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二天，隋缚鲲一上班，王亮就跟进来了。他给隋缚鲲沏了一杯茶，放下茶杯后他问：“隋县长，霍书记换车了，你啥时候换哪？”
　　“霍书记换车了？”隋缚鲲大感疑惑。
　　“是啊，您不知道？”王亮注意到了隋缚鲲疑问的眼神。
　　“换的什么车？”
　　“丰田大吉普，是四五零零，听说花了一百多万呢。”
　　“你知道是谁给换的吗？”
　　“听说是咱们县里给换的。”
　　县里给换的？隋缚鲲纳闷了，县里给书记换车他应该知道啊，怎么既没有人来请示，又没有人来找他签字呢？随随便便就把一百多万花出去了，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你把财政局长给我叫来。”他对王亮说。
　　贾思政很快就来了，进门还是一脸媚笑，似乎是忘了上次他摔门而去的不快：“隋县长，过年好！”他躬着身子双手抱拳。
　　隋缚鲲没有跟他客套，他单刀直入：“霍书记的新车是你给换的？”
　　“是啊。”贾思政咧嘴笑笑，“我寻思霍书记的车也太旧了，上市里开会显得掉价，我就给他买了一辆新的。”
　　“霍书记让你买的？”隋缚鲲不动声色地问。
　　“这事儿那能等书记张口啊，我寻思我们做下属的应该替领导着想不是？”贾思政振振有词。
　　“那你也应该先请示我吧？”隋缚鲲很平静地问。
　　“我是想请示您了，可是买车的时候正赶上过春节，您不是回家了嘛。”贾思政撒谎道。
　　“我的手机号不是公开的吗？你总该给我打个电话吧？”隋缚鲲的口气虽然带有埋怨，脸色但却很平静。
　　“我打了，打了好几遍呢，都说您的手机不在服务区。”贾思政知道隋缚鲲会这么问，他早就编好了对付的说词。
　　隋缚鲲知道他在撒谎，春节期间他一直都在省城，那里的手机信号好得很，根本不存在不在服务区的问题。他不想继续跟他纠缠下去。他这次之所以没有发火，一是他要了解清楚这件事的原委，二是他觉得跟这种德行的人发火是自己的无能。火可以不发，但这件事情却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想到这里，他冲贾思政挥挥手：“行了，你出去吧。”
　　“好，好。”贾思政谦恭地躬了几下腰后转身出去了。一出县长办公室的门口，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窃笑，看来他这步棋是走对了。给书记买车，就是不请示他隋县长，他也不敢放出半个屁来。
　　上次隋缚鲲说要撤他的职，他嘴上强硬，心里却也害怕，回到财政局他很快就把工资款拨给了教育局，尽管这样他心里依然没底。霍书记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必须牢牢地抓住霍书记才行。过春节时，他到霍书记家串门，旁敲侧击地说霍书记的车太老了，上市里开会也没个面子，还是换一辆新车吧。霍书记说我倒是想换，哪有钱哪。听了这话他便有了主意，临走时他悄悄在沙发上放了一个纸袋，里面放了五万块钱。从那以后他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他想：从个人的角度来说他已经对霍书记有所“表示”了，从公家的角度说他再给霍书记换个新车，就算是隋县长想撤了他，霍书记也肯定不能同意；尤其是刚才隋县长对他自作主张给书记买车的事情只是问问，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他的心里就更托底了。
　　他哪里知道，就在他从办公室转过身去的一刹那，隋缚鲲的两眼就发出了两道渗人的寒光，那寒光犹如利剑一般仿佛要刺透他的后背。这时的隋缚鲲已经暗下决心：决不能让贾思政这个人继续留在财政局长的位置上，就算是霍书记不同意他也要据理力争，哪怕是因此得罪霍书记他也在所不惜。现在他理解为什么有些县市的一二把手之间会闹矛盾了，除了政见有可能不同外，下面的人胡乱搞事儿也是造成一二把手之间矛盾的原因之一。正应了那句话：不怕没好事儿，就怕没好人。
　　这件事必须尽快处理，否则，这个贾思政还不定会闹出什么麻烦来呢。他找来闫格，让他把政府工作报告打印十份，上午务必送给各位县委常委，他要提议召开县委常委会，研究讨论政府工作报告和关于对贾思政的处理问题。他是代县长，也是县委副书记，他有权提议召开常委会。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隋缚鲲拿着政府工作报告来到了霍志民的办公室。霍书记的秘书小阚一见是县长来了也没有通报，直接把他领进了屋：“霍书记，隋县长来了。”
　　正在低头看材料的霍志民闻声抬起头，一见走进来的是隋缚鲲，马上放下手里的材料站起来热情地说：“呦，隋县长啊，快请坐。”他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随后又吩咐秘书，“小阚，给隋县长沏杯好茶。”隋缚鲲坐下以后，霍志民又拿起桌上的软中华抽出一支递给他，自己也叼上一支。
　　隋缚鲲掏出打火机给霍志民和自己点上，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材料：“霍书记是在看政府工作报告吗？”
　　“可不是，忙了一下午，这才倒出点儿工夫来。”霍志民像是无奈而有些歉意地笑笑，他又接着说，“我看了今年的工作计划，你准备开发几个大项目？”
　　“是啊，咱们县太穷了，不开发几个项目，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这些项目如果真能落实，那咱们县的经济工作可是向前迈了一大步呀。”
　　隋缚鲲听出了霍志民的弦外之音，他的意思是这些项目有可能是空中楼阁，是他隋缚鲲自己的愿望和设想。他用非常笃定的语气说：“这些项目落实是没有问题的。”他觉得有必要跟霍志民表表功，“霍书记呀，今年春节我基本上就没有休息，每天都在跟相关人员洽谈项目，请相关领导吃饭。这个年过的比上班还要累呢。”
　　霍书记的脸上泛起了笑容：“是啊？呵呵，隋县长啊，你辛苦了，过年还不忘工作，我得向你学习呀。说心里话，我真希望咱们县能在你的带领下发生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呀。”
　　隋缚鲲赶紧纠正道：“书记说哪里话？我们县政府是在县委的领导下，要说带领，是您带领我们才对。您是统帅，我呢？只能算得上是您手下的一员大将而已。”
　　这话让霍志民听了心里熨帖。他挥了一下手：“咱们不管是将还是帅，只要白水县在咱们这届班子领导下改变了落后面貌，咱们就没有辜负上级领导对咱们的信任。只是这么多项目一起上，咱们能干的过来吗？”
　　隋缚鲲诚恳地说：“只要你霍书记大力支持就肯定没问题。”
　　霍志民信誓旦旦：“这个你放心，我一定做你的坚强后盾。”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袖手旁观。隋缚鲲要开发的这些项目都很大，在白水县属于史无前例。他不相信这些项目能够落实，即便能够落实，操作起来的难度也相当大。他希望隋缚鲲在开发的过程中出现纰漏，再由他这个县委书记来给他擦屁股。到那时，他就有理由批评这个年轻人急功近利，他也可以以救世主的身份控制住这位年轻的县长，控制住整个白水县。
　　隋缚鲲却不知道霍志民的心思，他高兴地说：“有您这句话，我放一百个心。”他接着说，“这个工作报告已经送到所有常委的手里了，我想他们也会对报告里的几个项目存在疑问。您看能不能安排个时间开个常委会，讨论一下这个报告，我也好在会上对大家的疑问作个说明和解读。”
　　霍志民点点头：“嗯，现在离开人大会也没几天了，那就定明天下午一点吧。”
　　事情说完了，霍志民以为隋缚鲲也该起身告辞了，可是，隋缚鲲却没有动：“你还有别的事儿？”他笑着问隋缚鲲。
　　隋缚鲲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笑眯眯地看着霍志民：“听说书记换新车了。”
　　“噢，这事儿啊，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霍志民并没有在意，他笑着说，“今天早上贾思政和司机一起到我家接我，他说我的车太旧了，上市里开会太丢咱们县的面子就给我换了新车。”
　　“换车之前他没找你签字吗？”隋缚鲲似是很随意地问。
　　“没有啊，这事儿也不该我签字呀，他没找你签字？”霍志民收敛了笑容疑惑地问。
　　“没有啊，他连个招呼都没跟我打。”
　　“胡闹！”霍志民做出很生气的样子。
　　“霍书记，贾思政既没有通过你，也没有通过我，私自动用这么大的一笔款项，他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是不小！”霍志民黑着脸说，“这也太无法无天了，明天我一定把他找来狠狠地批评他一顿。”
　　隋缚鲲听明白了，霍书记这是把鞭子高高地举起轻轻地落下。仅仅批评一下就想了事儿，这怎么能行呢？他语重心长地开导说：“霍书记，上个月要不是我上省里要点儿钱来，咱们连百分之七十的工资都开不了；这个月我们肯定是没钱开支了，这个时候你换了新车，大家能没反应吗？贾思政看似好心，实际上是在害你呀。”
　　霍志民没有说话，他认为贾思政绝不会害他，只不过是他做事考虑不周而已。隋缚鲲这样说是想引起他对贾思政的不满，他是官场的老油条了，这种事情他心里有数。不过，隋缚鲲说的也对，此时换车的确不合时宜，应该想个合适的办法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他思虑再三开口道：“缚鲲啊。”霍书记改了口，他叫得很亲切。“你提醒的对，现在换车确实不是时候。你看能不能这样，这辆车我就不要了，把他匀给向阳乡。你知道咱们县向阳乡是最富的，也只有他们才有能力买得起这辆车。”
　　隋缚鲲觉得这个办法并不好，一个乡级单位不应该配这么高规格的车，如果以后其他乡也要比照这个规格怎么办？但是他没有反驳，他的目的是想把贾思政换掉，如果他不同意霍志民的这个办法，那他想换掉贾思政的意见霍志民也不会同意。没办法，他只能妥协，他无可奈何地说：“嗯，这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不过，贾思政这个人不能继续放在财政局长这个位置上了，这个人胆子太大，我担心他以后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所以，我建议把他换掉。”
　　霍志民左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现在他明白了，这才是隋缚鲲今天来找他的真实目的，不过，他脸上的肌肉很快就平复下来了。他慢声拉语地说：“缚鲲啊，就因为这么一件事儿就把他换掉是不是草率了一点儿？”
　　隋缚鲲早就知道霍志民会保贾思政，但在这个问题上他不想妥协：“霍书记，还有一件事儿你可能不知道。春节前，我们机关干部的工资都发了两天了，可是教师的工资却被贾思政卡住不发。教育局长王海涛找到我，我一问原因才知道，竟然是因为贾思政和王海涛以前有过结拿这件事卡他。你说一个重要部门的领导干部，怎么能把私人恩怨跟工作联系在一起呢？这样的人还能放在财政局长这样重要的位置上吗？”
　　霍志民没有接话，他也认为贾思政这两件事做得欠妥。但是，他能因为这些就换掉他吗？他们不但是亲戚，干部调整前贾思政给他送了十万块钱，过春节他又给自己送了五万，如果换掉他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如果顶住不换，会不会给他和隋缚鲲之间造成矛盾？这也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他希望班子团结，白水县本来就是一个贫困县，如果班子之间再闹矛盾，他的县委书记位子恐怕也很难保住。更何况隋缚鲲这么年轻就被省里派来当县长，说不定他在省里有很硬的后台。权衡再三他决定做出让步：“缚鲲啊，你看这样行不行，让贾思政跟建设局长对换怎么样？”他觉得建设局长的位置也很重要，这样对调也算是对得起贾思政了。
　　不行！绝对不行！隋缚鲲在心里说，但他的语气却很和缓：“书记呀，你知道今年开发的项目很多都涉及到建设局，让他去当这个局长我还是不放心啊。”
　　霍志民心里不高兴了，他想：我已经做出了让步你却还不满足，难道我什么事都得听你的吗？同时，他也怀疑隋缚鲲心里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人选，多年的从政经验告诉他，隋缚鲲有可能在拉自己的山头。“和谁换？你有人选吗？”他盯着隋缚鲲的眼睛试探地问。
　　“没有，只要是一个能认真负责，遵守纪律的干部换谁都行。我希望对调的部门最好是一个跟钱没关系，跟这次开发关系不大的部门。”
　　霍志民从隋缚鲲的眼睛里没有看出任何破绽，他感觉隋缚鲲说的似乎是真话，他继续试探道：“那你看哪个部门比较合适呢？”
　　“老干部局、文化局。”隋缚鲲随口说道。
　　“老干部局有自己的经费，好像也不符合你的要求，文化局长嘛……”霍志民沉吟了一下，“你跟文化局长熟吗？”
　　“不熟，只是觉得把贾思政换到这样的部门比较合适。”
　　“文化局长李大国可是个刺儿头啊，脾气倔得要命，生气起来什么话都敢说。”霍志民好像是在好意提醒隋缚鲲。其实，他很讨厌这个文化局长，早就想把他拿下去，只是苦于没有正当理由，他也怕李大国会因此跟他发飙。
　　“脾气倔点我倒是不介意，只要他工作认真负责就行。”
　　霍志民有跟隋缚鲲搞好团结的意愿，但是，他不能任由隋缚鲲想咋地就咋地。既然他不同意贾思政跟建设局长对换，那就让贾思政还留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他要在背后狠狠地敲打敲打他，让他以后做事小心，不可胡来。想到这儿，他用商量的口吻说：“干部对调的事儿咱俩也不能定，需要上常委会讨论决定。你看这样好不好，明天咱们讨论政府工作报告的时候也把这个事儿交常委会一起讨论，听听大家的意见如何？”他相信自己在常委会上的掌控能力，更何况文化局长李大国那张破嘴曾经得罪过县里的几位常委，隋缚鲲的提议是绝对不会通过的。
　　隋缚鲲明白：霍志民这是在推脱，常委们的意见还不就是他霍志民的意见。他来白水县刚刚三个月，跟任何人都没有私交，常委会上怎么会有人赞成他的意见呢？要是有恐怕也只有王宝山一个人。但是，霍志民这个上常委会讨论的提议符合组织原则，他没办法反对，他只能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好吧。”
　　离开了书记办公室，隋缚鲲有一些小小的失落，尽管他知道霍志民和贾思政是亲戚，但他还是希望霍书记能够站在公正的立场上同意他的提议，现在他的希望变成了失望，霍书记用常委讨论这种办法委婉地拒绝了他。怎么办？如果明天常委会真的做出了否定他建议的决定，他就这样拉倒了吗？那样以后会不会有人还要效仿贾思政？不行！他刚上任不久，对于敢于大胆挑战他权威的人必须加以整治，他要通过整治贾思政来树立自己的权威，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他暗自下了决心：如果明天对换贾思政的提议没有通过，他就宣布：服从组织决定，保留个人意见。同时，要求县纪检委对贾思政违反财经纪律的行为进行调查处理，并保留向市纪检委举报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