸美得令人一见难忘,云起只觉得眼前一亮,一时间满山的杏花变得更加的惨白失色。
  女子却眼眸清冷,对云起视而不见,目光在四下搜寻起来。
  花袄丫头俯在她耳边轻声说:“姑娘,咱们出来也有些时候了……怎么?”说着话也帮着她用目光四下搜寻。
  粉袄丫头还走在前头,回头叫道:“姑娘,庆枝姐,车还在寺外头等着咱们呢,咱们快回去吧!”
  女子步履留连,几步一回头,还是走远了。
  云起失起神来,顺着石阶下到泉边,脑子里尽是那女子娇弱的样子与刚毅冰冷的眼神。
  他也学刚那丫头,伸手逆流在泉眼处捧起一捧水来喝,并没喝出什么滋味,还涌出一股莫名的惆怅,便也怏怏地从原路返回寺院的后院来了。
  才一进院子,就见孙德顺的身边站着和尚了衍。
  孙德顺见云起回来,便说:“少爷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这不,刚上山的时候少爷还念叨了衍这和尚,不是要听他说典故、讲风景吗?我们前脚进了寺,他后脚也来了,说要上山去赏花,被我硬拦下来了,看来是与少爷缘份不浅啊!”
  云起也惊喜道:“不期而至,就是佛家讲的有缘。”
  了衍自嘲般苦笑了一声,满脸的苦涩无奈,说:“路窄得很。”他实在是敌不过孙德顺的又拦又抱,这才没有走脱,被耽搁在这儿了,他们并不知道,这一早上误了他多大的事!
  云起见到了衍,这才提起了一些兴致,上前说:“路窄时才好行在一处,正好我们在这里逛逛。”
  了衍竟有了些幽怨语气与神情,叹道:“哪里是要行在一处?分明是说路窄处要让与人行,怎么偏不让我走呢。”
  云起也不听他说什么,拉了他便往寺里去逛。
  帅府。
  晚饭时间。
  “我去做旗袍,听说兰家把柳家大姑娘接进城来置办嫁妆了,都说柳家的大姑娘长得好看,人称芍药西施,还说兰家老太爷对这个外孙女格外宠爱。在沙河镇几日也没见着,二弟该趁着这个机会见见。”云祥的媳妇秦蔓芬打趣着云起说。
  姚牡丹听了,说:“噢?真的吗?本就该见见。先不说婚事,就是本着恩情,既然知道来了,也该去见见。你们去柳家的时候我是没有跟去,我要跟去了,便是病着,也好到绣楼上见一见,小时候的模样我还记着,不知道大了什么样儿了。”
  云中豹说:“早晚是我们家的媳妇儿,急着见什么呢?再说,也没有长辈亲自去见的道理,她不来拜你是她失礼了。”
  姚牡丹却说:“你少说这样倚老卖老的话吧,我心里念着当年的恩呢。再说还未过门儿,她怎么好意思来见我呢?我去见见她正对。蔓芬说得也对,云起也该在见见他媳妇的。”
  云中豹见提起来,便问云祥:“云起下聘的事,你都安排了?”
  云祥说:“爹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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