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灭口

　　那一天，总共发生了四件了不得的大事。
　　梅雪亭一家离开了云霄宫。
　　迫不及待要与家人团聚的三名试药患者突然身亡。不知为何，三辆马车莫名其妙地走到后山一座危崖之上，三车相撞，人仰马翻，都从危崖上摔了下去。其中一名身手矫捷的弟子抓住崖壁上的枯树，侥幸不死，回到云霄宫不久突然断了气。
　　第三件事，与常青有关。梅君则吩咐那名善于拍马屁的弟子给他送去一套玉石围棋。那名弟子刚刚踏进常青的居所春风园，突然一跤跌倒，太阳穴撞到假山上一块凸出的岩石上，鲜血飞溅，当场气绝。
　　常青身体本来就弱，见到他血糊糊的脑袋大受刺激，陷入昏迷，至今未醒。
　　第四件，第二次试药的那名患者，突然撞墙而亡。
　　梅良辰准备了长长的绳索，与梅致远齐心协力，到崖下将死者的尸身拼凑齐全背上去，带回了云霄宫，梅君则秘密为所有的亡者举行了葬礼。
　　当亡者都入土为安之后，梅君则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墓地中郑重发言：“当日落崖的弟子对我说，三名患者在路上开始剧烈的头痛，大吵大闹，导致马匹受惊，不幸坠崖。此事非同小可，若有一人头痛，可能是凑巧，三人都出现头痛的症状，证明解蛊丹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完美，配方需要改良。”
　　此事疑点重重，弟子们哪里会想那么多。
　　有人信以为真，小声嘀咕道：“有突然摔倒的还有突然撞墙的，肯定是头痛惹下的大祸。”
　　有人道：“肯定痛死了，拿头直接往墙上撞。”
　　“唉，萧医师本想救人，最后害了人，这叫什么事儿，不研制解蛊丹，患者起码还能在疯人所寿终正寝，这下好了，个个死于非命。造孽啊！”
　　“有句话说得好，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一个女人家，能有什么真本事。咱们跟着辛苦一个月，全白搭了。”
　　梅良辰向声源处怒目而视，众弟子抖了抖，不敢再多嘴多舌。
　　梅君则道：“在炼成最好的解蛊丹前，不得泄露出一星半点，胆敢违令，处以极刑。”
　　众弟子又慌又怕，一齐应道：“弟子谨遵宫主指令。”
　　梅致远放眼一瞧，赫然发现，在场之人都是当初协助他试药的弟子。弓箭手，拿火把的，舒平和大高个，齐齐全全，一个不缺。
　　不得不承认，老爷子封锁消息的手段着实令人惊心，令人胆寒。
　　梅良辰气恨交加，踏出一步，就要和老爷子理论。
　　梅致远硬把他拖回来，道：“交给我来办。”
　　众人回了云霄宫，梅致远安抚住梅良辰，让他在院外等候，随后追着梅君则进了书房，道：“孙儿有话要说。”
　　梅君则心情极好，道：“说吧。”
　　梅致远道：“您不打算给其他的患者解毒了吗？”
　　梅君则和颜悦色的，吩咐梅良辰搬张椅子放到书案前，与他面对面坐着，道：“致远，你是梅家的嫡长孙，是我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修为不高，难以更进一步。不过没关系，这方面不行，可以在别的方面补足。祖父打算好了，从今日起，重新调教你，十二年后，你完全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人才。”
　　梅致远道：“孙儿在说解毒的事。”
　　梅君则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该放弃的就要放弃。”
　　梅致远接受不了，道：“他们为了云霄宫出生入死，不幸染上蛊毒，怎能放弃？”
　　“好钢用在刀刃上，”梅君则肃然道，“解了毒又如何，老的老弱的弱，要么直接离去。炼制解蛊丹多么艰难，救下的都是一群废物。祖父做下这个决策，又省下了三十颗解蛊丹，有更大更好的用处。”
　　梅致远道：“您想干什么？”
　　梅君则道：“再过一个月就是我的寿辰，祖父会给排名前三十的家族各自秘密送上一颗解蛊丹，就说是从西域重金求购。便宜你舅舅一次，给他也送一颗。决不能泄露秘密，告诉他说萧微炼药失败了，一口咬定是从西域重金买来的。”
　　梅致远的一颗心登时凉透了，试药患者除了常青全被灭口。用来救治其余三十名患者的解蛊丹被老爷子拿来当笼络大家族的工具。
　　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劝道：“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计划，纸包不住火，早晚会有人知道微姨炼出了解蛊丹，您的谎言被揭穿，势必会成为笑柄，将来如何服众？”
　　“不会被揭穿的。”梅君则阴恻恻地一笑。
　　“我一时心软，念着血脉亲情，想给他们所有人一条活路。自己找死，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您、什么意思？”
　　梅致远好一阵心惊肉跳，立即起身，尚未踏出一步，梅君则死死抓住他的胳膊，道：“已经晚了，这么多天，四个人早已走上了黄泉路。”
　　“你究竟做了什么？”
　　“那辆马车，暗中藏有吸取灵力的符咒，与两张转化灵力的符咒。”
　　梅致远不解，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两种符咒。
　　“龙世昭啊龙世昭，你给老夫留下了不少好东西，死了都在帮我。”梅君则感慨道，“坐上那辆马车之后满一个时辰，灵力会瞬间被抽空。另外两张符咒立即发挥作用，一张将灵力转化为结界，另一张转化为蓝色火焰。”
　　一辆马车，竟然改造成置人于死地的陷阱。梅雪亭和梅子谦都有灵力傍身。瞬间被抽空之后成为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人，便会被结界困住。蓝色火焰的威力最为强大，能把每个人烧成一堆灰烬。
　　梅君则道：“我早已派出弟子前去查看，路上有一堆灰烬，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弟子们进行了大范围的搜索，不见任何人的影子。致远，他们已经死了，彻底在世上消失，你救不了他们。”
　　他神色淡淡的，仿佛在说着别人家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梅致远双腿一软，趴在了书案上。拼尽全力，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涩声道：“你怎么能这样做，我的父亲，是你的亲生骨肉，子谦和小雨身上都流着梅家的血。微姨是那么好的人，你如何下得去手？”
　　“顺我者生，逆我者死。”
　　梅君则冷冰冰撂下这句话，伸手紧紧抓住梅致远的肩膀，只需微微用力，就能把他的肩胛骨抓碎，道：“致远，欲成大事，什么都可以舍。祖父的手段，你必须学会。否则以你的性子，将来能震住谁？”
　　许多人的面容，在脑海里交替出现。有母亲，有二弟，无不是悲伤愁苦的面容。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
　　梅致远怒道：“骨肉亲情，怎能舍弃。”
　　梅君则极为平静，道：“耀宗是个好苗子，为人精明又听话，祖父一直不愿调教他，毕竟你和我才是最亲的。”
　　梅耀宗是梅致远的堂弟，尚未到弱冠之年。那小子像极了他的混蛋父亲和混蛋爷爷，仗势欺人的一个纨绔子，整日在凌霜城的勾栏瓦舍中流连。正经事不会，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样样精通。
　　梅君则一心养废了那小子，又不愿让他丢尽梅氏家族的颜面，命梅耀宗以钱五郎之名出去鬼混。
　　多年来，那小子竟然守住了秘密，梅君则派人暗暗查探，他一大群狐朋狗友红颜知己，捧在手心的心肝小情人，无人知晓他是梅家后裔。
　　老爷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梅致远若不顺他的意，他宁愿废去他继承人的位子。只要是梅家人来掌控云霄宫即可。
　　必须忍，必须忍，打落牙齿也要混血吞。梅致远暗暗告诫自己，只有保住自己的地位，才有机会逆风翻盘。
　　“孙儿听祖父的教导。”
　　“你给我立下毒誓，胆敢违逆祖父，你的父亲、母亲、弟弟、妹妹，于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永世不得超生。”
　　梅致远面如死灰，道：“孙儿绝不会违逆祖父。”
　　梅君则厉声道：“跪下，立誓。”
　　梅致远无路可退，双膝跪地，依照梅君则的话立下了誓言。
　　梅君则大喜过望，恢复了和蔼可亲的模样，亲自把他扶起来，道：“致远，祖父也是万不得已。为了守护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很多事情不得不做。祖父曾经也是满腔热血，善待每一个人，结果却是众叛亲离。他们人人以为我软弱可欺，勾结妖族杀进来，云霄宫千年基业险些毁于一旦。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做大事者，心软不得。”
　　梅致远道：“孙儿明白您的苦心，人善被人欺。”
　　梅君则抹了一把辛酸泪，道：“祖父当初在病床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向上天恳求，愿放弃来生，再给我两年的寿命就好，我一定要把你打造成合格的继承人。”
　　梅致远好生感动的样子，抱住梅君则，哽咽道：“孙儿没本事，让您操碎了心。”
　　“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我要去看看常青，你回去休息。”
　　梅致远以不紧不慢地步伐离开老爷子的庭院，走到一个拐角处，拼了命地狂奔。
　　梅良辰见大哥的反应不对，立即跟上去拽住他，道：“怎么了，大哥，老爷子和你说了什么？”
　　梅致远扶着一棵树，俯身干呕了半天。他怨自己，恨自己，为何那么懦弱，为何逆天而行给祖父续上十二年的寿命？
　　救活了一个化身为恶龙的人，害的无数好人遭殃。
　　老爷子手上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他就是助纣为虐的那个人。
　　梅良辰慌了，道：“我们回去，我找钟医师给你瞧瞧，可能吃坏了肚子。”
　　“不用，我没事。”
　　梅致远甚是虚弱，眼神却是震慑人心，道：“良辰，什么都别问，老爷子以后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你给我装聋子，扮哑巴。”
　　梅良辰道：“他若是做的太过分，我不能眼睁睁地瞧着。”
　　“记住我的话。”梅致远沉声吼了一句，随即是许久的沉默。
　　突然道：“你还是走吧，离开梅家，我会把银两给你备足。娶妻生子，去过安安稳稳与世无争的生活，永远不要回来。”