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出发（2）

　　袁梦清楚，前面的日子都不是真真正正为了自己而活的。结婚——嫁给他，是因为父母之约，兄弟姐妹的怂恿才促成的。
　　十八岁的花季，那些年结婚的法定年龄女孩是二十二岁，袁梦在村里的小学当民办教师兼大队广播员，对她来说未来——美好的事业才刚刚拉开序幕，谈婚论嫁还远着呢。
　　“袁梦，你爸做工回来了吗？”在生产队当队长的大伯父在门口问。
　　“哪有这么快，我爸刚出门的。”袁梦说着抬头看了看又继续埋头在饭桌上写教案。
　　“你去叫他回来，蓝委员说今天中午在你家吃饭。叫你爸回来时到大队拿菜。”
　　“哦。”袁梦答应着，赶紧套好手中的笔放下。蓝委员就是那个年前来村里指挥分田到户的上级（当时是人民公社）领导。上级领导下村都是村大队安排到农户家里吃饭的，因为领导都是自带米和菜来的，能被安排到做饭的农户可是特大的荣幸。往常都是安排在大队干部或者生产队队长家里的，一个人就一斤米和一斤猪肉，以此类推。这样的美差搁谁头上都高兴感谢，袁梦家被钦点过两次，第一次是大队长家里有事无法招待就叫大伯父招待，然后大伯父因为有过一次惨痛教训——领导还没吃饱，肉菜没有了，不敢再承担了就叫袁梦父亲负责，任务完成得非常好，所以就有了第二次公社社长亲点并带了蓝委员等几个领导一起来，村里的人大家都羡慕得不要不要的。一是因为袁梦家里父亲会蒸米酒，喝酒不用买。蒸米酒换米，这个可是家传的，大伯父也会，但换酒的人都喜欢到袁梦家。两斤米换一斤酒虽然不怎么赚钱，但酒糟可以喂猪，养一头母猪很辛苦，袁梦记得那时有时间的话也要帮忙找猪草，但一年里有两次出小猪仔，猪仔可以卖钱又可以换猪肉（有些人没有钱买猪仔就先领了回去养，等养大了过年时宰猪后就换猪肉），这样的买卖在那个年代还是算最赚钱的一种方式，当然也不可以扩大经营，社会大环境不允许，自己也没有条件。二是袁梦父亲能做一手好菜；三是袁梦父亲小时候读过两年书，能说会写，见多识广，在村里比较有名望。哈哈，家里有自带菜粮来的客人，又有肉肉吃了！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啦！要知道这年头是只有逢年过节才开荤的呀，平常有客人来或者父亲要品酒时顶多有一碟花生米和一盘猪油渣或者小豆腐或者煎鸡蛋，当然每当小猪仔出栏时也会加菜的，父亲说那是奖励袁梦及兄弟姐妹们的辛勤劳动。一大家子，一次有这么多“靓菜”那也是不容易的，有时孩子们实在馋得很，放学后或者做工后有点闲暇时间，父亲会带着孩子们去抓点小虾小鱼。从小到大，袁梦知道在农村生活是艰苦的，虽然每天很快乐，但想着水田里有蚂蟥那是多么恐怖的事情，所以从小知道勤奋努力，立志长大后去当兵，那一身绿军装梦里不知穿过多少回。可是人家根本不用到农村挑女兵，上中学时突然发现自己的那些老师们有文化懂得多非常受人尊敬，做老师也很棒。那句“成功永远属于有准备的人”说得好，所以在半年前学校缺老师教办决定以考文化试择优录取时，袁梦在三十二个参考人中脱颖而出。
　　袁梦健步如飞，迎着春风走在乡间小路上闻着田野特有的芳香，心里甜甜的。走这样窄窄的田间小路，对于她来说是轻车熟路小事一桩，一会儿功夫已经到了相距有两里地的刚刚分田到户的自家的责任田，父母和哥哥嫂嫂及二姐都在田里劳作，他们都没有发现袁梦来到田头。
　　“妈——”袁梦朝离自己比较近的母亲喊道。
　　“你爸不是让你在家不用你帮忙吗，跑出来干嘛？你弟呢？”母亲抬头问道。
　　“我弟跟同学去玩。大伯说叫爸回去，蓝委员要来我们家吃饭。”
　　“真的呀？几个人？”大嫂和二姐几乎同时问。
　　“真的。不知道几个人。”
　　“刚出来又叫我回去。你先回吧，我再做一会儿。”父亲站起来伸伸腰，面露不情愿的样子说，“家里有什么菜？”
　　父亲后面半句好像是对着母亲问的，袁梦张了张嘴又赶紧咽下准备抢答的话。
　　“有一把蒜叶和两个包菜。”母亲回答。
　　“我不是说买半斤豆腐吗？”父亲想了想又说，“好像还有两块干肉皮的，放在哪里？”
　　“肉皮干没有预先泡过怎么煮！我放在楼上的瓦缸里。那些豆腐放在厨房吊篮。”母亲说完又继续翻地。
　　人民的智慧真是不可估量的，没有冰箱，没有厨柜就有吊篮、瓦缸。新鲜的或者剩菜或者即食的就放厨房吊篮，厨房经常烧柴火不会有蜘蛛什么的，高高地吊着，小孩子偷吃不到，也防老鼠什么的。而那些干货——菜干呀，花生种子呀，过年时特地留下有客人来或者嘴馋时才吃的腊肉呀就放在瓦缸里。放腊肉的瓦缸底下放几团石灰，石灰上铺一层纱布，纱布上放些菜干，腊肉就放在菜干中间，这样保存几个月没问题，相信各家各户都会有几个这样的瓦缸。母亲很会珍藏，装花生的瓦缸特别隐蔽，有一次袁梦馋得不行想偷几颗吃，找半天就是找不到，瓦缸全是装着菜干的。而老弟就特别调皮，连藏在屋顶下的花生种子也被他偷吃了一半，当然也为此挨了一顿打。物资匮乏的年代，有哪个不馋的？私人自留地少而且不能随便开发自己耕种，想多养几只鸡鸭什么的也不能够，没饿着冻伤已经是不错了。
　　“爸，我等您一起回吧。蒜叶和包菜我一早就洗干净的了，还刨了几个芋头，今晚的菜都够了。我到那边割些猪草。”袁梦边说边走向自家的菜地。
　　在父母眼里，老五袁梦从小到大一直是乖巧懂事的孩子，做事周到细致，身端影正，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喜欢读书而且认真。袁梦更明白的是做了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依然清晰记得五岁那年有一次跟着小伙伴们与小哥哥小姐姐们玩游戏藏猫猫，自己躲进奶奶的衣柜里，后来被父亲罚跪神台一整天不准吃饭的事。要知道那衣柜是奶奶嫁给爷爷时的陪嫁物品珍贵得很，听说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会讲故事还会绣花就是裹过脚，脚板很短走路很慢。袁梦后来才知道家里没有被划分为地主是因为爷爷生前曾经赌钱加吸大烟败光了家产，现在住着的老屋和奶奶房间的物件是奶奶苦苦守护下来的，爷爷四十多岁就病故了，幸好奶奶聪明能干，父亲和大伯父都身强力壮的，听说父亲曾两次被拉去当壮丁又两次逃脱，那是多么惊险的历练又是多么的机智勇敢才可以做到，是奶奶带着两个尚未成家立业的儿子熬到了解放的那一天。奶奶在家族里就是权威，那些物件也是最珍贵的，当然更怕孩子有闪失，想想藏在衣柜中没有被发现时间久了而睡着了或者被锁那后果不堪设想，不被惩罚才怪！袁梦跪在神台下，说是思过，但才五岁的小孩哪里知道什么是思过，笑了一会儿后，膝盖开始累了痛了，又不准许起来走动便低声哭起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最难受的还是家人在吃饭，自己只有舔嘴唇咽口水的份。
　　“妈妈，我肚子说饿了，不准吃饭可以只吃菜的呀……”妈妈听着，心酸地扭过头去，想哭又想笑。大家都默默地吃着不敢吭声。这时一岁大的小弟睡醒了在哭叫，妈妈放下碗筷去了房间，爸爸也进了厨房，比袁梦大几岁的三哥拿着碗迅速走到袁梦面前刨了两口饭进她嘴里又快速回到饭桌。袁梦感觉这饭要比平常的好吃，多想再吃几口啊，她巴答着嘴巴转过头用眼神求助，这时，爸爸从厨房出来了，妈妈也抱着弟弟返回饭桌，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求助无望，袁梦耷啦着脑袋，嘟着嘴巴，低眉垂眼。这时奶奶从大伯家过来了，奶奶她每次饭后都要来视察一下，如果在袁梦家吃饭那饭后就是去大伯家走走，从不间断。别以为她裹过脚，走起路来还是挺稳当的，八十多岁的人了依然是耳聪眼明的，村里哪家孩子生病了都喜欢找奶奶瞧瞧，然后按她说的方法去做多半都是会好起来的，奶奶还会“火灸”，有时大人们生病，找奶奶用茶油火“灸”一下又不用收费，过两天就会好了。有的还可以取得立竿见影的作用。可惜，家里后辈没有谁能继承奶奶的手艺，袁梦十岁那年奶奶也曾想让她传承，可是她也跟姐姐们一样，手一拿着灯草就发抖，摸准穴位要拿火灸时就闭着眼不敢看。哥哥们不怕火但对医学又毫无兴趣。袁梦和兄弟姐妹们最怕的也是“火灸”了，奶奶有一双金睛火眼，每天这一视察就知道谁要用哪种草药煮水洗澡，轻点的洗个澡就好，中度的洗澡加煲中草药喝，严重点的就要“火灸”了。只要奶奶一问“谁没有认真吃饭，不听话？”准保各个争先恐后抢答“我听话，我认真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