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岁月如棱 机缘未尽
作品名称:邙山恩仇录 作者:寒塘瘦石 发布时间:2020-05-29 10:29:08 字数:3532
光阴似箭,日月如棱。转瞬之间,十八年过去了。
打着闪电的乌云,从天边涌了上来,把犹如悬挂在枝头上的淡淡月牙,一下子呑没了。铺满夜空的星斗,也看不见了。在频频的闪电之下,黄土被一阵阵狂风卷起,弥漫在半空中。枝桠在风中不安地晃动着,野草在风中拼命地挣扎着。被群山环绕的石头村,寂寞而神秘地屹立在空旷的山野之上,仿佛也在风中瑟瑟战栗着。
一处农家小院,孤零零地坐落在石头村的东头。一道银灰色的闪电打亮了空寂的院落,电光射进矮屋的窗口,照在一张苍白得如同死人一般的脸上。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孔,生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只见他双眉紧蹙,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冷的汗珠。熟睡的郑伯虎正在做着噩梦,他梦见在旷野上,一头浑身血污的野牛在狂奔,扬起的尘土弥漫在邙山的空中。那滚滚的烟尘,酷似一只张牙舞爪的猛虎正在扑食。郑伯虎猛地从噩梦中惊醒,一下子从炕上坐了起来,耳边似乎还在响着牛吼虎啸声。
孙秀霞也被弄醒了,忙划根火柴点亮了煤油灯,然后替郑伯虎揩了揩额头上的冷汗:“又做噩梦啦?”
郑伯虎说:“这梦做得好怪!一头被猛虎追赶的老牛,浑身是血,在邙山上狂奔着。莫不是牛虎铜案又要重现江湖?”
孙秀霞由不得咳嗽起来:“那是你心里的魔障在作怪!”
郑伯虎梦幻般地说:“不,不是心魔,是我跟牛虎铜案的机缘未尽。”
孙秀霞说:“十八年都过去了,还想着它干啥?”
郑伯虎说:“我在石头村隐姓埋名,并不是苟且偷生。尽管十八年来藏在这穷乡僻壤,但我的心里一直没有忘记柳汉臣。”
孙秀霞叹了一口气:“唉,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郑伯虎愤愤地说:“当年,我失去了小虎,丢了牛虎铜案,还差一点被柳汉臣赶尽杀绝,这仇恨怎么能忘?”
孙秀霞没有再说话,她看得很清楚,郑伯虎那颗充满仇恨的心,如今变得更加冷酷无情了。不是几句冠冕堂皇的劝慰话,就能熄灭他胸中那团汹汹燃烧的烈焰。
石头村的人,只知道这是一个五口人的铁匠之家。蓄着灰白络腮胡子的郑伯虎,尽管风尘的苍桑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痕迹,但是那双深邃莫测的眼睛,依然闪烁着桀骜不驯的目光。妻子孙秀霞虽然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身体却很硬朗。当年九岁的薛四胖,也长成二十七岁的汉子了。别看他生得略胖,却很有一股子蛮力气,总是露出一副憨厚的样子。记得当年离开孟津县的时候,郑伯虎夫妻俩失去了儿子郑小虎,而今日却多了一双儿女。儿子叫郑昊龙,女儿叫郑亚岚。一家人靠打铁维持生计,倒也过得和和美美。只是不苟言笑好郑伯虎,整天板着一副讨债的面孔,好像谁都欠他的钱似的。
刮了一夜的风,响了半宿的雷,下了一阵狗眨眼的雨。翌日的早晨,天出奇的蓝,云出奇的白,山也出奇的清秀。老郑家打铁的工棚里,像往常一样响着叮叮当当的铁锤声。
郑昊龙赤裸着肌肉发达的上身,从炉火中钳出一块通红的钢板,把它固定在铁砧上,然后挥动铁锤用力地砸着。火星四溅的钢板,在铁锤击打下服服帖帖地弯曲成形。大颗大颗的汗珠,在郑昊龙被炉火映红的脸膛上、胸膛上滚动着。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英雄之气。尤其那双聪颖发亮的眼睛,掩饰不住刚毅的性格。工棚下的地面上,杂乱地堆着许多钢板,叠置着几十个打制平整的平板铲头。靠近砧板的地方,薛四胖正在码放着已经卷曲成U形的洛阳铲铲头。小仓库的门口,倚墙斜靠着十几支已经焊好铁柄的洛阳铲成品。
薛四胖说道:“昊龙兄弟,师父偷偷教你打洛阳铲,万一被师娘发现咋办?”
郑昊龙笑了:“我爹跟我娘说,打铁是为了锻炼我的体魄,我娘也就信了,以为我在打锄头镰刀呐!”
这时候,只见郑伯虎吧嗒着小旱烟袋锅,慢慢悠悠地走进了工棚。从倚墙斜靠的洛阳铲成品中,顺手拿起了一支端详着。正在锤打钢板的郑昊龙,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颇自信地注视着郑伯虎。
郑伯虎把手中的洛阳铲往地上一扔,冷冰冰地说:“全都回炉!”
郑昊龙一下子僵住了,高举的铁锤也垂落下来,从手中滑落到地上。薛四胖顺从地抱起十几支已经焊好铁柄的洛阳铲成品,朝炼铁炉走去。
郑昊龙突然几步奔过去,一把从薛四胖的手里抢过那些洛阳铲成品,大声喊叫着:“爹!都不合格吗?”
郑伯虎声色俱厉地说:“都扔进炉里去!”
薛四胖赶忙又从郑昊龙的怀里接过洛阳铲,走到炼铁炉跟前,扔进了炽红的铁水里。郑昊龙发狠地举起长柄大铁锤,一下子砸在铁砧上。木柄断裂了,大铁锤飞了出去,砸碎了大瓦缸,水洒了满地。
郑昊龙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还要练到什么时候啊?”
郑伯虎使劲地把小烟袋锅往铁砧上磕了磕,用教训的口吻说:“这么点挫折就塌了秧?想制作出合格的洛阳铲,靠得是技术和经验。那是日积月累,一点点磨练出来的!”说着,舀了一瓢缸里的水递给郑昊龙,“喝了!”
郑昊龙接过那瓢冷水,兜头一浇。晶亮的水顺着脑袋倾泻而下,与胸膛的汗水混合在一起,肆意地流淌着。郑昊龙从炉火中又钳出一块通红的钢板,把它放在铁砧上,挥动铁锤猛力地砸击着。迸溅的火星,四处乱飞。
郑伯虎吧嗒着小旱烟袋锅慢吞吞地说:“洛阳铲它就是个怪物,瞅着是个半圆筒,其实它不圆也不扁,这正是李鸭子发明洛阳铲的高明之处。打一支洛阳铲,要经过制坯、煅烧、成型、磨刃等20多道工序,最关键的就是淬火和捏形。稍有不慎,打出的铲子就带不上土来。”
郑昊龙将通红的洛阳铲铸件骤然放入水中,一股蒸汽立刻升腾起来。他又很快将洛阳铲铸件取出,举到了郑伯虎的面前。薛四胖默默地站在一旁,颇显紧张地注视着郑伯虎。
郑伯虎仔细地端详着,又用手摸了摸硬度,赞许地点了点头:“嗯,总算汗没白流,两人歇两天吧!”
郑昊龙和薛四胖闻听,不禁会心地笑了。得到郑伯虎一句似是而非的夸奖,那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放了两人的假,这可是破天荒的奖赏。
郑昊龙和薛四胖回到小院子。便见西厢房的门帘一挑,郑亚岚从门里走了出来。她生有一张透着淡红的鹅蛋脸儿,那双湖水般清澈的眼睛,晶莹明亮;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透着一股少女的灵气。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动人,两个深深的酒窝仿佛也在笑;微微泛着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是那样的健康;一条乌黑闪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显得那么轻松活泼而又纯朴可爱。或许是在山野间长大的缘故,生就一副侠肝义胆、爱憎分明、极富同情心的性格。
郑亚岚径直朝郑昊龙走来,故意夸张地说:“哥,还不把你那双臭鞋脱了,熏死人啦!”说着,上前一把将郑昊龙摁在石凳上,不由分说地扒下他脚上的布鞋,忽然发现郑昊龙的左脚背上有一道伤疤,“咦?你左脚背上的伤疤,啥时候落下的?”
郑昊龙挑着水走进院子,把两桶水倒进了水缸里。
郑昊龙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小时候烫的吧!”
郑亚岚眨巴眨巴眼睛:“俺咋不知道?”
郑昊龙笑了,说:“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烫的,那时候可能还没有你吧!”
郑亚岚把一双新鞋给他穿上:“爷不爷,先看鞋。臭美去吧!”
薛四胖顺手拿起郑昊龙换下来的那双鞋,笑嘻嘻地瞅着郑亚岚说:“师妹,这双鞋给我吧!”
郑亚岚一把夺下薛四胖手里的鞋,丢到了一边,说:“臭不臭?赶明儿俺再给你做一双!”
薛四胖高兴地说:“谢谢师妹!”
郑昊龙穿着新鞋,高兴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他瞅见郑亚岚抱着一盆要洗的衣裳,向院门走去,便也跟在后头。薛四胖特有眼力见儿,赶忙跑上前从郑亚岚手里抢过木盆。于是乎,三个人有说有笑地朝着走出了院门。
一条小溪从山涧流出,绕过石头村奔腾着。叮叮咚咚的流水声,在山谷间回响着,十分悦耳。郑亚岚在溪水边用洗衣棒捶着衣裳,薛四胖在旁边殷勤地帮着拧床单。郑昊龙却躺在青石板上,享受着阳光。
郑亚岚一甩辫子喊道:“哥!”
郑昊龙顺口答应着:“嗳!”
郑亚岚问:“还打不打铁啦?”
郑昊龙说:“打腻了!”
郑亚岚又问:“那闲着干啥?”
郑昊龙忽地坐了起来:“想不想去洛阳城?”
郑亚岚说:“太想啦!哥,啥时候带俺去逛逛?”
郑昊龙不假思索地说:“明天!”
薛四胖几乎惊叫着:“昊龙兄弟,你可不敢乱许愿。这要是叫师父知道了,那可不得了哇!”
郑昊龙望着蔚蓝的天空,白云间有一只苍鹰在盘旋翱翔,令他充满了无限的神往,情不自禁地说:“搏击长空,食天地餐,这是鹰的天性。走南闯北,顶天立地,这是我的天性。”
郑亚岚也情不自禁地抬头向天空望去,那只矫健的苍鹰在蓝天里,盘旋着越飞越高,便说:“哥,别听四胖的,去逛一趟洛阳城,咱爹咱娘还能把我们吃啦?明天一早咱们就偷偷动身,天塌不下来!”
郑昊龙说:“中!”
郑亚岚扭脸瞅着薛四胖,问:“你去不去?”
薛四胖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是师父心头的一块宝,要星星也能给你摘下来。去逛洛阳城,师父不会把你怎么样,挨……挨板子的还不是我跟昊龙兄弟!”
郑昊龙说:“你甭扯上我。你要是拍挨板子,不去好了。”
当天晚上,薛四胖背着那兄妹二人,偷偷把去洛阳城的事儿,告诉给了郑伯虎。没有想到的是,郑伯虎闻听后,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小旱烟袋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薛四胖一时尴尬得不行,扭扭捏捏地要求师父,千万别露出是他告的密。郑伯虎默默地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