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张九龄求佛是假
作品名称:孟浩然新传 作者:李叔德 发布时间:2020-05-31 23:38:38 字数:4367
荆州城池地处江汉大平原的西南角,坐落在江陵县境内,离长江还有十几里的路程。从外观看去,它就像襄阳城的姊妹城,也有六个城门,四围也有宽阔的护城河。唯其缺少了山水的屏蔽,为了抵抗强敌,所以城墙修筑得更为高峻坚固,面积也大得多。
张九龄刚住进大都督府时很不习惯,对地方官员的阿谀奉承更是避之不及。他习惯了天下大事的决策调度,一下子面对眼前的鸡零狗碎,有一种深深的失落感。他常常在傍晚时分撒开众人,独自登上北门的朝宗楼极目远眺。在北方那莽莽苍苍的暮色里,有他的君王,有他放心不下的国事。他很清楚,长安虽然没有了他,在秦岭以北,渭水之滨,那个热闹的社会依然存在,依然是日日笙歌,夜夜狂舞。那个朝廷照常在运行,只不过物是而人非,在李林甫的把持下,少了点正气,多了点阴谋和虚伪。
张九龄到任后的第五天,就令部下起草了正式文书,召孟浩然赴荆在大都督长史府中为从事,作为幕僚参与辖区内的政务管理。待其稍有政绩,即向上推荐,争取皇上垂顾。倘若使这个民间才子在仕途上略有发展,甚至后来居上,张九龄也算实现了对恩师张说的承诺。
不过,孟浩然却滞留襄阳久久不至。因为这个乡间诗人又病了。表面上看起来,孟浩然的发病原因是劳累过度此次赴陕救张行动虽然只不过短短十来天,对于孟浩然那孱弱的身体来说.却不堪重负。其实真正的打击是告八的逝世和何去非的冷淡。一个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一个是心心相印的恋人。突然之间均离他而去,实在令他难以接受。他卧床半月之后.方能勉强起身到室外散步。
告八的坟墓紧挨着其生前的练功台。
告八在施门山半山腰的练功台本米被他的双料踩路得结实平坦、光滑如班。但自从他离乡赴京,那一方平台就南渐被野葛枯陈速戚,只有一条隐隐约约的小路通向这里。那是他的妻子青草儿带丙控制不住思念而。来此留连所踩出来的。青草儿当时以为那种日子很苦很苦,待告八死后才觉得那是多么幸福。那时总有种希望一种梦想一种苦尽甜来的期待。而此刻却只有无穷的悲哀和绝望。
现在,这条小路上又多了一个人行走,那就是大病初愈的孟浩然。他常常到告八坟前吊唁,回忆这个年轻而忠诚的朋友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他看着那黄色坟包上破土而出的星星点点的青草,務然明白:像告八这种生死与共的朋友原本是命运偶然的赏赐,乃人生中的珍宝,可遇而不可求的。
有天傍晚,孟浩然与青草儿在那条野草蔓生的小道中不期而遇。往昔如画的少女不过短短数年,已成饱经风霜的中年农妇。只是在泪光闪烁中,残存着些女性风韵。她与孟浩然相见,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羞涩,只是淡淡地--瞥,麻木地行礼,然后躲在一旁让道,显得机械呆板。看来她已经决定彻底地放弃,放弃对生活的兴趣和追求。
孟浩然忽然间想到青草儿不仅是农庄的佃户,同时是告八的女人,他们的悲伤是共同的。他也许能把对告八的思念转移-部分到她的身上。于是他停下脚步,用一种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想和她说点什么。青草儿也默默地站着,在告八坟边她觉得安心。
远远看去,他们俩好像在进行亲密的交谈。
农庄的女主人张徐徐正是这样看的。她带着儿名农夫匆匆从一条土垅边跳过去,正准备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偶一回头,便看到这一幅景象。起初张徐徐竭力忍着,想表现得文雅一些。她知道自己一且开口,就会失去分寸,比利刃更厉害。但是当她感觉到自己忍耐到极限时,山坡下那一对人儿却仍然那么站着。一个年轻寡妇在自己刚刚去世的丈夫坟前,与另一个男人久久相对,成什么体统!而这个男人恰恰是自己的丈夫。
张徐徐此刻不仅是女人的嫉妒,而是觉得自己,在这块土地上的主人身份受到了侵犯。她脱口而出喊道:“青草儿!”谁知那青草儿也好,孟浩然也好,都没有听到,仍是那么站立不动,痴痴地相互望着。张徐徐儿乎是冲了过去,不等他们作任何辩解,便举掌去劈青草儿的脸庞,孟涪然莫名其妙只得抵身而出架住了:张徐徐府发气恼,和丈夫爆发了激烈争吵。她口中的污言秽语连串而出,不仅让青体,和本有光地目容,也令身为男人的面普然不敢细听。他气收坏、苏火中悦,福推的想法足立列让这个女人消失成者自己消失永不相见。两个人都选择了落荒而逃。青草儿逃回了自己的家,拴上门,拥着两个孩子伤心垂泪。盂浩然则直接到江边渡口上船,再次出走。进了襄阳城,他径直找到甘元明家。老甘正捧着一块刚得到的红色石头,在脚盆里给它洗去泥垢。见老友进来便嚷道:“快快来瞧,有名的‘汉江红’,今日总算让我得到了。”
盂洁然突然想到老甘曾说过娶石为妻的傻话,看来与石为伴,它不言不语又能讨人喜欢,倒是一种聪明的选择。人家不傻倒是自己傻了。便说:“甘兄,我准备出门,你把那匹老马借我一下。”
甘元明道:“马早卖了,只剩一头草驴。”
孟浩然道:“驴也行。”
甘元明随口问道:“要到荆州去吗?”
孟浩然苦笑一下。这黑胖子不但知道他又要出门,还知道他要到哪里去。
甘元明既不再问他,也不再劝他,也不阻拦他,只埋首细心洗刷那方红石头。孟浩然来到后院马厩,解开那驴的缰绳,牵了出去。亏得那是一头叫驴,身骨颇为强壮。到了大街上,他扬腿跨上驴背,竟星夜朝南方而去。
快天亮时,盂浩然已经借着月光,沿着官道跑过了襄阳、宜城两县,来到郢州地界。此时他胸中怒火渐平,身体也十分倦怠,便找了个路边的小店歇息。
待他躺到床上之后,却没有半点睡意。他望着窗户,外面院子在月光下明朗如同白昼,今夜大概是十五或是十六。他突然想到那来去如风的何去非此时此刻在何处?她看到天边的明月了吗?
就在此时,窗户纸上悄悄印出一个黑影,令孟浩然悚然起身。再看那熟悉的轮廓,他心中热血活动,霍地飞身开门一何去非笑盈盈地站在门口。
孟浩然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梦?”
何去非道:“是梦如何?不是梦又如何?”
放你走了。”孟浩然脱口道:“是梦,但愿长睡不愿醒:不是梦,我无论如何不何去非笑道:“好.随我走。”上前拉着孟浩然衣袖就欲远遁。孟浩然也笑道:“总要我穿上衣服,牵出那头叫驴再说。”接着又补充-一句:“夜已经很深了,姑娘不妨就在敝处安身”
何去非道:“此店简陋之至。我虽然出身并非富贵,下榻之处却有讲究。一要有石;二要有泉;三要有竹。”
孟浩然道:“你原来在孟庄歇宿并没这么讲究?”
何去非道:“你仔细想想。”
孟浩然一-回忆,何去非无论在鹿门山或是在孟庄,其就寝之处果然石、泉、竹均有。他悠然道:“不妨,只要我提笔,非但石、泉、竹,便连云、松、菊也不会缺。”
何去非嫣然一笑,侧身进去,转脸把门关好。油灯下,她怯怯地立在床前,满面羞色道:“孟郎,可思念我否?”
孟浩然揉着双眼,道:“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狐是妖还是人?”何去非扑哧一笑:“是狐你不能辨;是妖你不能胜;是人你不能拒。三者有何区别焉?
孟浩然长叹一声:“想之即来,思之则见,非妖即神也。”
何去非微笑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我常在江汉走动,襄州一带寺院众多,什么白马寺、檀溪寺、承恩寺等,都是我落脚之地;师兄洗然又在鹿门。其实我一年内有很多时间留连在汉水之滨,上次受伤后我并未远行,就在这一带休养,甚至天天都能看到你一-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孟浩然道:“为何瞒我?
何去非叹道:“这原因还要我说?”
孟浩然一时仍没领会过来。
何去非再问道:“既非公差,亦非急事,你为何半夜赶路?
孟浩然欲言又止。他虽然痛恨张徐徐悍妒,却不愿背后贬斥她。何去非这时已经盘腿稳稳坐在床上。孟浩然只好穿衣下床。不料他披了上衣,正要去蹬裤子,却被一双纤手止住。他不解地回首,见何去非长袖掩面,嚶嚶道:“孟郎,可记得洛阳之诺否?”
孟浩然猛然想起当年在洛阳客店夜话时,何去非曾许诺过倘有机会愿与交欢慰平生。莫非竟是今夜?
自从开元五年在洛阳古道上那惊鸿一瞥,至今已经二十年了。就铁打次阳见时她只十六岁,此时也应该三十六了,但她年轻妩媚依旧。盂浩然拾头平视对方.正遇到那双明亮如星的双眸。他突然感到自己热血沸腾,力大无穷...
在那个偏僻的山村客店里.何去非圆了一个女儿的梦想,在床褥上留下一点腥红。孟浩然则表现了一个男人雄壮的本色。两个人颠鸾倒凤,极尽欢爱,然后沉沉睡去。直到日上三竿,店小二见房间里没有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拼命敲门,才把孟浩然喊醒。他觉得翻身不便,睁开眼,见何去非赤裸着白暂的、细细的双臂缠着他的脖子,双腿绞着他的腰,仍在甜睡。他轻轻朝门外应了一声,怕惊醒了何去非,动也不敢动。又过了片刻,何去非才缓缓地打了个呵欠,撤开了双臂的缠绕,拉被角遮住了自己的胴体,然后抬头痴痴地望着心上人,叹息道:“这是我睡得最安心的一夜。”
孟浩然低首道:“跟我荆州上任去吧。
何去非摇摇头:“不去。”
孟浩然惊讶道:“为何?”
何去非道:“我闲云野鹤惯了,受不得许多拘束。”
盂浩然道:“张九龄的都督府跟别处官衙不同。他本是才华横溢的大诗人,这次被贬又看穿了官场的虚伪:再说你又是他的教命思人。他肯定每日把你待为上宾。哪一天你腻了再走不迟。”
何去非犹豫半响道:“好罢。我其实是舍不得你。”
两人沿着利襄古道,路上访离探微,边玩边行,两百里路程足足走了五天,才在一个黄昏牵着那头昏昏欲睡的叫驴,得得地进了荆州北门。
孟浩然却不敢贸然晋见张九龄,先在一-家客店安顿好了何去非,才递站求见。张九的大喜,当晚便留他在官衙过夜,促膝谈心。第二天又要无浩然陪他视察江陵、
出来会见何去非细述原委。巡游松滋。孟浩然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何去非苦笑道,“本是我的人儿,却让这张老儿霸占去了。”'孟浩然安慰道:“我陪张不相走一趟,你先在这荆州城内玩耍。”
孟浩然陪着张九龄坐船逆流而上,
(陪张长丞相自松滋江东泊渚官》、《送王七在松激境内转了一趟。留有李侍御渡松滋江)、(与张折冲游普闻寺)等诗。松选得阳台云)、《秋日路及幕你同仁在诗歌上多有应和,显得兴致勃勃,盂浩然虽然与张九龄全旅店里的何去非。
心里却没有一天不挂
日月如校,在一片鞭炮声中,孟浩然在异地迎来了农农历年除夕。襄阳那边,孟郊代表母亲带着不少金瓜、香菇等农特产i品前来问候。孟浩然与儿子交谈之下,发现小伙子成熟了不少。引儿子去见张九龄,老宰相也喜欢得很。
然后,孟浩然陪着张九龄又北上过江,到当阳玉泉寺游览。张九龄素不信佛,却在大雄宝殿长跪不起,心里祈祷:倘果有西天菩萨,愿保佑大唐国泰民安,也希企圣上回心转意,早日召他返京。
这日他们在驿站醒来,窗外白花花的十分耀眼,推窗一瞧,竟是满天大雪,已经覆盖了千嶂万岭。偏偏这天正是立春,张九龄兴之所至,呼仆童磨墨,挥毫立就一首(立春日晨起对积雪):
忽对林亭雪,瑶华处处开。今年迎气始,昨夜伴春回。玉润床前竹,花繁院里梅。东郊斋祭所,应见五神来。
待会儿孟浩然起床梳理完毕,过来见到案上的诗,迭声叫好。张九龄含笑道:“襄阳也须来一首。”
孟浩然在房中来回踱了两圈,笑道:“已经有了。”提笔写了一首(和张丞相春朝对雪》:
迎气当春至,承恩喜雪来。
润从河汉下,花逼艳阳开。
不睹丰年瑞,岂知燮理才。
撒盐如可拟,愿糁和羹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