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凤翎日夜兼程地把司马浩云送回京城。司马浩云自从在那墓前倒下之后，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没有醒过来。
　　从青州回来，太子殿下一直昏迷着。没有人敢直言太子是因为星夜跑去青州想挖阎肃的坟而昏迷的。凤翎也已一再叮嘱随行的侍卫绝对不能说出青州所发生的事情，只能说太子是到青州吊唁，因为劳累过度加上感染风寒在路上病倒了。否则所有人都得没命。
　　每天，小元子只能勉强撬开他的嘴，喂一点点参汤勉强续命。
　　楚王和王后都急坏了。独孤王后天天对着躺在床上的儿子抹眼泪。
　　太医局的太医轮番来诊治过了，都只能摇头叹气，各种方子都用了，毫无效果。
　　最后，那潘太医也来了，他摸着太子的脉，半天不说话。他招手叫小元子过来，低声道：“元公公，越王府里的那位小公子呢？能不能让她进宫侍候太子殿下？”
　　谁知道，小元子一听到这句话，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潘太医瞪着他：“元公公，你怎么倒哭起来了？老夫觉得，如果能让那位公子进宫来陪着殿下，说不定殿下就能醒过来了。”
　　小元子泣不成声地说：“太医，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夫怎么会不知道？自从上次本太医到越王府中给那位公子诊治的时候，老夫就知道太子对那位公子的心意了，如今看来，太子殿下似是思虑过度而致心伤神苦的，想必是为了那位公子吧？老夫认为，只要把那位公子召入宫中，陪伴在太子身边，太子殿下一定会欢欢喜喜地醒过来的。”
　　“可是，可是……”
　　“是不是因为王上和王后娘娘不允许？是不是因为太子妃？所以把太子殿下气着了？太子殿下忧心过度了吧？这样吧，老夫斗胆向王后娘娘说一说吧？元公公认为如何？”潘太医沉吟着。
　　小元子只是流着眼泪拼命摇头。
　　潘太医愕然了：“怎么了？”
　　小元子哭道：“太医，您什么都不用说了。没用了。”
　　“怎么会没用呢？王后娘娘如今为了太子殿下可是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的，老夫认为，如果能有一点办法，王后娘娘也一定肯试一试的，再说……”
　　“太医，”小元子哭着，“您说的都对，只不过，只不过，我家公子……”他泣不成声。
　　“哎呀，元公公，你别光是哭呀，到底是怎么了？”潘老头急了。
　　“我家公子……已经不在了……所以，主君他……他……”
　　“什么？”潘太医惊呆了，原来竟是红颜薄命！那个小娇娃没了！难怪太子不想活了！这可就糟了！
　　哀莫大于心死，怪不得太子昏迷不醒了！因为他根本不想醒来！
　　华骏也日日为主君施针，然而毫无起色。主君便如一个沉沉睡去的布偶，任他怎么扎也没有反应。
　　大家都无计可施了。
　　随着王后娘娘终于能走进摘星殿的太子妃贺之莹，一见床上那个静静地躺着而没有生气的男人，忍不住失声痛哭，肝肠寸断。她苦苦等待着的男人，竟是如此狠心，不仅洞房之夜让她独守空房，如今更是不知怎么回事而将要绝于人间，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痴痴地守在他的床榻前，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可以在他的身旁，为什么他不肯好好看看她？为什么他不肯给她一个机会？
　　小元子默默地捧来热水，放在小几上。他上前轻声道：“太子妃娘娘，小元要给主君更衣了，请太子妃娘娘回避。”
　　贺之莹勉强止住悲声，哽声道：“元公公，就让本宫侍候殿下更衣吧。”她身为他的正室妻子，应该服侍他的一切起居需要。虽然她从来也没有跟他有过任何亲近行为，甚至他此时躺在床上的样子都是她第一次看到，但是，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要接受他的一切。
　　小元子轻声道：“主君一向是小元服侍的，不能假手他人，否则，主君会重罚小元的。请太子妃娘娘回避吧。”他知道，如果让这个女人碰了主君的身体，主君一定会非常愤怒的。后果将会非常严重。虽然不知道如今沉睡之中的主君是否能感应到，但是，他也绝不能背弃他的主君的意愿。
　　贺之莹呆住了，居然连他身边的太监也不容许她跟他亲近一点点？她顿时羞愤满腔，正想发声说什么。王后娘娘却说话了：“莹儿，王儿一向只愿意让小元子服侍，他不喜欢其他人在旁的。就算是本宫也是要回避的，你扶本宫出去吧。”王后深知宝贝儿子的古怪癖好，未经他同意，任何人都不得碰他的东西，更何况是碰他的人呢？她却不知道，只有那个姑娘才能毫无顾忌地打破他所有禁忌，无论是他的东西，还是他的身体，以及他的心！他都不假思索全部接受了！
　　贺之莹只得满含心酸，委屈地陪着王后娘娘走出摘星殿。
　　独孤王后痛苦不已，她此生唯一的依靠没有了，她可怎么办？她后悔当时阻止宝贝儿子去接那个姑娘进宫，那是她的儿子第一次告诉母亲“儿臣很喜欢”的人！她更后悔她冲动地命令凤翎去处置那个“妖女”！她万万没想到，如今那“妖女”没有了，却也置她的宝贝儿子于死地！虽然凤翎没有把详情禀报给王后娘娘，但是，有一点她却是明白的：太子一定是因为知道了那名女子的死讯才出走王城的。
　　从青州一路护送着司马浩云回来后，凤翎一直处于极度自责极度矛盾的煎熬境地。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浩云就这样把自己葬送了，但他也不能把阎肃“挖”出来送到浩云身边。阎肃绝不能留在浩云身边，这是凤翎一直坚信的。他该怎么办？他要怎么救浩云？
　　凤府凤老爷的书房内。
　　“父亲大人，我们该怎么办？”凤翎痛苦地说。
　　凤子乔叹了一口气：“司马浩云必须要自己过了这一关，方能成为一位合格的君王。否则，楚国只能考虑换一位太子了。”
　　凤翎大吃一惊：“父亲！王上要换太子么？”
　　凤子乔看了他一眼，慢慢说道：“王上还没有下决定。但是，你最好有这个心理准备。就算王上不说，也会有大臣提出弹劾的。司马浩云再这样沉迷下去，就算能把性命保住，群臣也会对他失去信心的。楚国上下，没有人愿意为一个迷恋女色而自暴自弃的男人尽忠的！”
　　“父亲大人，能否请回答儿子一个问题？”凤翎咬着牙说道。
　　凤子乔默默地看着他。
　　凤翎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卷轴，慢慢打开，呈到父亲面前：“父亲大人，能否请告诉儿子，此人是谁？”
　　凤子乔脸色微变，淡淡道：“翎儿，你怎么把这个拿出来了？”
　　“父亲大人，请告诉儿子，茹妃是谁？”
　　凤子乔叹了一口气：“茹妃，就是茹妃。”
　　“她……那阎肃为何模样和她如此相似？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凤翎的声音微微发抖。
　　“那你应该去问阎肃。”凤子乔冷冷地说。
　　“阎肃的模样与阎夫人完全不同，却和这位茹妃一模一样！她，她是茹妃之骨血吧？”
　　凤子乔苦笑：“翎儿，一个人的模样说明不了什么。就算长相相似，也不见得彼此有关系。”
　　“父亲大人……”
　　“翎儿，当务之急，就是尽力让浩云振作起来！不要浪费精力在这些无关紧要之事上！”
　　“无关紧要？”凤翎愣愣地看着父亲：难道你们不知道，那个小女子对浩云是多么重要么？如果他能早就预计到浩云情深如此，他绝对不会进行那个计划！他想起二哥对他说的话：千万不要插手阎肃之事，就让他顺其自然吧！原来，二哥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二哥极少与浩云接触却如此明了？为什么他天天和浩云在一起却不知道？原来真正的大笨蛋是凤翎自己啊！
　　凤子乔冷冷地看着他：“为了区区一个小女人！哼！举国上下那么多美人等着他宠幸，让他睁大双眼看看吧！如果他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那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楚国并不缺想成为太子的男人！”
　　凤翎呆立当场。父亲大人的话是如此直接而又真实！是他亲手把浩云推上了绝境！他应该怎么做？
　　
　　青州。
　　这些日子里，阎家不胜其烦，因为凤翎天天呆在阎府里。他永远都是那几句话，恳请阎小姐随他一道进京，去看看太子殿下。
　　阎夫人当然断然拒绝了，她绝不能把另一个女儿亲手奉送给司马家。
　　凤翎也不生气，只是反复恳求着，他的态度极诚恳极谦卑：“夫人，浩云对小阎是何种态度，夫人都亲眼看到了，无需凤翎再说什么。自那日起，浩云就一直昏迷着，一日不如一日，夫人忍心看着这样一个大好青年就此断送了么？如果浩云真的就此送了命，我想小阎一定会非常非常难过的！难道夫人就不能怜惜一下后辈么？如果阎小姐能跟凤翎一起进京，好好劝说和陪伴浩云，说不定能试着把浩云唤醒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不管结果如何，但凡能有可能的方法，凤翎都会努力尝试的。凤翎以性命担保，一定会好好保护小姐，绝不会让小姐受到任何委屈任何伤害……”
　　阎夫人无可奈何，她不能赶凤翎走，也赶不走，她也不能答应他让小宁跟他走，她无法相信他所说的话，说不定小宁一进京就再也回不来了！那个司马浩云，她确实心里很是可怜他的，但是，她相信，他只是一时的伤心，不可能会就此送了命的，她不相信司马家的人会是如此痴情的人，特别是那个人的亲生儿子。
　　凤翎在阎家磨了半个月后，阎夫人仍是不肯答应。凤翎收到京中信息，太子已经极度虚弱了，楚王震怒，太医都已下狱了。他急了，他知道他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他决定直接去找阎宁宁。
　　是夜，当阎宁宁在房中突然看到一个青年男子出现在面前时，大吃一惊，花容失色。
　　凤翎远远站在房门口，深深作揖，慢慢说道：“阎小姐，在下凤翎，乃是阎肃的旧友。凤翎此前曾来拜访过阎肃，与小姐曾有一面之缘，不知小姐是否还记得？”
　　阎宁宁只是震惊地瞪着他，她从来没有单独面对过一个青年男人！甚至，她自八岁起就再也没有见过什么外面的男人了！她惊恐地想：他要做什么？他是怎么闯进来的？奶娘呢？管家伯伯呢？
　　凤翎仍是站在一丈之外的原地，保持作揖的姿势，恳切地说：“阎小姐，请勿惊慌！凤翎绝对没有冒犯之意。凤翎此次前来，是为了恳求小姐一件事。请小姐给凤翎一点时间，容凤翎给小姐好好解释一番。”他停了下来，抬头看着眼前的姑娘。
　　阎宁宁静静地坐在原位，没有惊慌大叫也没有跳起来要跑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吓傻了。但是她的眼神却是定定地看着他。
　　凤翎心想：她长得和小阎一点都不像，跟那阎夫人倒是很像，果然是因为不是亲姐妹吧？
　　凤翎继续慢慢说道：“小姐可还记得一个月前，一位青年公子前来吊唁，然后晕倒在那墓前么？”
　　宁宁当然记得，那天下着小雨，那个青年贵公子居然要挖坟，两只手上血淋淋的，最后母亲走去斥责他，然后那人就晕倒了，那天一起来的有很多身穿甲胄之人，那人晕倒后，现场一片大乱，对了，眼前之人当时正陪着那个晕倒在地的公子，还是他吩咐一些人护送她们母女回家的。嗯，看来他对她不会有恶意的。她的心里镇定了一些。
　　宁宁的眼神变得柔和了很多，凤翎心里也定了很多，于是，他又继续慢慢说道：“自那天后，那位公子就一直昏迷不醒了，至今，仍是躺在床上，只怕时日无多了。”
　　宁宁震惊地看着他，那人，那人竟是如此……她想起了姐姐曾跟她说起那个大将军的时候，脸上是娇羞无限的。姐姐所说的大将军，就是那个人吧？
　　“小姐，凤翎与小阎有约定，我不能强求小阎去看他，但是，能不能请小姐看在他一片痴心的情分上，替你家姐姐去看一看他？凤翎，凤翎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伤心过度而枉自断送了性命！”凤翎恳切地说，他的眼圈都红了，“凤翎相信，你家姐姐如果知道了，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他真的是……那么伤心么？”宁宁忽然轻声说道。
　　“是的，他，他就是一个痴心的大傻瓜！”
　　“你为何不跟我娘亲说呢？”
　　“凤翎这半个月以来一直在阎府上，恳求阎夫人，但是，夫人她不肯相信凤翎，凤翎明白夫人是担心小姐的安危。小姐，凤翎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如果小姐肯与凤翎一同进京看看浩云，凤翎一定会保护小姐，绝不会让小姐受到丝毫骚扰和半点伤害。请小姐相信凤翎！凤翎一定会把小姐完璧送回青州！”
　　“你说，你的名字是凤翎？”
　　“是的，我就是凤翎。”
　　“你就是上次来找姐姐的那个人？”她轻声道。
　　他惊喜地看着她，她记起来了，那么，她应该会相信他的吧？
　　她却又沉默了，低下了头，看着手中的绣帕。
　　凤翎知道她一定在考虑着他的提议，所以，他不能催逼她。
　　过了一支香的功夫，阎宁宁终于抬起头来，轻轻地说道：“明日，便是末七了。”
　　他一愣，这才想起，“阎肃”的丧事仍未结束。
　　“明日午时前，母亲和我会去上坟，你在那里候着吧……”
　　“小姐的意思是……”
　　“明日，你见了母亲，请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知道么？”她低声道。
　　他顿时明白了，又惊又喜，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果然是小阎的妹子啊！
　　“凤翎明白了！多谢小姐！”他深深一揖。
　　宁宁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不能担保母亲一定会答应的。”
　　“凤翎明白的！多谢小姐！”他又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