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出发（3）

　　“奶奶，吃饭。”哥哥姐姐看到奶奶来都异口同声地说。袁梦却恨不得钻到地下，双手捂着眼睛偷偷地瞄一眼奶奶有没有向自己走来，可奶奶正不偏不倚朝自己走来。奶奶在袁梦旁边停下双手合掌在胸前向神台弯腰三拜，袁梦抬头看着奶奶，双手也下意识跟着合掌在胸前晃动，好像在说：“奶奶，我听话了。奶奶，我听话了……”
　　“梦儿，吃饭了吗？”奶奶拜过神台后坐到旁边的高椅上问。
　　“奶奶，我肚子说它不饿。”袁梦听着奶奶和蔼的语气抬头看到奶奶慈祥的脸庞，那七个吊得高高的桶也放下来了。
　　“肚子说不饿呀，那有没有去拉尿呀？”
　　袁梦转过头看了看父亲小声说：“我不去拉尿。”
　　“哦，那知道错了吗？”
　　“我知道了。”
　　“错在哪呀？”
　　“我错了，我听话了……”袁梦再也忍不住了，语言里带着哭腔说。
　　“哦，知道错了，以后改了就好，不哭哈。现在奶奶让你起来，站好。”
　　“爸爸说要跪到下午奶奶叫洗澡时才可以起来。”袁梦说着并转过头看了看父亲。
　　“现在按奶奶说的做，等一下再接着跪。”父亲终于下了指令。
　　“起来了，起来了，你爸说等一下再跪。”跑来围观的小堂哥小堂姐在旁边催促。袁梦心里在想：你们也有份三哥也有份你们就不用跪。不过她在奶奶面前没有说这些只是对父母坦白过，她也还不知道怨恨更不明白杀一儆百的意思和重男轻女的思想。她只是感觉双腿无力站不起来，刚吃完饭蹲在袁梦旁边的三哥见状赶紧拉她站起来扶着她。
　　“好了，现在你先去拉尿，然后再回来这里。”
　　“我没有尿急。”袁梦摆摆手转头看饭桌吞口水。
　　奶奶当然知道这是肚子饿，但还是说：“去拉尿啦。”
　　袁梦只好挪动脚步往澡房跑。
　　“别跑，慢慢走。”奶奶说着招手叫二姐，二姐袁凤比二哥出生迟几分钟而已，“我叫你做饭时留的那碗饭汤呢？”
　　一会儿，袁梦回来了，她边跑边扯衣服。
　　“过来。”奶奶拿着碗对袁梦说。
　　“奶奶，我不要喝药，我不要喝药。我听话了。”
　　“不是药，是饭汤。”三哥说。
　　袁梦半信半疑地喝着，眼睛亮亮地笑了，小声对奶奶说：“我想吃饭。”
　　“做了坏事还想吃饭。”父亲严肃地说，“快跪下。改好了，今晚就可以吃饭。”
　　袁梦乖乖地回到原位跪下，好伤心好伤心，下午也不能跟哥哥姐姐去学校了。家长们真的够精明的，惩罚的时候就是拿你最不喜欢的方面去做。三哥不喜欢扫地和洗碗就偏罚他做这个，袁梦最喜欢扫地和洗碗就偏不准换，还说她做这个做不好，做不好就不能吃饭。
　　
　　那些惩罚，让你一次就铭刻在心不敢再犯。袁梦记得，读一年级那年的正月里，袁梦跟母亲和弟弟去了几十里外的大姨家拜年，住了两天后回来了，多高兴啊！袁梦突发奇想要给爸爸一个惊喜，快到村头时见母亲陪弟弟走得慢，于是说声：“妈妈，我跑步回家罗，你们慢慢走哈。”便一溜烟跑了，回到家见爸爸正在厨房里忙就欢快地说，“爸爸，我回来了，我一个人回来的。”
　　“一个人回来？”爸爸大吃一惊，“你妈妈和弟弟呢？”父亲惊讶中带着欢喜，要知道袁梦才七岁，一个人坐三个多钟头的班车再走五里山村小路，怎么放心？但是人儿安全回来了，就站在面前，厉害！
　　“妈妈和弟弟还没回来。”袁梦心里偷偷地甜甜地美着，骄傲着，“他们明天才回家。”
　　父亲伸起大拇指，想说“真棒”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母亲和弟弟在家门口的说话声，大拇指秒变成了大手掌落到了袁梦脸上。
　　“啪！”一个耳光，袁梦迫不及防，双手立马捂住脸庞，懵圈懵圈懵圈圈了，刚刚的骄傲立刻撒满了沮丧。
　　“小孩子怎么说大话骗人！”父亲冷冷的一句话彻底让袁梦醒悟，在大人面前不可儿戏，恶作剧，冷笑话的统统不能。小孩子的世界大人永远不会懂，大人的心思你也别猜，猜也猜不透。
　　现在，袁梦终于明白：自己的成长离不开父母及其长辈们的保驾护航，那些言传身教早已经深深地植入心底。
　　“袁梦，回家了。”父亲在小溪边洗手脚边朝袁梦喊。
　　“好，我就来。”袁梦抓起刚捆好的猪草快跑几步追上父亲，想着前两次都因为怕丢架子有人不能坐桌上陪吃饭就急切地问，“爸，中午谁可以上桌吃饭？”
　　“饭做好了就盛两碗让你姐和弟拿到大伯家去吃。”
　　“爸，我跟弟弟去吧，让姐上桌，她做工辛苦，我又没去做工。”
　　“在家做家务也是做工，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都是工作。不过上次你姐和你三哥没上桌，这次让他们上桌吃也好。”
　　“嗯。三哥说他也想去当兵。”袁梦想起那天看了二哥的信后，知道二哥在部队每天都能吃上肉时三哥说过的“当兵最光荣”的话。
　　“明年才去，明年你二哥复原了。现在分田到户，这么多责任田家里忙不过来。你大嫂又快生小孩了，到时农忙赶时间怎么办。”父亲边走边说，“如果责任田真的三十年不变，以后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嗯嗯。”
　　“明年如果有余粮，我们就换头牛回来，这样耕田就不会这么辛苦了。你要好好教书，以后转正了就可以吃国家粮了。”
　　“嗯嗯。”袁梦特崇拜父亲，觉得父亲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每次父母收工回到家：热，她就拿扇扇凉；渴，她就倒水斟茶；吃饭盛饭她就最快接过碗……也许这些事因为有袁梦在做，所以哥哥姐姐弟弟都不用做了，平常那些哥哥姐姐在父亲面前不敢说的话，总是叫她问。父亲对袁梦也宠爱有加，有时给二哥写回信，父亲也是说了大概意思让她来动笔。
　　生活，一本无字大书，会看的人才能看得懂，所以袁梦完全能够理解那些良苦用心。
　　“袁梦，袁梦。”
　　“哎，在。”袁梦坐在大伯家厨房奶奶生前常坐的大板凳上，听到姐姐袁凤叫就立刻站了起来。
　　“哇，那么多菜，给我们的呀？”弟弟袁康一看就伸筷子去夹面上的猪肉片。
　　“是呀。”姐姐说着把装着菜的碗递给他们，“蓝委员以为我就是你，叫我‘袁梦’，后来爸爸说我是袁梦的姐，袁梦和袁康去割猪草还没回来。蓝委员就说要留点菜给你们，本来妈妈只夹了每人两块肉的，蓝委员说你们正在长身体要多吃肉就再夹了几块。他还说花生好下酒他吃花生就好呢。”
　　“哈哈，是不是爸爸不说他就以为三哥是我呢，那么快就长那么高了。”袁康沾沾自喜，“不早点拿过来，我饭都吃光了。”
　　“谁叫你吃那么快，我才吃了两粒花生，花生就没有了。”袁梦笑着说。
　　“爸爸又夹了两块出来，不然还多两块呢。我都没你们的多，我才吃了三块肉。”
　　“那再给你一块。”袁梦说着夹起一块肉放到姐姐嘴边。
　　“再给我一点点饭吧。”袁康看着袁梦还有半碗饭就说。
　　“好吧，就一点点。”袁梦说着往弟弟碗里刨饭。
　　“你又给他，你都不够。”姐姐阻止袁梦。
　　“没事，我刚才喝了半碗饭汤。”
　　“噢，你做饭偷吃。”袁康大声说。
　　“什么呀，是爸叫我盛一碗饭汤的！他喝了半碗，剩下的给了我。”
　　“你呀，我们全家最偷吃的只有你。要不是袁梦你书都没得读了。”姐姐指着袁康说。
　　“什么嘛，我都不想读书了，个个星期都是蒸萝卜干白菜干的。”
　　“你能吃饱就好了，起码餐餐都吃饭。我们做工那么辛苦都要每天吃一餐红薯什么的。”姐姐继续数落。
　　“好了好了，知道你在学校住宿辛苦了。现在认真点，争取明年高考能考上，这样以后你就可以吃国家粮了。”袁梦边说边夹一块肉放进袁康碗里，“等一下我给你一块钱，下个星期你可以买几个鸡蛋吃。”
　　“袁梦别给他了，你自己一个月才留几块钱，我们还要买——”姐姐知道说漏嘴了，赶紧把“卫生巾”三个字收住。
　　“你们还要买什么？”
　　“不关你事！快点吃，再不吃我吃了。”姐姐假装收回菜碗。
　　“你吃吧，我都不喜欢吃波菜的。”袁康又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菜碗里已经只剩波菜了，他扬扬自己的饭粒吃得干干净净的碗，“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再等等，我过来时爸爸和蓝委员还在喝茶聊天。”
　　“那你们帮我把碗拿回去哟。我去同学家玩了。”
　　“自己洗碗！”姐姐大声说。
　　“我帮他洗吧。”袁梦说着把剩菜倒进自己碗里。
　　姐姐接过袁康的碗筷说：“看，个个都宠着你。”
　　“哈哈，谁叫我是家里最小的呀。”袁康做了个鬼脸。
　　家里最小的就理应有优越感吗？在这个急需解决温饱问题的年代，兄弟姐妹虽多，但都能自律，做到尊老爱幼，这应该得益于家庭传统教育和社会大环境的影响。袁梦从当上民办教师起，每月仅有的十四块五角工资便悉数交给父亲，父亲说“你们兄弟姐妹都长大了，要考虑建房子的事情了”。建房子，谈何容易！今年以前都是靠挣工分的年底分红，一家子五六个劳动力一年的收入也就五六百块。当然，真要建房子，勒紧裤带存上十年八年也是可以修建一套八、九十平米的土木结构的房子的。那时的地皮不用买，生产队里会根据各家人口所需分给宅基地，砖是自己打制的，一切自己可以做到的都是自力更生。要知道那时一斤猪肉价格也就两元五角，当然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到。袁康上高中一学期的学杂费也是十块钱这样，所以这学期开学时父亲说：“袁梦，以后你的工资每月给十块钱我就行了，其它的你自己留着，要买书什么的自己买。争取考上师范，以后就是公办教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