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婚之后，司马浩云焦虑地数着日子。
　　九月初一，一大早，天还没亮，司马浩云便起来了。他的心情特别好，想到再过几日，最多十日，就可以看到他日思夜想的人了，他便兴奋得想大喊大叫。
　　“小元子。”
　　“是，主君。”
　　“马上准备一下，明日就出发去青州。”
　　小元子呆愣愣地木在那里，似乎听不明白主君的话。
　　“记着，务必把车驾布置得舒舒服服的，绝不能让素儿累着了，知道么？”
　　小元子仍是呆呆地立在原地，脸色灰白，没有任何反应。
　　司马浩云不禁皱了眉，瞪着他：“小元子，怎么啦？你没听到本君的话么？”
　　小元子身子一软，便跪倒在地上了，泪如雨下，他再也撑不下去了。
　　司马浩云大吃一惊：“小元子，你这是做什么？”
　　小元子失声痛哭，拼命用头撞着地板。
　　“小元子，你在发什么疯呀？”司马浩云大皱眉头。
　　“主君，主君，奴才对不起您！对不起您！”小元子痛哭着。
　　“混账！男子汉，哭什么呢？”司马浩云喝道，“好吧，只要你好好地把素儿接回京，无论你做过什么不轨之事，本君也饶了你。就算你偷看公主更衣了，本君也不追究。”
　　小元子却哭得更伤心了，他一面哭泣着一面断断续续地说道：“主君，小元，对不住您！您就，狠狠地惩罚奴才吧！”
　　司马浩云不禁苦笑：“混账！莫非你偷看太子妃了？快别闹了！”
　　小元子一面哭一面从怀中取出一个皱巴巴的小布包，颤抖着呈给主君。
　　司马浩云疑惑地接过小包，他心想，难道是素儿来信了，小元子隐瞒着没有报告？他急忙打开小包，取出一张已经揉得皱巴巴的绢纸，那绢纸的样式正是平时用来与青州传递消息的。他急急打开绢纸，仔细一看，忽然呆若木鸡，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这是哪个混蛋胆敢跟太子殿下开这种恶劣的玩笑？他要抄了那人的全家，他要诛了那人的九族！
　　司马浩云抬起头来，脸如死灰，死死地盯着伤心痛哭的小元子：“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在胡说八道？”他的声音颤抖着。
　　小元子却是说不出话来。他初初看到这份报告时，他也不能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他马上发信过去询问，但收到的回音却与之前一样！
　　忽然，司马浩云冲下楼，疯了一般地往外狂奔。小元子呆了一呆，也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追了出去。“主君，主君，请等一等！”司马浩云却不理他，仍是飞奔而去，小元子及一众大内侍卫急急跟在后面。
　　司马浩云奔到王城门外，夺过守城卫的一匹马，飞身上马，直奔越王府，未到王府门前，便大叫“备马”。很快，白龙驹整装而至。
　　匆匆赶来的凤翎拦在司马浩云面前，他一把拦腰抱住司马浩云，在其耳边低声吼道：“浩云，你冷静一下，阅风楼已经派人过去调查此事了。你稍等几日，待调查有结果了，我一定马上报告……”
　　司马浩云却一下子把凤翎甩开了，那力度之猛，凤翎差点被他摔倒在地。
　　司马浩云跳上白龙驹，拍马狂奔。肖剑等贴身近卫也马上紧紧跟在后面。
　　“浩云，浩云……”凤翎急忙紧跟着跑了出去，大呼，“快，快，快把太子殿下拦下……”
　　跳上白龙驹的司马浩云任谁也拦不住，也不敢拦阻，因为他根本不管前面是什么，只是直直地纵马冲了过去，吓得前面阻拦之人抱头鼠窜。即使是到了城门跟前，他也是直接地冲了过去，吓得凤翎大声喝令守城将士快快打开城门，以免太子连人带马撞上城门。于是，司马浩云一人一马向前飞奔，紧随其后的除了凤翎和小元子，还有一大队亲卫。
　　而凤翎也马上调了一批阅风楼的银风卫士在前面开路护驾。
　　当楚王和王后收到报告之时，太子早已纵马离开燕京数十里之外了。
　　司马浩云的脑袋一直嗡嗡作响，他疯狂地想：素儿，素儿，这是个玩笑！你一定是怪我这么久不去接你，故意跟哥哥开玩笑的！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别生气！求求你！别生气！我来了！我来了！随便你要怎么样都行！我都依你！什么都依你！我们每日都出城骑马！我们每日都出门散步！你不想住在宫里，我们便不住在宫里！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我都依你！全都依你！求求你！别生气！别吓我！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求求你……
　　一路上，司马浩云不眠不休不说话，只是拼命纵马狂奔，到最后，神骏的白龙驹也顶不住了，累得直吐白沫，但还是拼命支撑着没有倒下去。而其他侍卫的马早就捱不住了，换了一匹又一匹。凤翎只得紧急命令一路上的驿站提供快马和饮食，但司马浩云根本不理会他的安排，他只能紧紧跟随着，而命令小元子务必在后面准备好一切，以防太子支持不住而半路倒下。
　　三日后，一群风尘仆仆的男人出现在青州城外。
　　
　　阎府大门紧闭，门外白绫飘飘，似乎是刚办完丧仪不久。
　　司马浩云双眼发直，跳下马，大步走到大门前，便用力拍门。白龙驹吐着白沫跪倒在地上。
　　凤翎也急忙跑上前，他已经让人通知阎府准备迎候太子殿下了，但是，阎府却仿佛仍不知情，竟是大门紧闭。
　　司马浩云只是拼命拍着大门，脸色青得可怕。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喝一口水吃一口粮也没有合过眼了。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已极度疲惫，凤翎怀疑他一定会动手拆了这道大门不可。
　　过了很久，终于有人在里面把门打开了。一个老家人慢慢地走了出来，一看眼前阵势，吓得扑通跪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凤翎忙问道：“请问，阎夫人可在府里？”
　　老家人结结巴巴地说道：“今，今日是公子的三七，夫，夫人，带，带着小姐，去，去上坟了……”
　　当凤翎在问话的时候，司马浩云却是一言不发地推开大门大步走了进去。老家人显是吓呆了，完全不敢阻拦。凤翎马上吩咐其余人都留在府门外守着，他便急急地跟了进去。
　　司马浩云呆呆地瞪着供在灵堂上的那个灵牌，上面写着：“阎氏长子阎肃之灵位”。灵位前摆放着香烛和新鲜果品。他嘴里喃喃地唤着“素儿，素儿……”身子不停地发抖。
　　司马浩云走遍了整个阎府，把每一个房间的门都打开，每一个地方都不放过，仿佛这样就可以找到他的素儿一般，仿佛素儿正藏在某个角落里等他来寻。而阎府里除了几名老家人和粗使丫头外，并没有什么人，看来，阎夫人和阎小姐是真的出门去了。
　　司马浩云奔进那间陌生而又熟悉的卧房，那挂着淡青色纱帐的床上，此刻空无一人，那躺在床上柔顺地等着他宠爱的女子已不知所终了。他疯狂地搜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期待着会看到那个故意躲起来生闷气的小女子。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茫然无措。素儿，素儿，我的小宝贝，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别吓我呀！求求你！别吓我呀！我会受不了的！我真的受不了的！求求你，出来吧！你这样子会要了我的命的！求求你！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痛得难以忍受，他死死地捂着胸口，仿佛要把快要跳出来的那颗心按回胸膛里。
　　凤翎一直跟在司马浩云的身旁。他看着这个变得无比陌生的男人，心痛不已！他果然是低估了这件事对于这个男人的伤害！
　　凤翎轻轻上前，轻轻抱着司马浩云的肩膀，低声道：“浩云，佳人已逝！节哀顺变！”
　　司马浩云忽然冷冷地盯着凤翎：“她在哪里？你把她藏在哪里了？”他的眼神仿佛是冰冷的刀锋，刺得人生痛。
　　“浩云，你先坐下歇一歇吧？”凤翎心痛地扶着他。
　　“素儿在哪里？素儿在哪里？”司马浩云一把扯着凤翎，死死地盯着他。
　　凤翎一咬牙，轻声说：“你真的想见她？”
　　司马浩云死死地盯着他。
　　“好！你随我来。”凤翎下了决心，既然事已至此，那么，就让他更彻底地死心吧。
　　“快把她还给我！”他瞪着一双红眼，低声吼道。
　　“浩云，你别急，我马上带你过去。”凤翎痛苦地说。
　　当司马浩云来到阎肃的墓前，天上飘着小雨，纷纷扬扬地。
　　那墓在山“窝”里，背后是一个小山坡，面临着一个不太高的壁崖，崖下是一条小河，河水是从山的另一边流过来的。周围林荫青翠。
　　墓前竖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几个大字：“阎氏长子肃之墓”，半圆的墓体周围砌着整齐的青石砖，干净，清冷。碑前的石供桌上摆着整齐的供品，纸钱洒了一地，随风飘扬。一切都告诉来者，这个坟墓是新近才建起来的，刚刚才被祭拜过。
　　司马浩云僵硬地走上前，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石碑，浑身颤抖。怎么可能？他那么可爱可亲的宝贝怎么会忽然变成了这块冰冷的石头？他傻傻地看着眼前圆拱形的墓冢，开什么玩笑！他的心爱的宝贝儿被困在这个土堆里了？素儿，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他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去，一下子跪在地上。一直站在后面的侍从和侍卫们也马上跪在地上。忽然，司马浩云疯狂地徒手挖起来，他一面挖一面喃喃地说着：“素儿，我来了，我来接你回京了，等等我……”
　　凤翎吓呆了，这是在做什么？
　　小元子终于控制不住“哇”地哭了，他一面哭一面跪爬过去，扯着主君的衣袖：“主君，主君，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司马浩云毫不理会，只是拼命地用手指去挖那些坚硬的青石砖，很快，他的手上已是带血的泥土，他的手指已经渗出血来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狠命地挖。
　　细雨纷纷地下着，越来越密。司马浩云挖出来的土沾了红色的血，在雨水的冲洗下慢慢地汇成了红色的小小水流，而他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只是疯狂地挖着。
　　众人都吓傻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看着太子一捧一捧地徒手挖着那墓上的土。
　　小元子泪流满脸，但他却无法阻止他的主君，他也不忍心阻止他的主君，他只是跪在那里，让眼泪拼命地流着。后面跪了一地的侍卫们更是动也不敢动。
　　百面玲珑、聪明伶俐的凤翎此时也是束手无策，只是傻傻地看着伤心欲绝的司马浩云。他万万没有想到，浩云竟会伤心至此！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颤危危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但在这个安静的小山里很清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住手！”那声音说道，“快住手！”
　　接着，一个浑身缟素的女人在另一个浑身缟素的女人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了过来，走到努力挖土的司马浩云身旁。那女人哭道：“你快给本夫人住手！你这个坏家伙！快住手！”那是阎夫人，当天上开始下雨时，她和宁宁等人在林边的小亭里休息。司马浩云等人忽然而至，她们本只是打算冷眼旁观的。
　　司马浩云浑然不顾，只是努力地挖着，他的手上早已是血泥相混了。
　　“住手！”阎夫人大声道。她瞪着司马浩云，谢天谢地，他长得一点也不像他那个混账父亲，否则，她可能会忍不住踢他一脚的。
　　司马浩云停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夫人。这个人是谁？她是素儿的什么人？
　　凤翎急忙上前，躬身道：“阎夫人，请息怒！”他又急忙扶着司马浩云，想要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司马浩云愣愣地看着她，下意识地想：她是阎夫人？她是素儿的娘亲？她长得和素儿根本不像呀！
　　阎夫人狠狠地瞪着他：“老身不管你是什么人！你，你害我家素素还不够吗？为何，为何还要挖她的坟？她已不在了，你为何还不肯放过她？”说着，她泪如泉涌。她的肃儿，她的素素，为什么不能让他们都好好地活着？
　　司马浩云呆呆地看着她，哑声道：“我是来接素儿回去的。素儿答应过的，她是我的人，她会一直跟着我的，她答应过的。”
　　“不行，素儿不能跟你走，你不可以带她走，你放过她吧，求求你了！”阎夫人哭道。
　　司马浩云呆呆地瞪着她，突然一口鲜血从嘴边涌出，然后直直地倒在他挖出来的小土堆上。
　　“主君——”凤翎和小元子大惊，马上冲了上去。
　　阎夫人愣愣地看着倒在脚下、满手鲜血的年青人，内心突然有一种欣慰感：素儿，他跟他的父亲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