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看戏
作品名称:古城往事 作者:崔晓丽 发布时间:2020-05-29 20:06:42 字数:3053
松风评剧院。
云起跟着母亲姚牡丹坐在楼上的包厢等着,满心地不情愿。
戏还未开场,一个着锦缎旗袍的妇人先推门进来了。
姚牡丹忙站了起来,亲昵地称了声:“兰太太。”
来人正是兰府的长房媳妇,也就是柳芍药的舅妈。
兰太太满脸堆着笑,和气地对姚牡丹说:“大帅夫人,没让您久等吧?我们的车慢了。”
兰太太说着转身,她身后一个穿花袄的丫头轻扶着一个着素白袄的高挑挺拔的姑娘。
姑娘轻轻地抬头,看得姚牡丹眼前一亮。
“这就是芍药?”她上前细细地打量,“是了,就是芍药,还有小时候的模样,更出挑了。”
柳芍药颌首垂眸施了一礼,轻轻叫了声:“夫人。”
姚牡丹一把握住了柳芍药的手,说:“没错儿的了,自幼就是这个从容的气度!”
姚牡丹将柳芍药拉到座位上坐下,不肯放手,落着泪说:“姑娘一转眼就大了,若我们早一天来柳城,早就见了,也能照应上,是我们来晚了。”
兰太太在一旁说:“我家老太爷特意接芍药来,就是为了给她办嫁妆。大帅和夫人是重承诺的人,这么些年了,还不忘婚约。本该晚辈去拜见您,只是家里人说婚期在望,怕唐突了。合该着我这外女有福,有您这样疼她的婆婆,我们家老太爷也放心了,我那死去的姐姐也瞑目了。”
姚牡丹擦了泪,拍着柳芍药的手说:“兰太太说得对,只管放心!这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一样!”
说着,姚牡丹回身拉起云起的手,说:“这会儿还未成婚,就叫姐姐吧!你也该谢谢芍药姐姐的救命之恩。”说着将她握住的两只手合在了一处。
云起的脸一下子红了,心突突地跳起来,他没料到柳芍药便是那日在雁归山泉边见到的女子,那一天他对她一见难忘,今天她就同他出现在同一个屋子里,近在眼前。
这会儿,母亲又忽然将俩人的手握在一起,他更加不知所措,低着头,只感觉那只手柔软微凉,他半条胳膊麻着,脑子一片空白,无法将眼前这个女子将印象中那个比自己年长的、痨病秧子联系在一起。
柳芍药也认出他是那日见过的少年,只觉他的手心握着自己的手背,那手心儿滚烫。他的头紧低着,看不到他的脸。
姚牡丹握着他们的手跟兰太太说话儿,一时没有放开的意思。
三个人的手就这样交叠在一起,柳芍药不好将手硬抽出来,只好转脸看着戏台。
戏台上的《闹严府》刚刚开演:正是严兰贞初见曾荣。
小生唱道:“乱臣贼子开寿宴,万花楼前歌舞声欢。闷自不解心头恨,假意酒醉转回还。”
小生假意踉跄,兰贞真心搀扶。
一时间严兰贞对曾荣一见钟情,回到绣楼仍念念不忘:“时才我在凉亭上,又遇公子过游廊。只见他文质彬彬多大样,眉清目秀相貌堂堂,风姿俊雅儒学相,开言启齿有教方。举止端庄貌出众,正是我心头梦想如意郎。”
青衣念白:“想我兰贞,生在这宦门之家,之后若出嫁,竟是那些公子王孙,他们怎能比得鄢荣,这般人品。若能与此人相配,也不枉人生一世。”
兰太太说:“今儿的戏也好,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姻缘。”
姚牡丹说:“这个鄢荣啊,这时候还三心二意呢,回头儿真遇上事儿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严兰贞小姐的好。”
兰太太说:“该着人家有这福气。”
兰太太的话音儿还未落,就听见旁边包房传出奸笑:“哈哈哈!这就是中国的女人啊!”发音生硬,一听就是日本人。
姚牡丹皱了眉头说:“真是一帮没教养的人。”
兰太太也说:“是啊,近来常有这样的日本人在外面闲逛。”
柳芍药只觉得对面包房有一个走动的白色身影相熟,只是那人一顶礼帽压得极低,看不到脸。
她的目光追随着白色身影想看仔细,谁知那身影一闪在朱红柱子后便不见了。
“砰!”一声枪响,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砰!砰!砰!”又接连发出了三五声枪响。
剧院里登时大乱,人们张慌抱头,硬是不知往哪里躲藏。
柳芍药眼见是白色身影在朱红柱子后开了枪,随着枪声倒下的便是旁边包房里的三个日本人。还有一颗子弹是从隔壁包厢里打出去,擦得朱红柱子蹦了个火星儿,不知伤了那人没有。
姚牡丹还见过些阵势,也呆在了原地。
柳芍药忙过去扶住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兰太太,说:“舅母别怕,是冲着那些日本人来的,刺客这会儿早跑了。”
云起的手还在母亲手里,他见柳芍药麻利地抽出手去,又起身护住兰太太,目光仍不忘观察周围,这一应急反应与她先时的柔弱全不一样。
柳芍药也感受到了云起的眼神儿,一时与他四目相对。
她眼晴里的凌厉一闪即逝,转尔变得娇羞,避开了云起的目光。云起对她的一丝疑虑也在那一抹娇羞中一闪即逝,随后便想到这个是自己即将迎娶的新娘,忍不住有些心神荡漾。
帅府的人在楼下听见里面的枪声骚乱,急忙冲上楼来,见包厢里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刚要去周边查看,只见有警察上楼,冲进了隔壁包厢,包厢的门敞开,一个还未断气的日本人跟警察说了什么,然后被抬走了。
兰太太见那日本人浑身是血,顿时一阵眩晕,捂着嘴要呕,连连摆手说:“走吧走吧,我们快走吧。”
警察头目在走廊喊道:“死的是日本领事馆的人!刺客也受了伤,还没出剧院,大家都原地别动!进出人等都要盘查!”
帅府的侍卫见了,过去在警察头目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那警察头目的眼神望过来,将包厢里的几个人都作了打量,然后点了点头。
侍卫回来,对姚牡丹说:“夫人,咱们可以走了。”
姚牡丹说:“快照顾好兰太太和柳小姐。”
几个人相偕下了楼,云起走在最后面,他的前面就是柳芍药。
柳芍药这会儿照顾着舅母,她将兰太太先搀上了车,忽地说:“哎呀!我的镯子!”
云起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她,自然也听见了她的一声惊呼。
“舅母快先回去,我与庆枝去把镯子寻回来,有庆叔跟着,不会有事的。”柳芍药说。
兰太太本想拦着,可身子实在不适,头也疼起来了,又见庆叔在这儿,便挥挥手让车先走了。
柳芍药转身带着丫头庆枝和车把式庆叔往剧院门口走了回去。
云起记得柳芍药确是戴了支玉镯在手腕上,可是,那样常戴的饰物怎么会轻易掉呢?何况他们是从容地下楼,并没有拥挤,自己又一直在她左右,也并没有看到她有什么东西掉落。
姚牡丹在车里叫他:“云起,上车走吧,跟在兰太太的车后面,总要看着她们安全到家。”
云起说:“柳家姐姐好像掉了东西,母亲先走,我等等看。”
姚牡丹早看出儿子对柳芍药的心思,便抿嘴一笑,叮嘱两个带枪的侍卫留下照看云起,说:“小心些。”便自己坐着车先走了。
柳芍药与守在剧院门口的警察说了些什么,庆枝又往警察的手里塞了个银元,主仆二人便进去了,把庆叔留在了门外。
云起和侍卫上前,被警察拦住,笑道:“爷们,咱们是各负其责,男子就免进罢,何况你们还带着枪,也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柳芍药进了剧院,便俯身在一楼散座接受盘查的人群中拨找,一边找一边叫庆枝:“庆枝!快给我仔细找找!我的玉镯子倒是掉在哪儿了!庆枝?庆枝?”她不停地大声叫着庆枝的名字,好像很是着急。人群混乱,推推搡搡,也没人顾得上她。
“妹妹的镯子掉了?”忽有一个男子在柳芍药的身边蹲下。
柳芍药一回头,与来人四目相对,喜极而泣,忍着说:“这会儿可算找到了。”她从怀里掏出镯子来,握在手上,眼泪转圈儿地看着来人。
再看那男子,正用帽子遮着手腕,手腕抬起来似乎很困难,他仍举手给柳芍药拭了眼泪。
柳芍药注意到他的手腕,知道定是受了伤,便止了眼泪,说:“人这么乱,我的喘病怕要犯了,得从后门儿先出去。”
那男子见旁边地上不知谁挤掉了一个褡裢,随手拿起来搭在腕上,一把揽过柳芍药,拦腰将她抱在怀里,大声说:“庆枝!庆枝!不好了,姑娘的喘病犯了!”
庆枝先跑到警察头目那儿说明了情况,又回身招呼:“车把式,快!快把姑娘抱到车上。”
男子抱着柳芍药奔了后门,庆枝在后面紧跟着。
云起与庆叔、侍卫还等在前门。
不一会儿,柳芍药与庆枝从后门处过来,手里握着镯子,也不与他们招呼,直接就上了车。
庆叔见了,对云起行礼告辞,回去赶车走了。
云起看着他们的车走了,站在那儿呆呆地想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